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動蓮房 第68節 作者:未知 送去南地,更送去上京她阿耶那裏,讓他們知道,他們生的好女娘,竟然是那樣不知廉恥,勾引丈夫以外的郎子。 還想與人私奔。 她若一意孤行,那就好生掂量掂量,她舍不捨得讓自己家裏爲她擔心。 寶嫣紅潤的小臉,從打開信,到看完手指微微顫抖,臉色由紅變白變青,慢慢蹲下纖細的腰身。 信箋也從她手中,輕飄飄地被風吹到陸道蓮的腳邊。 如同不知道他就在後面,寶嫣抱頭泣啼,像一隻即將被迫分離,哀傷痛苦的比翼鳥。 在感覺到一隻熟悉的手,將她從地上拉起來時。 寶嫣白皙明豔的臉上,露出故作堅強的強顏歡笑:“夫君,我,我要離開你,回去了。” 她避開陸道蓮的目光,看向院子中央的位置。 “這棵樹,不知道能不能替我挖了,栽到晏府去。” 陸道蓮知道她喜歡庭院裏這棵代表她家鄉的鳳凰木。 南地遍地有,北地卻極少見。 當然。 說她喜歡看樹,不如說她更喜歡看一片翠綠中,飄蕩的一抹紅。 她經常會在正堂門口,她會搬來一把椅子,坐在門檻前,靠着看,捧着臉看,喫着點心看。 因爲她,他心中總是會想起樹上的紅綢代表什麼。 她還不曉得,他已經偷看了她許的願望。 而這份心意,總是在不經意間,在他瞥見那棵樹時,一點一點烙印在腦海裏,加深記憶。 告訴他,蘇氏女對他的真心,天地可鑑。 從此以後,他只要看到相同的樹,相同的紅綢,就會想到有這麼個人,歡喜他至深。 可是這會,寶嫣似乎連回應等不及了。 鬼使神差的,那一刻陸道蓮抓緊了她的手腕道:“留下來。” 慶峯面色極差地望着剛把寶嫣送回房裏的陸道蓮,“師叔爲何這麼做?留下新婦,豈不是在向晏子淵宣戰。” 二人站在房門外。 陸道蓮側對着室內,目光微微傾斜,就能看到裏頭的人在做什麼。 寶嫣哭過一場,正對着鏡子重新描妝。 陸道蓮皺眉打量着那道背對自己的窈窕身影,他也覺得方才的自己很不對勁。 就好像被人下了個套,魅住了一樣。 一切雖然有跡可循,可是,到底沒人逼他。 是他自己剛剛開的口。 面對下屬的不滿,陸道蓮只能儘量不在意地道:“我說留下,並未說留多久,告訴晏子淵,過幾日我再將她送回去就是了。” 第52章 “晏子淵怪我不守婦道, 催促我歸家,他已經對我動怒了。我再留在這,會不會讓他對陸郎你也不滿?” “我擔心, 會把他的怒火牽連到陸郎你身上。” 寶嫣是個知心人, 她在被陸道蓮留下後,並沒有表露出太多興高采烈的樣子。 甚至, 她的反應出乎了陸道蓮的預料。 她雖然看似驚喜,實際上, 她似乎更憂愁了, 總是怕這怕那, 尤其怕給他添麻煩。 難道晏子淵倏然打過來, 他會沒有一絲能耐護住她麼。 那種隱隱被下套的感覺,在看到寶嫣惴惴不安, 搖尾乞憐小心謹慎的樣子後,不快的滋味被淡化了。 陸道蓮:“他能怎麼樣?” 他說得雲淡風輕,對晏子淵的輕視已經從言語間毫不掩飾地體現出來。 “他若是有本事, 怎會不親自找我來說。” 陸道蓮面無表情睨着寶嫣, 隱隱有一絲責怪她偷偷收到晏子淵的信,隱瞞不說的意思, “他還不是隻敢背地裏威脅你?” 寶嫣癟起小嘴,不言不語, 默認了。 因爲她是柔弱的女娘, 能文不能武, 天生就比兒郎體力要差,是柔軟如蒲草的類型。 如何跟他們這些身強體壯的郎君比? 寶嫣憋了許久, 才訥訥道:“我只是,不想因爲我, 害陸郎受委屈。他,他好歹是晏家郎主,權勢大,你如今在晏家,也是寄離人下吧?還是不要將他徹底得罪了。” 她在爲他考慮,憂心忡忡。 怕是還以爲,他不受晏家人待見,出生就被送往寺裏,如今沒個正經身份,得罪了晏子淵,無法自保。 不過思慮一瞬,就當是爲了讓蘇氏女安心。 陸道蓮看着於喫愣中,還沒反應過來的寶嫣,告訴了她一個真相,道:“真正寄離人下的不是我,是晏子淵。” “你不用怕我會被他找麻煩,晏家的人……總之還沒那個膽量敢動我分毫。” 他們巴不得他們兄弟二人受盡晏家恩惠,如此一來,就能獲得一份從龍之功。 可惜,晏子淵已經掉進世家泥潭,享盡各種好處,洗不清了。 今後做什麼都會束手束腳。 可他不是。 