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第三十四章
沈宵的眸色隨着老闆娘的這句話,黝黑的眸子沉了下來。
他最不希望看到的情況，終究還是發生了，老闆娘這話雖然半是認真半開玩笑一般，若是換做別人或許可能會對此不以爲然,但聽在沈宵他們瞭解前因後果,並且知道一些內幕的人耳中,幾乎已經可以肯定他們之前的那些猜測了。
T縣山上的村子裏，不僅可能參與了買賣人口,很有可能還因爲買賣人口而與人發生衝突，並且最終以暴力血腥的方式將事情平息,這是沈宵最不願看到的情況。
極度貧困落後消息又十分閉塞的村子,裏面的村民大多數甚至終其一生也沒有下過山,他們的腦子裏完全沒有法律的概念,打個比方來說，拐賣人口在華夏是重罪，但這些村民卻依然與人販子合作,是不害怕被抓到後嚴懲嗎？
不是的,是無知者無畏。
他們的腦子裏根本沒有法律和犯罪的概念,整個村子,甚至整座山上和相鄰山上的村子中每家每戶幾乎都會參與人口買賣，這樣的事情在當地村民看來簡直是在正常不過的事情，何罪之有。
就算真的有罪,那整個村子家家戶戶都參與其中,都說法不責衆,難道還能將他們整個村子的人全都抓走不成？
村民的眼中沒有法律，不關心法律的分量，他們關心的永遠只有自己的利益，你永遠不要想着和他們講道理，也永遠不要想什麼曉之以情動之以理，他們不會在乎什麼理不理的，他們只知道你過來觸碰到了他們的利益。
所有參與人口買賣的村子幾乎都有一個相似的共同點，發展落後消息閉塞，正是因爲這樣，他們的思想觀念還停留在很久以前，遵循着重男輕女的古老陋習，始終認爲女兒是賠錢貨，只有男孩才能爲家裏傳宗接代，撐起一個家。
在村子裏，沒有男人的人家是要被全村人嘲笑和欺辱的，村子裏每戶人家都想要生個男孩，誰都不想要女孩，就算真的生出了女兒，若是心善一點的或許還會留她一條命，養到十三四歲可以換到別的村子裏，換些糧食或者給家裏的兒子換個媳婦，俗稱換婚。
若是碰上心狠的，早在出生沒多久就會被弄死，有些連睜開眼睛看看這個世界的機會都沒有就已經不在人世了。
能夠在親生父母身邊長到成年的女孩整個村子裏屈指可數，在一些比較極端的村子裏，甚至直接將女孩定義爲不祥之物，爲此修建了一些專門用來處理女孩的地方，諸如水池、樹林等等，整個村子裏都難得見到一個女孩。
這麼做的報應就是，當男孩長大，到了需要成家的時候，突然發現整個村子，相鄰的村子都沒有適齡的女孩能夠和他們成家，而由於山裏貧困落後的緣故，也壓根沒有外面的女孩願意嫁過來。
想要成家，想要有兒子傳宗接代，只能靠從和人販子手裏購買了，一個女人的價格不便宜，基本上能夠抵得上一戶人家半輩子的收入了，說是傾家蕩產買個媳婦一點也不爲過。
現在有人想要將他們傾家蕩產買到的媳婦給帶走，無論是出於什麼樣的理由都不會被接受，甚至會跟人拼命。
這就是爲什麼老闆娘剛纔說的，會死人的緣故了。
想到這個可能，沈宵心中就有些不舒服，但並沒有表現出來。看這個老闆娘的樣子應該是知道一些內情的，沈宵壓下心裏的怒意，微微側頭給坐在不遠處的肖北遞了個眼色。
肖北拿着筷子的動作一頓，緊接着非常自然的開口道：“出什麼人命，這怎麼可能？我說老闆娘您這樣是不是有點太不厚道了，我們在您這店裏喫飯，一下子還點了那麼多面，無論如何也算是照顧了你的生意吧，現在不過是問個路而已，您若不知道，或是有什麼隱情不方便說的話，只要跟我們說一聲，我們也能夠理解，但您這怎麼還恐嚇起我們來了？”
說到這裏，肖北放下筷子，擡頭看向老闆娘，眼中滿滿的都是質疑和不滿，大有老闆娘若是不能給個合理的解釋，就立刻招呼大家走人的架勢。
老闆娘本不欲再多說什麼，但見他這幅不相信的樣子，頓時就不樂意了，而且她這小店由於位置不太好的關係，平時生意也不太好，好不容易來了這麼個大生意，斷然不可能放着到嘴的羊跑掉啊！
想到這裏，老闆娘連忙開口解釋道：“沒什麼不可能的，我說的都是真的，我也並沒有恐嚇你們的意思，我說這些，只是想給你們提個醒，完全是出於好意啊！”
可這樣敷衍的解釋顯然不能打消這羣人的不滿，肖北甚至直接從凳子上站了起來，眼看他要走，老闆娘心下一橫，再也顧不得什麼其他，將自己心中的顧慮和忌憚拋到了一邊，立刻苦笑道：“我真的沒有騙你們的意思，我知道你們是來探望已故戰友的家屬的，可、可你們要去的那地方，是真的很危險啊！”
