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日常
祁雲到琴瑟行的時候老何正在院子裏戴着眼鏡埋頭給一架箏上弦,上弦都是細緻活兒,祁雲也不打擾,先往廚房那邊去。
給煤爐子開了通氣口,再把銻鍋裏的熱水倒出來,重新打了水下了米,一會兒蒸飯。
這會兒剛好是中午,祁雲這陣子忙,都是直接抽了中午的時間來琴瑟行這邊,要是下午有課就在這邊短暫休息一下直接回學校,要是下午沒課,祁雲就在這邊直接留一下午,主要是需要學習的東西也不少。
倒是剛好這樣一來就把老何的午飯給管着走了,離開之前祁雲也能把晚飯給弄好,老何自己餓了就放煤爐子上蒸一下就成了。
這麼大個宅子,現在都是老何一個人住,平日裏的打掃也是他一個人,除了二進前院,其他院子以及後院都給鎖了沒用,每年開春的時候找人來修補一下屋頂就夠了。
祁雲原本是想着給老何找個專門打掃做飯的人,可老何自己不願意,家裏這些東西都是陪着他一起在這宅子裏過了這麼多年的物件,不捨得有別人來給它們擦灰掃塵。
索性他自己平日裏空閒的時間也多,不想做東西的時候就邁着腿前前後後裏裏外外的打理一番,也算是一種消遣。
至於做飯的人,以前老何就是湊合一口不把自己餓死就行了,現在有了祁雲在,老何更不樂意讓外人來家裏動他家的廚房了。
這廚房肯定不是大宅子原本的廚房,只是當初在這裏搭的一個小廚房,方便在二進院子裏幹活的家裏人喫口熱乎飯設置的。
祁雲暫時收拾好,也沒去院子裏忙活,就在小廚房門口拉了張凳子坐那兒跟老何嘮嘮嗑。
“過幾天小寒節有個老友聚會,那天記得穿精神點,就穿中山裝,早上早點過來跟我一起去。”
現在距離小寒節還有十來天,老何突然想起來這事兒,提前就跟祁雲說了,說話的時候還扭頭上下打量了一下祁雲的身條。
祁雲穿中山裝也是他在那本書上看見的,那照片,看着精神得很,這回可是老何把祁雲給介紹到圈子裏的頭一回,當然要讓祁雲打扮得精神俊俏些。
不過看想着那照片好歹也是年初那會兒拍的了,說不定那身衣裳已經不合身了,老何提前跟祁雲說也是讓祁雲有個時間準備衣裳的意思。
祁雲應了一聲,心裏倒是有點明白老何說的聚會是什麼,不過也沒多想,心生緊張忐忑的人,或多或少都是因爲有想要在對方那裏得到點什麼。
比如見未來岳父岳母的男人想要的是讓對方願意讓他們的女兒成爲自己的妻子,比如見面試官的人想要得到一份工作,即便是有人見到陌生人而感到緊張,那也是因爲這個人潛意識裏渴望得到陌生人的好感。
祁雲覺得這樣的緊張完全不適用於他自己,就是陪着老頭兒去見些老朋友嘮嘮嗑喝喝茶罷了。不過老何這麼鄭重其事的提前通知他穿衣裝扮,祁雲還是沒多說什麼。
今天週日,一天只有上午是滿課,下午沒課,要不然玉封他們也不至於大張旗鼓的來找祁雲,可惜祁雲當時做出一副匆忙的樣子,玉封他們只是來按照慣例下“戰帖”而已。
這會兒的人還不至於像是幾十年後那樣攔着人就在校門口當衆挑釁,只是很文雅的寒暄一聲彼此認識一下,然後再走清苑兩系都默認的老規矩來一發“友好宣戰”。
說是宣戰,其實大家都知道,像是這種文藝類的肯定是美院那邊佔上風,但是等到來年六月的國際運動節,又是建築系的佔上風,不過是誰得瑟半年的事兒而已。
風水輪流轉,上半年我得瑟完了下半年就該你得瑟了。
