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動蓮房 第29節 作者:未知 他言語粗鄙直接,與他性潔如白雪、氣態如蘭芝的模樣相差千里,堪稱斯文敗壞。 晏子淵倒也不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他。 畢竟他們少年就相識,對彼此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物,都瞭如指掌,其次他們二人爭鋒多年,誰都不服誰,都想壓對方一頭。 這麼久了,是時候得出個結果了。 他面露誠意道:“那自然是讓她生下來,我會好好待他,視他如己出,自此以後,我不會有別的血脈。” 晏子淵確實是他說的這麼想的。 他無法碰寶嫣,如何能碰別人。 可他坐在下一任晏家家主的位置上,就不可能沒有後代。 不僅寶嫣想延續香火,晏子淵也很需要一個屬於他的孩兒。 他一定會好好教導他的,讓這個有陸道蓮一半血肉的孩子,叫自己阿耶,他永遠不會知道自己的親生父親是誰。 甚至當他們之間又起爭鋒時,這個孩子還能成爲籠絡或是掌控陸道蓮的最佳用具。 他不信陸道蓮出了個家,就能視七情六慾爲無物。 只要陸道蓮對他的血脈有一點仁慈,晏子淵就能狠狠利用這點軟肋,徹底把這個兄長壓下去。 一想到困擾多年的陸道蓮會因爲血脈受制於自己。 晏子淵便迫不及待,野心昭昭地催促他親口同意這件事,“如何,我這般決定可令你滿意了?你去是不去?” 一個新婦。 換兩成兵力,那就是兩千多的勞力。 是人都知道該怎麼選,在心照不宣的對視下。 陸道蓮似乎被成功誘惑住了,無知無覺地步入這個爲他設下的圈套,“爲何不去。” 他意有所指道:“你都這般求我了,我豈能視而不見,見死不救?” “是吧,阿弟。” 就像晏子淵噁心他那樣,陸道蓮同樣噁心了回去。 晏子淵走時,面色比吃了糞還鐵青難看。 像是爲了有意報復,在傍晚大雨將歇,天空清如碧璽的時刻。 佛堂外突然間來了一羣說是奉命侍候陸道蓮的人,說是侍候,實際上更像是來監視他的。 彷彿擔心他會出爾反爾,晏子淵的親隨拉着下人在外頭道:“我等奉郎主之令,替大人爲今夜的良宵做了些許準備,還請大人出來笑納。” 所謂準備。 其實就是特意弄了些喫食,請陸道蓮補充體力。 還帶來了一些與晏子淵沒穿過,卻相同樣式的新衣物,待時辰差不多的時候,就需要陸道蓮換上。 然而屋外逼迫的請求聲重複了三遍,裏頭的人依舊置之不理,像沒聽見一樣。 氣氛逐漸凝固僵硬。 半晌,奉命前來的親隨終於耐不住時間緊迫,帶人闖了進去。 “滾開。” 一道低沉有力的呵斥陡然響起,親隨與帶來的人一起愣在原地,原本以爲佛堂的主人是叫他們滾,但等看清白衣僧人對面的大漢時。 才明白被訓另有其人。 陸道蓮沒想到,在他推波助瀾下,得到晏子淵找他來借種的結果後,正準備前往新婦的新房時,最反對的人居然來自他身邊的下屬。 看着跟隨多年的莽漢,陸道蓮再次淡淡重複道:“我讓你滾,沒聽見嗎。” 慶峯是個武僧。 向來直來直去,忠心耿耿。 他可以爲陸道蓮做許多事,但唯獨在知道陸道蓮答應代晏子淵圓房後,他是第一個攔下他的人。 往日嬉皮笑臉,會粗聲粗氣說話的莽漢如今看不到任何一絲輕鬆的笑意。 有的只有滿臉的忌憚,和細微的委屈焦灼之意。 慶峯:“不行,師叔,我不能讓,你也不能去。” 陸道蓮道:“哦?我爲何不能去。” 慶峯看他越發無所謂的態度,眼皮仿若受到威脅般動了動,即使知道這是陸道蓮發怒的前兆,他還是忍着畏懼,狠心道:“師叔是不是忘了在方丈臨終前答應過什麼?” 這話像是觸及到了什麼禁忌。 令陸道蓮在剎那間,一雙清明雲淡的眸子,透露出不悅的煞氣。 他越是不高興的時候,就越會露出一點笑意。 就像現在這樣,他明知故問慶峯,“我怎麼不記得我答應過他什麼?要不你來說說。” “師叔!” 