第47章 半截的信
貨接下來能不能交,只能看天氣情況。
還好這些都是當初約定時就敲好的條件。
售貨員知情,看眼窗戶外面白茫茫一片,忍不住擔憂,“你要不要坐這等一會,外面雪一時半會好像也沒辦法停。”
夏雨整了整衣服,“就是不知道什麼時候停纔要趕緊趕路。”
“那路上小心點。”
夏雨哎了聲,邁着步伐朝回家的方向去。
沒有想象中的冷,剛走半里路,整個人就熱出一身汗來。
幸好她這段時間堅持鍛鍊,不然套這身棉衣肯定步都邁不動。
兩枯山不臨崖,不用擔心一腳踏空的事情發生。
夏雪雙腿灌鉛一樣越走越沉,直到遠遠看見大隊部,渾身才多了幾分勁,連帶着腳落在雪地上的聲音都重了幾分。
噗,噗。
夏雨即將落下的那隻腳頓住,停在半空遲遲未動。
噗。
又是一腳重重陷在雪地裏的聲音。
夏雨後頸一陣發麻,扭頭就看見一道黑影撲過來緊緊抱住她。
“雨兒,你沒事簡直太好了。”
男人興奮的聲音帶着呵氣落在耳邊,粗聲粗氣混着風雪特別雜亂,夏雨反感地浮起一層雞皮疙瘩,立馬使勁推開箍住她的人。
“你誰呀!趕緊撒手。”
奮力掙扎中總算把人給踹開,踉蹌着倒退兩步,夏雨總算在落雪中看清對方的那張臉,沉下臉聲音冰冷如雪。
“鄒建國,你怎麼會在這。”
男人是原身逃跑的相好。
健壯的身上只套了層單薄的舊棉襖,脣色凍得發紫,細長的眼睛裏不掩狂熱。
鄒建國一臉情深,雙手再次伸出來,“自從知道你沒事,我就每天來這等你,功夫不負有心人,今天總算碰到你。”
他說話時,眼神已經將夏雨渾身上下掃過一遍,最後緊緊盯着她那身厚實的棉襖上。
爲了博取同情,他今天專門挑了這個下雪的日子,還把最外面一層的棉襖給藏旁邊雪窩裏。
其實就算穿上也不抵寒,那件破棉襖夏雨早幾年就給他,穿這麼長時間棉花都洗泡沒了,倒是夏雨身上這件,反正他瘦,哄過來放放尺寸也能穿。
“雨兒……”
“你等我,是看我死沒死透?”夏雨厭惡地打開他一雙手。
鄒建國做好心理準備會被夏雨責怪,真到了要面對這一刻,還是覺得十分傷心。
他毫不掩飾難過,“你給我一個解釋的機會。”
“好。”
“我……”她怎麼沒鬧?
鄒建國楞乎乎地站在那,看眼前人和記憶中那個愛撒嬌鬧脾氣的人不太一樣,心裏咯噔一下有點慌。
夏雨腳步不停,“說不出來?機會給你了,是你沒把握住,咱們完了。”
“等等!”鄒建國聽到熟悉的話,這纔鬆下一口氣,人還是那個人,他伸出手霸道地拉住夏雨想往懷裏抱。
夏雨掙脫不開,攢足勁用鞋尖踢在他小腿上。
“哎呦!”鄒建國小腿骨上一陣劇痛立馬蔓延開,顧不上其他,喫疼地彎腰捂住腿。
夏雨瞅準機會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再動手動腳,我去隊部告你耍流氓。”
這會流氓罪可是死罪。
鄒建國半坐在雪地上,憤怒地擡起頭,還沒來得及睜開眼瞪人,就被雪砸閉眼,涼冰冰的觸感壓下了竄起的火氣。
他拍掉臉上的雪,肯定地說:“你可捨不得。”
夏雨聽到這話,心口半是喜悅,半是憋悶委屈。
被不屬於自己的情緒干擾,這種感覺讓她十分不爽,轉身衝着還沒站起來的鄒建國拳腳並用。
“你噁心誰呢,喜歡你的夏雨已經死了,我和你永遠不可能。”
雪花般密集的拳頭落在身上,完全沒有以前調情地調調,實實在在拳拳到肉。
鄒建國這才意識到,夏雨是認真的。
他瞅準機會攥住夏雨一雙手腕,假笑道,“這下氣該消了吧。”
夏雨掙扎兩下,男女天生體力的差距讓她沒能掙脫開,冷笑的同時擡起膝蓋狠狠撞上去。
“啊!”