要真個追根究底的問這兩系學生這樣折騰有啥意思,估計十個裏有八個會搖頭表示不知道,另外兩個就是耿直人,直接跟你說沒意思,就是好玩。
一年到頭也沒什麼節假日狂歡節,作爲清苑的學子,平時學習任務還是比較重的,所以有這麼個“傳統”也就當做是放鬆娛樂一下。
祁雲把午飯做好,臨走的時候又把中午帶過來的雞給燉上。祁雲離開的時候四點多了,在煤爐子上用小火燉兩個多小時也就差不多,老何六七點鐘喫晚飯。
祁雲也不敢給他燉得太早了,要不然湯在鍋裏熬幹了估計聞到焦糊味老何才能突然想起廚房的事兒,時間允許的話祁雲纔會給老何燉湯。
畢竟也是上了年紀的人了,多喫點這些湯湯水水的也更利於腸胃消化。
祁雲這裏堅決不接招,而且祁雲忙也是大家都能看得見的,倒是也沒人說什麼,這會兒大家還不至於扯到什麼集體榮譽上去。
畢竟這種事還談不上榮譽,更側重的還是學習以及人品上,像是祁雲這樣建築系裏的大作家,已經夠讓建築系的人走出去也能挺着胸脯自豪一把了。
老班也不勉強,臨時湊個人數,反正內部彩排的時候刷下來就行了,最後等到元旦那天,倒是系裏另外一個班湊出了男女二人演奏的節目端到檯面上去。
男生鋼琴女生小提琴,都是現在比較富裕的人家才能接觸到的,祁雲看了表演節目單,有意思的還是挺多的。
平城這會兒已經積雪了,畢竟也是十二月深冬了,表演的地方是在清苑最大的室內會場,時間是上午十點開始,時間不早也不晚。
這會兒要弄什麼節目還是在白天,畢竟燈光那些設施還跟不上,晚上學校再全面開放允許家屬進出的話也比較亂。
祁雲牽着江畫眉單手抱着裹成圓球的平安,身旁再跟了江河,四個人一起提前去了學校,祁雲帶着家屬逛了學校,路上還挺多人停下來跟江畫眉打招呼的。
雖然沒見過江畫眉,可雲深夫人的大名可是已經傳遍了,祁雲當初在學校多少女同學明戀暗戀啊,結果祁云爲了家裏的美嬌妻,半點不含糊的表明自己有妻有子。
即便是有那還要上趕着貼上去的,祁雲也從來不跟女同學玩曖昧。
這秉性別說祁雲是一位在華國範圍內都算是小有名氣的作家,便是祁雲只是個一事無成的大學生,單憑這一點就足夠讓許多女人羨慕江畫眉了。
“這就是嫂子吧?肚子都這麼大了?什麼時候生啊?”
“嫂子皮膚真好,懷孕了都這麼漂亮。”
“平安好久沒來學校了,瞧着是長高了一截兒了。”
江畫眉來的時候還有點忐忑,等真的進了學校見到了平日裏跟自家阿雲一個學校上學的同學,面對對方友善的態度,江畫眉一開始還挺納罕的。
等到了大會堂坐下來聽了旁邊挨着的祁雲同班女同學笑鬧着說了祁雲在學校的那些事,江畫眉也明白過來爲什麼明明她沒來過,這些人卻好像對她格外熟悉似的。
江畫眉一直都知道祁雲是個很優秀的男人,人品也絕對信得過,不會像一般男人那樣即便不喜歡一個人,也會不自覺的因爲對方的喜歡而給予優待寬容。
當然,關於最後一點,江畫眉純粹是當年自己就曾經是其中的一員,所以深有體會。
不管那時候她是身世可憐也好還是名聲糟糕也好,這個人看她的眼神跟看其他人沒什麼兩樣,沒有同情也沒有鄙視。
正如祁雲曾經跟江畫眉坦言過的那樣,這世界上不就只有親近的人跟陌生人麼?
但是現在從別人口中知道原來祁雲在學校也是如此坦然的表露她這個人,江畫眉抿脣眉眼彎彎,被祁雲抓着塞進自己衣兜裏握住的那隻手緊了緊。
“怎麼,手冷?”
