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聘雁之死
蘇嫣兒已經得到太多了,她卻仍不滿足,而原主費勁心思,到頭來還是什麼都沒有。
若自己真是蘇卿塵,她恐怕都能跳起來把蘇府砸了,可她不是。
蘇卿塵雖然笑着,但眼裏沒有一點笑意:“父親,您說的對,我本就還活着,何必再讓嫣兒揹負這些。您需要我怎麼做,我都聽您的。”
蘇父大喜過望,他用雙手抹了一把臉,毫不遲疑地說出早就打好的腹稿:“明日媒婆會來請期,屆時蘇州府內的名門望族都會前來道賀,卿塵你什麼都不用做,只是露個臉就好。”
蘇卿塵眼神一暗,垂首道:“卿塵領命,只是父親,我也一事相求。”
只要她答應出面,那便一切好說,蘇遠行道:“卿塵你說,爲父一定幫你辦到。”
蘇卿塵看向蘇遠行道:“我聽聞錦繡被拖去了亂葬崗,連個裹身的草蓆都沒有。無論如何,她也是府裏的家奴,還請父親幫她置辦個棺材,找時間葬了吧。”
院子裏的小路多爲避陰,有蘢蔥的樹木遮擋,要比別處更冷上幾分。
朱玉推着蘇卿塵回寧雲閣,從老爺夫人的臥室一出來,大小姐就黑着一張臉,一路上沒說過一句話。
她還是第一次看見大小姐這副摸樣,直到二人進了屋子,朱玉纔敢關起門來問道:“小姐,是出了什麼事嗎?”
蘇卿塵擡眼看向朱玉,眼中少了幾分隨性,直言道:“你信嗎?過不了多久,我也會被指婚。”
朱玉瞪着眼睛道:“這是爲何?”
蘇卿塵道:“因爲明年年初就要下令,開港通商,蘇家的盤口就不是大顯唯一的通商渠道,以後的生意就要一落千丈。爲了止損,蘇遠行就要將我嫁與廣州富商之子。”
“什……什麼?”朱玉臉上的表情已然是驚恐了,她上前摸着蘇卿塵的額頭道:“小姐,你沒發燒啊。”
“我知道這你聽着想天方夜譚,但我沒有瘋,我也肯定這一切會發生。”
朱玉道:“小姐我信你,可哪怕真的開港了,老爺夫人那麼疼你,也不會叫你遠嫁的。”
蘇卿塵輕笑了一下,她今早還對蘇家報有希望,可剛剛那幕打碎她一切幻想。
爲了蘇嫣兒,他們可以將傷病的自己拖出去迎賓,那爲了蘇家,嫁一個女兒出去還算得了什麼。
蘇卿塵道:“朱玉,如果我以後要逃出蘇家,你願意隨我一起嗎?”
“你不用現在給我答案,你爲人機靈可靠,就算還在蘇府也能混出名堂來。若是跟我走了,我們二人無根無萍,肯定會喫不少苦……算了,你還是留在蘇府吧。”
蘇卿塵抿了抿脣,正要拖着輪椅轉身。
朱玉急着拉住她道:“小姐!我不怕喫苦。”
她走到蘇卿塵面前,突然就雙膝跪地道:“小姐,您回來之前,我過得是地獄般的日子。在雜役房做了三年苦工,平日受盡房裏的丫頭欺負。而後有幸調到二小姐府上,我還以爲能過上好日子,可誰知道……”
大滴大滴地淚水從她眼裏掉出來,她委屈地哽咽道:“她要府上的人不能有二心,就拿我來立威。讓我雪天去井裏打水,桶裏沒水就讓我罰我脫光了綁在樹上抽鞭子……小姐,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要不是你將我要來,我恐怕早就死在蘇府了。”
蘇卿塵呆愣在場,自己全然不知朱玉竟受過這種恥辱,她俯身用力將朱玉扶起來,忙安慰道:“不哭了,都過去了,以後沒人敢欺負你了。”
朱玉淚眼朦朧地看着蘇卿塵:“小姐,我不怕喫苦,我跟你走。我好養活,絕不會拖你後腿的。”
蘇卿塵道:“我的傻朱玉啊,是我怕耽誤了你。”
朱玉搖頭道:“小姐,求你別丟下我,求你了。”
蘇卿塵看向朱玉,堅定道:“好,那我們一起走。”
請期當日,蘇府門口滿地紅鞭,人聲鼎沸,喜氣洋洋。蘇州各商鋪裏各掌櫃老闆幾乎都攜禮入場,一箱一箱的綾羅綢緞、名人字畫、南海珍珠讓人應接不暇。
蘇遠行早早就放出大女兒安好的消息,各掌櫃老闆都是人精,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可當他們見到坐在輪椅上的蘇卿塵時,也大喫一驚,蘇家大小姐怎麼這般憔悴了。
蘇卿塵一早起來,就開始對鏡化妝,她臉色本來就白,只是碾碎了青黛給自己補了一些黑眼圈和陰影。
第一次自己用青黛,她特別怕畫重了。小心翼翼地磨了一個時辰,才達到這種,越看越覺得活不久了的效果。
朱玉一進都差點滑跪在地。
不過好在她用量少,再加上其不算持久,此時再看就自然多了,但也難掩其自身虛空的特點。
蘇卿塵默默地端坐在椅子上,對着場上的賓客回禮,如蘇遠行所想的那樣,乖巧極了。
朱玉端着一碗茶走到進前遞給她,小聲道:“聘雁已經來了,在前院。”
蘇卿塵吹了吹茶沫,輕聲道:“可以動手了。”
而後,她抿了一口茶,被燙得小聲叫了一下,惹來不少人的目光。
蘇卿塵擡手捂着嘴道:“你這丫頭好生馬虎,怎能拿這麼燙的水給我。”
朱玉跪地道:“小姐我錯了,我這就給您換一杯。”
蘇卿塵把茶遞給她囑咐道:“別糊弄我,重新沏一壺來。”
朱玉接過杯子連聲應道:“是。”
一時間,那些賓客的目光有意無意地落在蘇卿塵身上,小聲議論道:“這蘇家大小姐真是不受寵,都被害成那樣了,還要被拉出來捧場。”
“你看她爲什麼坐輪椅呀?腿該不會是廢了吧。”
“這可太慘了,到底誰纔是蘇家親生的女兒?”