一聲尖叫響徹樹林,驚得幾隻麻雀慌張飛去。
夏雨垂眸,見鄒建國像煮熟的蝦一樣蜷縮成一團,二話不說就轉身離開。
“你站住!”鄒建國通紅地一張臉從雪地裏擡起,顫抖着抽出一隻手從懷裏掏出一疊信,“你給我寫的情書可都在這呢!就不怕我送到你婆家,這些可都能證明,你那短命丈夫纔是插足的第三者。”
夏雨想到那年紀輕輕卻喪命的可憐丈夫,轉過身後冷漠地看着鄒建國。
“你敢說,我就能讓你這輩子都回不了城。”
“你!”鄒建國不信,“名額是公社分配,我表現足夠優秀。”
“那是之前。”
鄒建國意識到什麼,整個人渾身上下疼的更厲害,最後忿忿不平地一拳砸在地上。
孰輕孰重顯而易見。
平時哄哄女人不過是爲了讓自己在這的生活過得好一點,事關回城就絕不能馬虎。
他捏着信重新揣回懷裏,慢慢爬起來弓着腰站好,“你說話算話。”
夏雨伸出手,“信拿來。”
“你已經捏住我的把柄,這信就當給我做個紀念。”
“確定不是等你拿到回城名額後再報復我。”
“怎麼可能,我的爲人你還信不過麼。”鄒建國沒想到夏雨變聰明瞭。
“信不過。”
“……”
鄒建國呼出一口氣,憋見坡下晃動的身影,腦子裏冒出個念頭。
他點頭,“行,你自己來拿。”
夏雨上前。
鄒建國雙手捂着蛋,“我疼,想要信就自己從我懷裏掏。”
夏雨上下打量他一眼,自己拿手勢必要伸進他懷裏,光是想想就覺得不舒服,想了想,最後還是伸出手。
鄒建國眼看着那手越來越近,眼底閃過精光,瞧見坡下人已經爬一半露出個腦袋,肯定足夠看到這邊,只等夏雨手進來他就順勢壓上去。
這條道,唯一通向的就是藏山大隊。
來人肯定和夏雨婆家是一個生產隊,到時候生產隊再傳出什麼流言蜚語,跟他可沒半毛錢的關係。
鄒建國正想得樂呵呢,就覺得脖子上一緊,整個人被拽着轉了一圈,最後暈乎地倒在雪地上。
冷颼颼地坐起來,就瞧見衣襟敞開,四周散落着他揣的信,夏雨蹲在旁邊不遠處,一封封地撿着。
艹,又被耍了。
鄒建國在雪裏滾了這麼幾下,衣服早就溼了,風吹過渾身直打哆嗦。
他迎接的目擊者正巧停在跟前,伸出手,“你沒事吧,大冷□□服溼了容易凍出毛病來,這是我在坡跟那撿到的舊棉衣,你對付一下。”
熟悉的破棉襖重新落在肩上,鄒建國半點沒感覺到暖和。
他扭頭對上夏雨嘲弄的眼神,想要罵跟前爛好心的人兩句,卻因爲被凍的牙齒打架一個字都說不出,最後只能重重地哼一聲,裹緊破棉襖往夏寨跑。
夏雨瞧不見他身影,這才輕快幾分,追着落雪要將最後幾封散落在邊上的信給撿起來時,有人快了她一步。
“給。”
賀林捏着有點潮的幾封信,遞到夏雨面前。
“謝謝。”夏雨接過來將信摞在一起順勢揣進口袋裏面,“你什麼時候來的?”
“剛剛。”
夏雨審視他兩眼,單從面上沒看出什麼來。
也巧了,怎麼兩次揹人的事都被他撞見。
她故意說:“那多少也聽見一兩句了。”
“聽見你拿回城名額威脅人。”賀林坦然地彎腰從雪地裏撿起一頂蓑帽,拍掉上頭的雪才問,“你的嗎?”
“恩。”夏雨不懂他說出來的意義,將威脅貫徹到底,“以後我的祕密要是泄露,我肯定第一個算在你頭上,所以,懂?”
賀林輕笑着將雙手揣進口袋,“雪又大了,趕緊回家吧。”
“?”
夏雨盯着他徑直離開的背影,這到底是有恃無恐,還是什麼都不知道所以不怕。
她固定好蓑帽,小跑着追上去。
信的事沒再追問,鄒建國也沒再提。
倆人一前一後安靜地進入藏山大隊的範圍,分叉口那各回各家。
夏雨到家已經是半下午,湊着中午麥穗烤的紅薯墊墊肚子,藉着火星子把信給點了。
燒一半時,麥穗鑽了進來,“夏雨!”
夏雨心驚滴一把將信塞進竈底,按在剛燃起的火苗上,這纔看向麥穗,“一驚一乍的。”
路過的沈明玉聽見,朝的廚屋看了眼,還沒說話就聽女兒在那絮叨,“光亮來找你,說隊部電話,好像是什麼廠來找你,讓你趕緊去,半個小時後電話還會打過來。”
“廠?”
夏雨第一時間想到飼料廠,瞧見竈底火苗已經燃起,這才站起身,“那我現在過去,你幫我看眼烤紅薯。”
“可我還有活……”麥穗扭頭衝着背影喊,話沒喊完人卻跑沒影了,餘光憋見剛回來的母親,找見了救兵,“媽,幫我看會火唄,我麥芽才切一半。”
沈明玉點點頭,麥穗耶了一聲趕緊往回跑。
瞧女兒開心那樣,沈明玉忍不住笑出聲,等坐在竈臺前要填柴火時,才瞧見裏面燒的東西。
黃色信封被細小火苗殘燒大半,她沒忍住伸出手掏出沒燒到的那半截,踩滅火星。
揭開,裏面是同樣被燒一半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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