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到古代當名士 第178節 作者:未知 這一來二去的……人就多了些。 不過不要緊,他們寺裏也常開大法會,知道如何將聲音擴大,早早在講壇前埋了幾個好大的水缸,不怕兩位老爺講話時底下人聽不清楚。 嗯,不要緊。 見過大場面比他更多的宋三元微微一笑,回身吩咐隨行的家人:“去把咱們車裏帶的喇叭拿來。” 雖然沒有二級管、三級管、電位器之類,做不出擴音的電喇叭,但他們多年開會用的鐵皮小喇叭也是很好用的。 只是兩位名動京城的才子手裏拿着白鐵皮喇叭,將喇叭口兒堵在嘴上喊話的樣子有點辣眼睛罷了。 李閣老與路上相遇的幾位御史進入會場,一眼便看到了兩位少年才子、國家棟梁臉上頂着兩個銀光閃閃的鐵喇叭的模樣。然而從那麼質樸到影響朝廷休致大臣形象的喇叭裏,傳出來的是清晰響亮,他們剛一踏進這片廣場便能聽個清楚的講學聲。 李閣老他們不肯驚動臺上臺下,在方丈陪伴下靜靜走到前排預留的貴賓席,坐下來問早先來的一個翰林:“今日臺上講的是什麼?” 物理?化學? 可別是他們給小女學生講的“幾何”吧? 那學問可有些難。且是宋家書院裏的小女學生都會的,他們這些十年苦讀,春闈考到天下前三百名的朝廷大員若是聽不懂,可實在丟人了。 天幸臺上兩位講師今天既沒帶畫圖的角尺,也沒帶測力的彈簧秤,更沒畫個電路圖問他們按下開關後電流從哪條電路流過。 那翰林也彷彿有些慶幸,低聲答道:“回學士,今日桓宋二子講的是治學。” 李閣老呼“二子”是稱呼小輩,這翰林口中的“二子”便是叫他們“先生”了。從前在一座翰林院爲官 ,一個大朝上站班,見了面只是稱一聲大人、前輩,而今聽了這兩人講學,他卻覺得好稱呼二人一聲“子”了。 有求道之志,有治學之能,還肯將這工夫傳授與別人,可以爲天下師矣。 “哦?”李閣老輕嘆一聲:“只聽說他們講天理、氣象變幻,還不曾聽過他們講治學。不過一個三元及第,一個二甲前十,確乎有本錢講這些。” 講治學也好,他們窮究天道得來的新理學也不是人人聽得懂的,可怎麼讀書入試卻是人人都想知道的。前朝陸、朱二子的鵝湖之會便講爲學的工夫,今日他們這場講學,或許也能成爲大鄭的鵝湖之會呢? 李勉深深坐進椅中,打疊起精神,聽臺上二人講學。 他們師兄弟自來是一同講學,配合默契,從朱子“大學之道,在乎格物以致其知”入手,講起格物之法。 當然不是朱子的格物,更不是守仁格竹,而是將這個“格”字解釋爲他們平日踐行的研究方法:不能只憑心中悟得一理便爲外物下結論,要求真,要憑事實說話,要經得起反覆實驗驗證…… 他們這些年正是用這樣的窮格物之法,從天地間格得了許多知識、理學。而格物得一理之後,又當如何確定自己格得的道理是真是僞呢? 必須有實際的論據支持。 治學時以心爲本,“古聖相傳只此心”不可靠;一味相信先人所解經義,泥古不化亦不可取;須得經得起反覆驗證的纔是符合天道的真知。先經自己驗證,而後經天下人驗證,真金百鍊方見真僞。至於這驗證的方法…… 先寫個論文吧。 宋時是從穿越就開始背論文的,桓凌爲了給他掙點小錢錢更是自學成材,硬生生學會了現代漢語和各類論文上常見的外文字母,對論文的感情都快比經義、八股深了。 寫論文可梳理思緒,證明自家論點。而讀論文的過程更可讓人代入作者思路,明白對方觀點如何推導而出,更可自行依法驗證其對錯。 如此一來,天下讀書人研究理學、實學時凡有所得皆可寫成論文,與同道交流。若當地有福建講學大會那樣的論壇,正好在論壇上當面與人交流,會後再集結成冊,供沒參會的人閱覽。而那些沒有這等論壇的地方,也可由當地名士、才子牽頭,辦個期刊,每月——或每隔幾月收取足夠的文章,集結成冊,供人購買、借閱。 