聽到老闆娘的話，肖北卻是突然笑了起來，指着在座的衆人道：“且不說我們只是去探望戰友的家屬，又不是要去做什麼壞事，單說我們這麼身強體壯的軍人，能有什麼好危險的？”
老闆娘的臉上閃過了一抹掙扎，她猶豫了良久後，突然嘆了口氣，道：“正是因爲你們是當兵的，一個個非常有正義感，我才害怕你們會出事啊，不然我也不會多這麼一句嘴。”
說到這裏，老闆娘突然搓了搓手，低下頭在腰間的腰包裏翻找了一會兒，拿了一張照片出來，動作輕柔的伸手在上面摩挲了一會兒，聲音當中滿是懷念：“不瞞你們說，我男人以前也當過兵，是個心腸很好的人，只是退伍回來沒多久爲了救一個落水的小姑娘死掉了。”
“我知道你們當兵的都很好心，但是這事情真的不是你們能夠管得了的，你們就聽我一句勸，上了山以後辦完了事就立刻離開，千萬不要理會任何人，不要去管她們說什麼，只管下山就不會有事的。”
話都已經說到了這個地步，擔心這些年輕人不以爲意，老闆娘又嘆了口氣，道：“有些事情我不好說的太多，說太多會遭災禍，我只能告訴你們，前兩年T縣山裏出了件大事，當時來了很多的警察，聽說和山上的人打起來了，打死了兩個警察不說，最後事情也不了了之了。”
老闆娘的話很是模糊，但沈宵等人卻已經完全明白她的意思。
後來肖北又陸續問了一些問題，但老闆娘卻並未再多說什麼了，見狀，沈宵給肖北使了個眼色，沒有再繼續問下去了。他們一行人沉默的等着面上來，安靜的喫完了這頓晚飯，離開了這家有些破舊的小麪館。
沈宵是最後一個離開的，臨走前，沈宵走到了老闆娘面前，將賬結清以後，另又拿出了五百的紙幣，在老闆娘驚訝的目光當中，緩緩道：“您丈夫是個英雄，還有……謝謝您。”
老闆娘攥着被沈宵塞到手裏的那薄薄的紙幣，張了張嘴，卻什麼都沒能說出口，直到沈宵一行人的身影徹底消失不見後，老闆娘將那些紙幣放進腰包裏，可塞到了一半的時候，卻突然落了淚。
起初是隱忍的哭聲，後來卻像是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了起來，聲音當中像是積攢了很久很久的委屈一起迸發了出來，聽上去讓人不由爲之動容。
良久後，老闆娘的情緒才終於平復下來，她走到了店門口，將大敞着的店門給關上，落了鎖後，自己重新走回了店內的櫃檯裏，拿起櫃檯裏的一個黑白相框，伸手輕輕撫摸着上面的人像，眼中悲傷又懷戀。
“懷良呀，那羣人猖狂了那麼多年，現在終於快要遭到報應啦。”
“雖然時間久了些，但報應早晚都會來的，你看到了嗎？”
“你呀，如果在天有靈啊，一定要保佑剛纔咱們店裏的那些孩子呀。”
“一定要保佑他們平平安安的回來啊。”
“那些都是頂好的孩子……”
晚上十一點整，沈宵一行人在方思雅父母的指引下抵達了之前猜測方思雅最有可能被賣到的那座山的山腳下。
沈宵看着面前緊閉着的木質大門，壓低了聲音對儒雅的中年男人道：“你之前幾次接到的那通電話，就是從這裏打出去的？”
儒雅男人非常肯定的點了點，因爲女兒的事情，他已經好久都沒能睡過一個好覺了，面色相較於前不久找到沈宵安保公司時還要更加憔悴，一雙眼睛血絲遍佈，但卻異常堅定。
得到肯定後，沈宵不再猶豫，伸手敲起了門。
一般在鄉下或是農村等地方，小賣鋪和小商店大多都是由自己家房子改造而成的，賣東西和居住都是在一起的，這裏的小賣鋪顯然也是同樣的情況，沈宵耐着性子敲了很久的門，終於聽見了一陣由遠及近的腳步聲緩緩地朝着門口走來。
與此同時一同響起的，還有一道帶着明顯睡意和地方口音的男聲：“誰阿，大半夜的不睡覺搞什……”
門被打開的瞬間，男人的聲音戛然而止，沒說完的話統統堵在喉嚨裏，一句也說不出來了。
沈宵讓其他人在門口等着，自己帶着男人進了屋子，拿出了方思雅給的照片讓男人辨認，大約十幾分鍾後，沈宵獨自從房間裏走了出來。
“人在五蓮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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