他身後依靠的就是正統,沒有任何世家的影子,只有他們妄想討好他的份,哪有敢來尋麻煩的。 不管寶嫣能不能聽懂這份話的含義。 陸道蓮冷着臉說:“別再哭哭啼啼了,我難道還護不了你。” 眼皮紅成這樣,再過一會就得腫了。 被陸道蓮輕碰了下眼尾的寶嫣,雖然看着還是疑惑不解,還是憋住擔憂的情緒,對陸道蓮訕訕道:“夫君不喜歡我提這些,那我就不提了。” 她還是喊他夫君更順耳中聽。 只是下一刻。 “寺裏的日子,是怎麼樣的?”寶嫣黑白分明的眼珠柔柔地望着陸道蓮,整個語調,不像是在打聽他的過往,反而像是在慰問:“夫君,有在寺裏喫過苦嗎?” 寶嫣面露憐惜地道:“好想聽夫君說說從前,夫君好像從未提過……自從我阿翁帶着全族,舉家南遷,迴歸祖地後,從此富貴滔天,繁華無比的上京就只存在於夢裏,其富饒程度不是江南金麟所能比的。” “所以,我好好奇,上京究竟是什麼樣的,夫君在上京,過得好嗎?有沒有什麼有趣的事,能說與我聽?” 陸道蓮不偏不倚地回望過來。 他聽到這樣的要求還有幾分驚訝,以爲寶嫣這樣的還會再哭幾下。 沒想到她話題轉得那麼快。 自然且利落,他竟半分不覺反感。還能聽出她話音裏的溫柔和憐惜,這當真是很奇妙的一個體驗。 讓一個弱者憐惜強者,哪怕陸道蓮沒有覺得自己可憐,依舊不可避免地被觸動了下。 “上京就是你想的那樣,富貴迷人眼,宛若鏡花水月。但凡你所能想到的,上京無奇不有。” 陸道蓮:“但是我的過往,不過就是聽訓、誦經、受戒,枯燥而乏味,日日年年,皆是如此。比不得你們王孫貴女,豐富多彩。這樣你也想聽?” 寶嫣已經被他的話吸引住了。 爲了聽故事,不僅頻頻點頭,還像是生怕他反悔似的,挽住了陸道蓮手臂,黏着他,輕晃撒嬌,“夫君快說,凡與夫君有關的,我都想知道。” 陸道蓮冷靜自持地順勢問:“你想聽什麼。” 寶嫣:“女僧人,寺裏可有女娘出家爲僧?夫君,昭玄寺大不大?是不是每逢佳節,去寺裏禮佛的就有許多達官顯貴?他們可給夫君賞錢?夫君……” 這是陸道蓮第一次感受到寶嫣的善談,這一刻她和京中那些呱噪的女娘似乎沒什麼兩樣。 唯一不同的,是他。他竟認真聽完了她一整段、連篇的廢話和疑問。 在那雙烏黑溫柔有神的眼神裏,陸道蓮對着充滿期待的寶嫣道:“出家的女娘,那叫女尼,不在一個地方。” “昭玄寺,佔據整座山,聖人親賜‘護國寺’的名號。你難道未曾聽說?各方來朝,香火自然是鼎盛的。” “賞錢……” 陸道蓮面帶矜傲:“幾吊銅錢,何敢不敢拿到我跟前丟人現眼,你說的那些達官顯貴,想要問神禮佛,帶來的都是金子做的珠子或是金葉子,多則十車,少則一車。” “金銀財寶不夠的,還會拿珍藏的文物名畫換取禮佛的機會,有的甚至……”他像是回憶起什麼不好的從前,笑容漸漸變冷,“與其說是禮佛,不如說是拿這些換取面見天顏的機會,亦或是想我替他們說些好話。” 昭玄寺的牌匾是聖人親提。 名號是聖人所封,看似是備受喜愛的禮佛重地,實際上不管貧民百姓,還是達官顯貴,都是在對高高在上的天子趨之若鶩。 聽他的話,似乎在昭玄寺地位不凡,更是有機會接觸到上京威望最高的勢力。 能面見天顏,還能替人牽橋搭線,可見陸道蓮本人的得寵程度也不差。 可他又怎會流落到清河呢?上京那般好,他爲什麼不繼續留在京中,反而來到北地。 是因爲晏家不肯認他,所以他想日積月累,等有機會,再恢復晏家大郎君的身份? 他和晏子淵之間的交易,莫非也是因爲這個。 等晏子淵坐穩家主之位,好替他解決身世問題,而他則幫助晏子淵,破戒留給他一個子嗣。 這兄弟二人互幫互助,看似不合,實際上兄弟一心,其利斷金。 真是感動天地。 寶嫣出神被髮現一點也不慌,在陸道蓮視野中緩緩露出欣慰又崇拜的微笑:“聽夫君說的,好生厲害,可惜不曾親眼所見,還不知道以後有沒有機會。” 陸道蓮不是聽不出新婦對他的吹捧讚歎,無疑郎子都有劣根性,他說的話並無半分作假。 她會崇拜都是應當的,但她語氣中不經意流露的淡淡的遺憾,讓陸道蓮心念一動,眉也不皺地道:“你想去上京,日後有的是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