“二小姐嫁的可是桓王府,若放在尋常人家,女兒在未出嫁前大了肚子,可是醜事一樁。在這邊,倒是敢敲鑼打鼓了。”
“噓,小點聲,蘇老爺來了。”
蘇遠行迎完外間的賓客,臉上掛着笑意走進前院,與府客寒暄了幾句,瞥眼就看見了蘇卿塵。
他見蘇卿塵一手搭在嘴上不放,便走過去關切道:“卿塵,怎麼了?”
蘇卿塵道:“父親,我無大礙,就是剛剛朱玉遞來的茶水滾燙,我沒注意就傷到了。”
蘇遠行微怒道:“這丫頭一向笨手笨腳,在嫣兒房裏就是如此,爲父一會替你罰她。”
蘇卿塵忙道:“今天是嫣兒請期之日,就饒了她這一次吧。”
喜事之上,對慍怒刑戒最爲忌諱,蘇遠行稍作思量便道:“好吧,就依卿塵所言。”
前來送聘的是桓府的劉大管家,外面見時候不早了,便高呼一聲“禮到!”
在堂內的客人自覺站在兩側,讓出中間的紅磚地。
劉管家一身紫色新衣,喜氣洋洋,離這老遠就拱手道:“蘇老爺好,老奴替桓王府給您送聘來了。”
蘇遠行快步走過去,迎上他道:“真是有老劉管家了。”
劉管家不愧爲王府出身,一進屋就將蘇府沿路的花草擺設誇了一遍,言語難掩喜悅之情。
就連看見一臉病容的蘇卿塵,都睜眼說瞎話,誇她紅光滿面。
寒暄不多時,朱玉端了碗茶水回來道:“小姐,這碗茶換過了,這次您絕對滿意。”
蘇卿塵摸着適溫的茶水,輕輕抿了一口。
門外敲鑼打鼓,劉管家讓侍從把聘禮端進堂前,大聲讀道:“南林聘雁一雙!白銀三萬兩!吐蕃珠寶兩箱!瑞祥金器十件!絲綢錦緞百匹!……”
如此陣仗,哪怕是見過世面的富商都被嚇了一跳。
整整十車的聘禮,劉管家唸的擲地有聲,一字不落。堂前僅供觀賞用的都堆滿了紅磚。
就當劉管家將要讀完的那刻,在堂正中的兩隻聘雁突然開始乾嘔,吐出一地白物,隨後便抽搐倒地,一命嗚呼。
只這一眨眼,兩隻聘雁當衆倒地身亡,登時滿堂譁然。
“大雁怎麼死了,這也太不祥了。”
“桓王府的聘雁怎麼能問題,這會不會是天意。”
“聘雁表忠貞,那這二小姐肚子裏的孩子難不成有問題?”
蘇卿塵舉起茶盞,掩住自己嘴角一閃而過的笑意。
所有的聘雁爲防止其在當衆排泄,有礙觀瞻,都要禁食一日。
不能喫,但是得喝水呀。她讓朱玉將畫眉的青黛碾碎摻上魚腥,找機會換了雁房裏的銅碗。
青黛有毒,對人不致命,但對一雙雁子足夠了。
劉管家見狀臉色一沉,他忙道:“這雁南徙千里,又加急從杭州運來,想必是水土不服。雁兒忠貞,此可謂成雙在天,合眠在地,不失爲美名一件。”
就算劉管家舌燦蓮花,也救不回場上賓客所想。
蘇遠行一張臉差點就綠了,他忙叫人將這些聘禮擡出去,又派人上了好酒好菜,急忙避過此事。
宴席擺在外面,蘇卿塵畢竟是未出閣的姑娘,不好下去赴宴,蘇遠行便叫人把她送了回去。
堂前喧囂漸行漸遠,蘇卿塵虛弱地咳嗽了兩聲,任由身後那人將她推去連廊。
她看着陌生的路疑惑道:“這好像不是去往寧雲閣的路?”
那小廝模樣的人並不答話,腳下走得更快了些。
蘇卿塵驚慌道:“你……你要帶我去哪?”
那人帶她一路走到一間斜廂房,才停下腳步,倉促退去。
沒等蘇卿塵叫嚷,廂房的門就被人推開。
蘇嫣兒一身素白,站在她面前勾脣道:“姐姐,你害得我好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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