如同被戲弄一樣,大漢第一次露出茫然受挫的神色。 他像是不敢相信陸道蓮會不記得對方丈的承諾,嘴皮抖了抖,說:“你答應方丈,會改邪歸正,這輩子……都不會觸律犯禁。” “你朝他發過誓的。” 養大陸道蓮的昭玄寺方丈、僧正在兩年前就圓寂了。 有時候,連陸道蓮都分不清這個人到底是怎麼看待他的,是視他如惡疾,還是視他如稚子? 若是稚子,爲什麼衆人中,唯獨待他嚴苛無比。 就因爲他差些將暗地裏推了他一把的人悶到水缸中淹死,還是因爲他把一些有毒的東西塞進包子中,餵了一條總是跑出來咬人的瘋犬? “你這小人,年歲不大,心性卻險惡如斯。今日若不加以管教,以後怕是爲禍衆生。” 記憶中,兩條短腿的他被拎起責罵,昭玄寺方丈把他帶去禁閉堂責罰,“進去吧,不到認錯的時候,不要出來。” 若是惡疾,爲什麼又會在他年幼時,把一個與他差不多大,農家出身,一身黑瘦氣,腦子不太夠用的孩童帶到他跟前,“他叫慶峯,有些習武天賦,今後就跟着你。” “你生他生,你死他死。” “他有什麼用?” “他是來代你承受孽報的。” 陸道蓮年幼時的確還未定性。 他做事喜歡憑喜好,沒有準確的善惡之分,或者說善惡觀念在他那其實是模糊的。 他憑着心情來對待他人萬物。 有人推他,他就得報復,他該死。 有瘋犬傷人,衝着他垂涎欲滴,看他宛若獵物,那也該死。 他不覺得自己有什麼錯,可昭玄寺方丈不那麼認爲,他認爲他就是惡果的化身。 臨終前,怕自個兒閉眼了再無人能管束到他,還逼他滴血發誓,“你這性子,你這性子六親不認,遲早有天爲禍四方。” “你得答應我,七律八戒,一概不許犯,否則你罪無可恕,這輩子都不得善終。” 興許是知道他沒那麼容易聽話掌控。 昭玄寺方丈培養出來的慶峯,就成了他險惡心性的手替,代他行使百無禁忌的權利。 慶峯:“……他還交代過我,讓我看護你,師叔想做什麼只管吩咐我去做就行了,不是說好了,不管殺人也好放火也好,通通由我來做。” “這樣孽報也只會報在我身上,師叔難道忘了方丈對你的一片苦心?” “難道那新婦就非碰不可?” 不想讓陸道蓮去代晏子淵圓房,就是怕他違背誓言,觸戒犯禁後遭到報應。 本以爲他待那個新婦,也只是玩弄的態度,沒想到他會爲了她,不顧方丈臨終前的交代,執意要破戒。 慶峯沉聲請求,“師叔,讓我……” 陸道蓮毫不猶豫地打斷他,“讓你什麼?” 他像是聽到眼前大漢表明的忠心,黑瞋瞋的眼珠裏不悅的煞氣散去不少,取而代之的是戲謔的冷笑:“想什麼呢慶峯,這種事情可沒辦法叫你替我代勞。” “晏子淵那新婦,是我一早看上的。” 他視線一掃,落在完全聽懵了的晏子淵的下屬身上,肆無忌憚地道:“老方丈已經死了,我早受夠他的規訓了,人死如燈滅,隨便應諾的事何必當真。” 他走向那些聽到所有祕密的人。 “不得善終又怎樣?” 陸道蓮以極其詭異的手法及快得看不清的速度,擰斷了離他最近的下人的脖子。 像是不打算留一個活口。 在慶峯雙目大睜中。 陸道蓮噙着一縷笑,如渡河而來的佛陀,使的卻是鎖魂的招,直接越過驚慌的衆人將佛堂的大門都關上,“原來親手殺人是這種滋味,看來——” “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天昏昏。夜清清。 與橫屍遍野的燒雪園不同,無人知曉府裏的另一端發生了什麼。 寶嫣的雀園像亂世中唯一亮着燈的溫柔冢,園裏下人一無所覺地燒着熱水,爲今後少主母和郎主的圓房做準備。 寶嫣的新房在今夜特意點了好聞的香。 紗幔也換成了喜慶的顏色。 她穿着翻箱倒櫃,試了好多套才覺得合心意的衣裳,梳了顯得慵懶而嫵媚的髮髻,獨自一人,期待又緊張,忐忑又慌慌地起身、坐下,反反覆覆。 她怕那個應允她的夫婿不會來。 又怕他會悄無聲息地出現。 就像驗證了她心中惶恐一樣,夫婿比約定中晚了一刻纔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