祁雲原本正在側身彎腰跟提各種問題的平安說話,感覺到江畫眉的動作,側身動作自然的抓了江畫眉另一隻手合攏在掌心捧着哈了口氣搓了搓,“一會兒人都進來完了就暖和了,我先給你捂捂。”
大門那邊進進出出都有人掀簾子,冷氣鑽進來就把熱氣給吹淡了。
祁雲把自己的圍巾解下來,單手就把江畫眉兩隻手都握在了手心,然後圍巾跟纏糉子一樣把三隻手纏在一起包起來,“要是你沒懷二妹我還能把平安給你抱着取暖。”
因爲一家人都盼着江畫眉肚子裏的是個小公主,再加上王桂喜拍着胸脯保證是個閨女,於是家裏人都以“妹妹/外甥女/二妹”來稱呼上了。
祁雲低頭碎碎念說着家常話的空隙就把手給纏好了,然後自己的手就往江畫眉大腿那邊放,這等於是借自己的一隻手給自家媳婦當自然發熱體了。
江畫眉也不用側身扭着腰,跟揣了個暖爐似的。
一旁剛纔還跟江畫眉嘰嘰喳喳說着話的幾個女同學頓時就頭挨頭鬨笑着議論起來,沒想到祁雲對上喜歡的異性是這樣的,可真叫人看了回稀奇。
不過這位傳說中的雲深夫人也確實很出乎意料啊,大家都知道祁雲是在下鄉的時候跟妻子戀愛結婚組建家庭的。
就他們想象中的,哪怕是已經抱着善意去想,那也是一個長得漂亮但是第一次來肯定比較弱氣的人。
有些地方真的是能夠帶上一種氣勢的,比如那些高檔的西餐廳,他們這些普通學生走進去都沒那個氣勢,總覺得弱弱的打不直腰背。
像清苑大學這樣的高等學府,一般人走進來,除了滿眼讚歎之外身上也會有格格不入的無措感。
然而江畫眉卻完全沒有,行走交談都是一如既往的隨意放鬆,而且短暫的閒談中也完全沒有露出知識上的短板,好像他們除了專業知識上略勝一籌,在其他方面委實比不上人家。
聽說村裏其實也有不少父母是比較開明的,讓家裏的女孩兒上到高中也不是沒有。
至於江畫眉爲什麼沒有跟祁雲一起考上大學?沒看見人家都是孩子的媽了麼?女人啊,就是比男人付出得更多,懷孩子也就算了,等生完孩子還要給孩子餵奶。
完了要是沒有婆婆幫忙帶孩子,那也是件讓人耗費大量精力的事兒。
幾個女同學說着說着就歪了主題,從江畫眉身上說到了女人在家庭裏到底付出有多少去了。
恰好這會兒臺上也有了動靜,江畫眉往祁雲那邊靠了靠,專心的看起了舞臺上的表演。
幾個系的學生一起坐在大會堂裏,人一多空氣裏就暖和上了,到了後來江畫眉把圍巾扯開沒纏着了,可祁雲抓着她的手卻沒鬆開,背後是鐵熊他們幾個,偶爾還會喊着祁雲讓他扭頭轉過去一起說幾句話。
平安跟江河還是第一次看見這麼大的室內會堂,節目也安排得挺豐富的,一大一小兩舅甥伸着脖子看得專心。
這會兒的節目其實挺單調的,叫祁雲意外的是那個“玉傾城”居然表演的是琴笛配樂的劍舞,到肩膀下面一點長度的頭髮高高梳起,戴了一方木簪,一身白色練功服。
音起劍走,頗有美感,力量跟舞蹈結合起來,就是力與美的展現。
當然,這種欣賞僅止於自家媳婦也一臉讚歎的誇獎之前。
“那舞劍的可真好看。”
江畫眉還是第一次看見這樣的表演,什麼都新鮮極了,印象最深的也就是作爲壓軸的玉封他們那個劍舞。
元旦慶典都散了,回家之後江畫眉都還忍不住感慨。自家媳婦當着自己的面誇另一個男人,雖然知道只是流於表面的誇讚,可祁雲還是覺得挺不是滋味的。
祁雲把手上列清單的筆暫時放下,然後膩歪着去抱着江畫眉肩膀晃着撒嬌,“眉眉,其實我也會,以後我教你啊。”
其實祁雲不會劍舞,但是耍太極劍也能很好看啊,祁雲當年跟着祖父早早的就過起了退休老年人的日子,週末可都是一場不缺陪着祖父去練太極劍的,一羣老頭老太太裏面可就他耍得最好看了。