外地各省、府、縣或許條件差些,京裏有的是做學問的名士大家,也有會弄油印、石印的文人,辦個學術期刊內部交流一下全不費力。甚至還有富餘的理學名家、實學大師可以組個審查小組,審審交上來的學術稿,取真去僞,把期刊做得更權威。 哪怕那些供稿人寫的並非審稿人的專業,但依現在這個科研水平,也高不到別人連看都看不懂的地步。只要依着那論文裏的內容和引用的文章一步步驗證下去,最後總能證出真僞。 他們在臺上講得兢兢業業,小喇叭嘴兒都叫臉上的溫度捂得溫熱了,將自己半輩子寫論文的經驗毫無保留地傳授給臺下聽衆。 這些人能打聽到他們要來講學,甚至有人能花銀子在廟裏住上幾天,必定都是有錢、有閒心、有朝中人脈、有向學之心的人。在這教育尚未普及的時代,有資本、有能力做學問的,正是這些人。 提升科技水平不可光靠個外掛,也不能光靠兩個老師普及先進知識,靠的是多少代人前撲後繼的研究,不斷的學習,糾錯,不斷深入…… 宋時將喇叭拿下來擦了擦,一口面前飲盡晾得溫涼的茶水,帶着幾分欣慰看向這些有心向學的文人:“我二人暫且講到這裏。天色還早,諸位可還有什麼想問的沒有?可以寫在紙條上交上來,我們挑一些問得比較多的問題來解答。” 有! 臺下有準備的立刻提筆書寫,沒有準備的便找周圍人借,或尋旁邊等候的僧人討要。但在臺前貴賓席上的人卻總有特權,不依他的規矩而行,而是直接提問:“桓僉憲與宋學士莫不是有心辦起這期刊,做個審稿的……主編?” 李學士蒼老而渾厚的聲音在臺下響起,因離得最近,倒也不受後頭混亂人聲的影響。 宋時在朝中待的時間再短,也沒個聽不出閣老聲音的,連忙伸手去拿話筒。不過桓凌比他還早了一步,長袖拂過桌面,拿起話筒的同時便已站起身來,向着臺下朗聲說道:“只怕要有負老大人期許了。宋弟早與我定好以後要時常離京,踏遍大鄭江山,到各地探尋礦藏爲朝廷所用。” 如今留在京中,一是爲幫老(嶽)父辦女學校,二是他們探查了京畿地方可用的礦物,還要畫一卷京城礦藏圖,錄一本各類礦產利用之法獻上,以便朝廷依據本地礦藏興實務之利。 他們時官兒爲朝廷不惜放棄官職前程,早前怕朝中衆賢挽留,致他們辭官不成,才隱瞞到現在的。如今正是朝中諸君子與山間處士賢人都在的好機會,他自然得把實話說出來,不能叫他師弟的付出無人知曉。 臺下議論聲頓時轟然而起,李閣老都不禁站了起來,失聲道:“你們要離京……你們竟是爲這事辭官?” 自然不全是爲這事,忠孝的大旗還是要抓得牢牢的。 宋時抄起話筒跟着解釋道:“我們二人已然在家閒住,不能再在朝中盡忠職守,總也得做些利國利民之事。身爲讀書人便該以天下爲己任,時刻念天意民心,何必問在朝在野?” 臺下的李閣老輕嘆一聲,他身邊那些年輕的御史、翰林更是傷感:這兩人分明可以留在朝中安享富貴權勢,卻爲正朝中綱紀而主動辭官。辭官之後竟也不肯安安穩穩地辦個書院,印個期刊,做個清閒又受人敬慕的理學名家,卻要爲探礦踏遍四野,飽受風霜之苦…… 雖然他們倆自己不以爲苦,但底下坐着的一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能坐轎絕不騎馬、能騎馬絕不步行的文人已經在腦海中替他們受盡了攀山越嶺、風霜之苦。講學會結束後的送行宴上,本該爲學士送行的,卻由李學士帶頭連敬了他們幾輪,祝他們早日興業富國,實現自家志向。 宋時是基層官二代出身,接待領導的酒桌小能手,不動聲色地替自家師兄擋了酒,一人就喝得朝中這些清流官眼紅面赤,握着他們的手涕淚漣漣:“你二人在外須當保重身體,定要平安回來。” 這是自然,謝老領導關心。 “北方多風沙、南方多瘴役,二子在外宜多珍重,不可強近荒山幽嶺。” 不要緊,他們其實早買了地質礦產地圖,太危險的地方不靠近,只畫圖就是。 …… “二位大人恩深愛重,進退與共,爲情之一字可拋官去職,踏遍青山,實是我輩有情人的楷模。此事我等回去必定照實寫進書中,叫世人皆得見你二人的深情!” 嗯?這位作者的關注點是不是歪了?怎麼又要出他們的書了,不能先問問他們這大活人再寫麼? 宋時喝到後頭,聽到的肺腑之言越來越花樣繁多,聽得他臉色通紅,眉心緊皺,一副簡直不想跟這些都察御史們喝下去的模樣。但久後他在市面上見到最新版的桓宋故事書時,還是偷偷地買了好幾本,裝在布包裏捎回家看。 一個人看還是兩個人看,看完以後如何議論點評模仿……就不足外人道了。 這一年冬盡時,他們便踏遍了京郊遠近山河,獻上了第一卷 《大鄭礦產輿圖志》。轉年開春不久,他們便收拾行裝前往天津,由近及遠踏遍大鄭河山…… 第289章 正文完結 無官一身輕。 離開中樞後的日子簡直說不出的輕鬆愉快。 他們兩人也不打算憑地質礦產地圖重入朝廷,因此行程安排得並不十分緊湊: 寒暑假懶怠出門, 便留在家裏寫寫論文, 幫他爹帶帶學生。而那學校裏後來又有漢中府一道回來的女先生應聘, 他們不過有一搭無一搭地教着,也並不很占身子。 天氣好時便乘車船往外省去, 有時信馬游繮走到風景佳處,便可對景吟詠流連一番。遇上當地有傳唱宋桓故事的,他們兩人聽着有不對的地方, 還會將自己寫的遊記留下幾篇, 叫人照着修改。 哪怕是在交通、住宿、餐飲條件都不怎麼好的古代, 旅遊也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 不知多少名山大川間留下了三元餅、桓侯面之類小喫;不知多少山水幽佳處留下了宋桓碑、桓宋亭之類的人工景點;更不知多少憑藉少許化學知識賣藥煉銀的騙子送進當地官府…… 因他們還頂着御史、翰林官銜,出京後也被地方官府當作半個欽差招待, 出入有人接車送, 比他們自己做地方官時招待天使的待遇也差不多了。 或許因爲他們不是來查點學校、官倉、賦稅的御史, 還擅長做地方民政, 各地官員要求他們指點爲政富民之道,待他們倒像是學生乍遇名師, 百聽百信。 宋時腦中藏着各地五百年後的地質礦產地圖, 胸中更藏着五百年後的國內遊線路和各地特產的旅遊紀念品, 能精準地指點各地官府做實業: 大港的油田、邯鄲的鐵礦、唐山的煤炭、薊鎮的磷礦……僅北直隸一地物產就足以建起一個可以供應各府的工業圈。再往遠處更有河南的錳礦、山陝的煤鐵油汽、江西的鎢礦、湖南的錫、汞…… 宋時在外指點江山, 桓凌就在家帶帶官學校和民辦教育機構的師生, 給他備衣食、車轎、摺疊陽傘、乾溼手巾……照顧得妥妥帖帖,無微不至,任誰看了也要讚一聲“舉案齊眉”。 衆御史在京裏辛辛苦苦寫文改戲, 將二人的關係昭示天下,然而這兩人在外轉一圈,地方小報和瓦舍勾欄裏說唱的新篇就足以淹末那些名家之作。 宋時翻着早上熱騰騰新送來的小報,笑吟吟地勾了桓凌一眼:“做名人可真不容易,動輒就上報紙,就有人拿你編故事,還不用心查查真相,想怎麼寫就怎麼寫。趕明兒咱們得去跟本地官宦們說一聲……” 早先不覺得,自從跟褚、馬二長史坦白過一回後,他就有點兒喜歡上了別人知道他們婚內關係時那種三觀盡碎的神情。 嘖嘖嘖,都怪小師兄太賢惠,不然怎麼老給他跟人解釋的機會呢? 桓凌掃過一眼報紙,也笑道:“這可不是我的過錯,我不替你打點他們也要這麼寫,誰叫我師弟是天下無雙的三元才子呢?我若是天天巴着你照顧我,那些人更不知能寫到哪裏去了。” 別人愛怎麼寫怎麼寫吧。