江畫眉好笑的把人給推開了,“去去去,別來纏我了,我這還要把去年的賬本整理好呢,該給媽他們買的東西趕緊整理好清單,趁着這段時間咱們好好準備好,沒幾天就要出發了。”
元旦一過,寒假也就要來臨了,今年原本說了要結婚的祁豐跟餘安安兩個人都跑得不見了蹤影,祁雲肯定是要帶着江畫眉他們回去過春節的,要不然凝開芳肯定得心裏難受。
好在這會兒江畫眉肚子已經穩妥了,路上也不會轉車,直接坐幾天的軟臥火車就到家了。
這回要帶的東西就比較少了,除了在平城這邊給凝開芳他們買點這邊的特產,其他的就都不如回懷城買了,連換洗衣服也不用帶,正好回懷城又換一波新的。
今年祁雲也二十四了,可在此之前還是長了一大截,江畫眉倒是沒怎麼長,就是胖瘦現在得調整一下衣裳了,江河跟平安自然是不用多說,以前的衣裳肯定是過一個季節就要換一波尺碼的。
幸好平安現在已經兩歲了也不用擔心尿褲子了,在車上要用到的也就是兩套內外衣。
江畫眉那裏整理了賬本又陸陸續續去買了些東西,祁雲學校過了老師給佈置的課業小考之後也沒忘記去之前就已經在裁縫那裏定做的中山裝,按照老何的提醒在過完元旦之後五號小寒節的早上一早就去了琴瑟行。
知道祁雲是要陪老何去見老友,江畫眉也沒多想,早上用飯盒做裝了一份早飯,讓祁雲帶上,到時候過去了用爐子熱一熱,跟師傅一起喫個熱乎早飯。
祁雲到琴瑟行的時候也沒走大門,轉的二進偏門,那裏是個用鐵鏈拴了大鎖的門,祁雲用鑰匙也能直接打開,不像大門那邊還需要有人在裏面開開纔行。
這會兒也就天剛亮,外面是厚厚的積雪,祁雲進了偏門直奔小廚房,小廚房的門是掩着的,裏面煤爐子都不會熄,推門而入的時候那感覺,真跟從冰箱走進太陽籠罩的地方似的。
當然,事實上這只是錯覺,主要是之前祁雲感受到的室外溫度太低了,等在小廚房裏多站片刻就不會有這種感覺了。
打開爐子口掏了灰燼,看着蜂窩煤幾個眼子裏冒出火氣來,祁雲這才把一路挽在手臂上的食盒打開蓋子。
飯盒是這會兒最常見的鋁飯盒,拿出來直接蒸上就行。
弄好早飯,祁雲捏着剛纔扯下來的手套把手揣在衣兜裏往堂屋那邊走,老何已經聽見動靜穿了毛衣外套打開了門,“帶了早飯過來?”
人的年紀大了,一點動靜就能驚醒,迷迷糊糊一晚上能睡半宿就已經不錯了。
開了門讓祁雲進去,老何自己轉身又回了屋裏,衣裳都還沒穿整齊呢,爲了給祁雲開門才胡亂套好臨時出來的。
祁雲跨進門檻反手把門給關好,感受到屋裏沒多大熱乎氣,頓時眉頭皺上了,“師傅,你這屋裏怎麼又沒熱乎氣兒了?”
像是他們這種四合院,沒通暖氣的都是自家修了火炕,要是不燒炕也有屋裏烤火的爐子,買了煤打碎了用桶拎到屋裏,爐子也有專門的煙囪口排煙,爐蓋合得嚴絲合縫保證不能漏煙,要不然那就要中毒出事兒。
老何這裏沒燒炕,用的就是祁雲給弄來的爐子,可晚上後半夜要是沒記着加煤,那火小了屋裏熱度自然就不夠了。
老何假裝沒聽見,穿好衣裳擠了牙膏去屋角單獨隔出來的洗手間刷牙。
祁雲知道這老頭子說了也沒用,只能想着回頭走之前給他弄些大塊的煤加進爐子裏,好歹也能燃更久。
老何洗漱的時候祁雲又去外面拿了鐵鍬把昨晚又鋪上的雪給鏟了,要全部清理出來今天早上肯定是時間不夠,只能先清理一條讓人行走活動的路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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