比起坐在書房裏等着宋時端茶倒水、紅袖添香,他倒更喜歡把師弟抱在懷裏,親自照顧得他衣來伸手、飯來張口…… 他們時官兒是做大事的人,家務瑣事和外人的一點流言蜚語,何必入他的耳呢? 桓凌張開雙臂,寬容的一笑:“時官兒坐過來,三哥給你念報。”想聽什麼三哥就能念什麼,不必管報上寫的那些亂七八糟。 宋叔叔兩世爲人,心理年齡大,最懂得照顧年輕人的情緒,便順着桓凌的心思偎進他懷裏,雙眸微闔,聽他用低沉溫柔的聲音讀着不知是本地學子寫的還是他臨時改的文章。 他的臉頰倚在桓凌肩上,稍一擡眼便能看到小師兄喉結輕動,感受到自己倚着的肩膀和胸膛肌肉細微的顫動。他雙臂合攏翻報紙頁的動作一次次將這擁抱變得更深,紙頁劃過衣袖的聲音更是悉悉瑣瑣地響進人心裏,倒是將他讀的那些不知真假的故事淡化成了背景音。 他們自己的日子比任誰寫的故事都好,何必再聽別人編的? ================ 他們不再關心外頭如何編他們的故事,過上了神仙眷侶的日子。而朝廷乃至天下卻在這層出不窮的,以他們爲主角或配角,或背景中的路人,甚或只是個引論文章作者的故事裏漸漸變遷。 原本只有少數好實務、愛逢迎的官員在本地興修工業園,將工商並列爲與農同重的地方支柱;漸漸地興工業的地方和富戶越多,農田也都用上工業化產出的農具、肥料和殺蟲藥劑。地方上修路也從黃土墊道、青石鋪地改成水泥沙石的平坦大道,修路用的本錢、人力降低許多,更不復見晴日風起三尺黃沙的景象。 地方上有了工廠便要招工,無地的掙着銀子,有地的收糧多了,便要供養子弟讀書。 私塾之中,有不少先生便會教宋桓理學,從小兒教孩子算術、物理。公學校中,更有許多學生結文社,湊錢建實驗室,請慣會煉丹的道士幫助他們複製書上的實驗,一點點自學理化知識。 各地更有仿着漢中而建的“經濟學院”,學院間相互聯繫,請漢中名家教學。若是打聽得宋桓二人走到哪裏,更要派人跟着他們學上幾年。 宋時惦念的全國統一考試竟比他理想中更早了幾年出現。 各地教輔書、模擬題也一併如雨後春筍般浮現出來。其中清濁混雜,泥沙俱下,他們兩個教育界的奠基人怎忍看見這些學子被假教材所誤? 少不得帶着那些主動投上門求學的學生組了個教材編撰小組,編出兩套統一的數理化地教材—— 一套給年紀尚幼,大腦發育未足,須循序漸進、慢慢學習的小學生;一套給讀書多年,有志自學現代科學的成人。兩套教材只是用詞有些變化,學的時長不同,但結果殊途同歸,耐得下性子學幾年後都能達到統一考試的水平。 考卷則先編模擬卷,再一年年地集起真題。 教材和考卷是在他們遊學當中編成,卻飛快地傳遍各地書院、學校,更傳進京中,得了朝中相熟大臣的案頭新寵。 不久後在禮部辦差的太子便上本奏請朝廷在春闈之中開新科目,令精通大鄭新理學之人也有機會入朝爲官。 雖然這種雜科出身的官員前程比不得正經進士,卻也是給更多讀書人一個進身的機會,也好給京城和各地官府選派些學問紮實的可用之人。 新泰帝看了奏疏,便將兒子叫到殿前,撫着他的背說:“吾兒見事長遠,善納人才,果然不負朕這些年教導。不過科考之事是朝廷根本大計,這桓宋理學亦是前朝未有之學,須得更與六部共計,緩緩行之。” 開新科目之事便交由太子主持,他也好看看自己用心栽培半生的兒子如今能做到哪一步了。 太子躬身行禮,鄭重承諾道:“兒臣絕不負父皇期望。” 到科試當日,便請兩位舅兄回京來親自出題監考,斷絕一切作弊的可能,必定選出朝廷可用之材! 兩年後恩科再開,宋時和桓凌便留在京中出了一回考卷,取中了大鄭第一批新科出身的官員。次後三年一試,憑新科目取中的學子越來越多,他們二人漸漸放手科試,只在民間專心勘探繪圖,研究能改善國計民生的大型機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