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動蓮房 第100節 作者:未知 蘇賦安很想和小妹敘舊,問問他走後在清河發生了什麼事。但眼下情勢特殊,他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於是將敘舊放到之後,再與寶嫣詳談。 入夜,宵禁。 早已得到禁令的城中百姓關好門窗,膽大的早早入睡,害怕地將門窗都封了起來,以免受到大軍到來的影響,成了被殃及的池魚。 滿城空寂,爲京中和太子的勢力讓出無人打擾的天地,蘇巍山說話的同時呼出一口白煙,朝從衆臣中擠過來的蘇石清道:“成了麼。” 蘇石清:“家中安好。” 暗示寶嫣和蘇鳳璘已經平安抵達。 被安排當成先鋒,打頭陣面對太子怒氣的蘇巍山,“那就好。”接着目光一凝,精神抖擻,“來了。” 士卒在前開路,中間才漸漸露出馬背上唯吾獨尊的影子。 “可是太子?” 陸道蓮返璞歸真,特意換回一身僧袍,黑夜火把中,宛若一捧白雪,清寒惹眼,五官脫不開當年佛教聖女的影子。 眼神幽幽逡巡他們,不怒自威,令人跟着挺直脊背,論氣勢宮裏和封王了的皇嗣,他更攜帶敬而遠之的煞氣。 還寡言,開口的是策馬上到陣前的慶峯。 他手中密旨如同柔軟的絹布當着衆人面展開,瞪眼盯着來接駕的臣子,還有漸漸從周圍四方出現的軍隊,念:“此乃聖人親賜諭旨,太子年幼時,送至昭玄寺由普詩彌方丈撫養,感念親情血脈,不忍父子分離,又因太子有朕當年之風采,天資秀出,紫氣東來,有儲君風範。朕決定自即日起,恢復蓮兒身份,封爲太子,料朝中定有疑慮,賜號令符爲證……” 慶峯氣沉丹田,聲如虎嘯:“太子就在此,衆卿家還不上前拜見?” 陣前士卒舉長戟助威,重複吶喊:“太子歸朝,豈能不拜!” 聲勢浩大,夜空中餘音嘹喨,街道巷口,百姓人家如臨大敵,人人自危。 蘇巍山終於一睹太子容貌,就像於遠處窺見雪山之巔,如此人物,怎甘平反。只是城門一關,這裏佈下天羅地網,今夜誰輸誰贏似乎還不得知。 “蘇大人,如何應對?” “前方拿出密旨和軍符,不知真假……” 蘇巍山:“諸位在此等候,我去一探虛實,爲證明漢室血脈絕非作假,還有誰願意與我同去?再擇兩位同僚即可。” 人頭堆裏,有的虛心避開蘇巍山的視線,有的偷覷他人反應。 好似皆被那邊勢如破竹的陣仗嚇住,目前等了許久都無人敢應。 萬一談不攏,就是送死。 蘇巍山短促而無聲地張開嘴,笑了一下,眼角皺紋訴說風霜。 不過區區二十載,朝中風氣已變得貪生怕死,遙想當年以身士卒的風骨氣概,最不畏的就是死。 如今已成夢,勇氣成煙。 “大人,下官願意同往。” 蘇賦安出列,一雙明目毫不避諱地望着他。 同一時間,還有另外一人走出來,是個往日默默無聞,也不怎麼吭聲的臣子,“下官願意陪大人走一趟。” “聖旨可以給你們看,甚至軍符也能讓你們一驗真假,但大人們能否告訴我,那邊是什麼意思?” 慶峯代陸道蓮問,寒風肅肅,滿街士卒將領,明明都是漢室的兵,另一方卻堆積好戰壘。 “只要聖旨是真,我等皆會服從聖人旨意,奉太子爲儲君。”蘇巍山無畏無懼,“那邊的將軍和士卒,是聽從司馬大人調遣的軍隊,皇后發令,若是有人胡亂冒充聖人血脈,將就地論處。” “與我等可沒有干係。” 兩邊都想給對方一個下馬威,就看誰先沉不住氣先動手了。 城中禁軍等候,只要蘇巍山那裏一不對勁,便會上前拼殺,聽說那位太子是個桀驁嗜殺的性子,期望他能忍受不了這些文官的盤問。 亦或是言語稍有不慎,就砍了他們的腦袋,如此一來,他們也好佔據言論上風,誅殺“反賊”。 然而片刻之後,蘇巍山那邊似乎已經交代清楚,還帶上了聖旨回去隊伍中,給隨行的大臣們過目。 “諸位,可看清了,聖人筆墨,龍紋做底,國之玉璽,皆爲真跡。” “這,這確實是聖人的字……” “可是大人……”其中有人想提醒蘇巍山,上面交代過什麼。 蘇石清在隊伍中與父親和兒子相對視,在差不多的時候突然張嘴:“既然是真還等什麼?!臣等接駕,恭迎太子回宮……” 蘇賦安更陡然拿起不知什麼時候弄到手的號角,對着天上一吹,用力嘶喊:“恭請太子,入朝!” 禁軍將領震驚擡眼,抽出的刀反射出他從驚訝到慌張再到憤慨的臉,“蘇巍山,老東西,他敢不聽丞相大人的交代……” “說好叫他激怒’反賊‘,再……” “將軍,怎麼辦?” “他們朝我等來了,陣勢不妙。” “上上,迎戰!” “擒住反賊,賞萬金封侯,給我殺啊啊啊——” …… 窩縮在房中的百姓躲在桌角下,聽着外面嘶嚎,刀槍相碰的動靜瑟瑟發抖。 今夜的世家高門,通通窗門緊閉,更有家僕手持刀棍組隊巡邏守院,人心惶惶,註定不得安眠。 寶嫣心裏有事,在房中根本睡不着,她身旁林氏相伴,小郎和乳母睡在隔間,出生半年的女嬰則被帶到她與寶嫣的牀榻內照料。 屋外巡邏的身影憧憧,蘇鳳璘則在蘇家的大堂和族中長輩堂叔兄弟,在後方等候最終結果。 林氏起夜,正打算從寶嫣身上悄悄跨過去,卻見她側身還睜着雙眸,“怎麼了阿嫣?在想心事?” 寶嫣輾轉難眠,她其實已經倦了,可因爲記掛着陸道蓮,始終不肯閉眼。 “阿嫂,我擔心……” 她身在內宅,卻好似已經聽到廝殺聲了。 林氏:“你擔心那位貴主?鳳璘說他武功高強,身邊又有千軍萬馬,應當不會輕易敗下陣來。” 她說這話面上亦是忐忑,她夫君還在今夜接駕的隊伍裏,夾在兩軍當中,格外兇險,小弟說的沒錯,他們那批臣子,就是被派出去送死的。 運氣好活下來,運氣不好就淹沒在屍山堆裏。 小妹嬌花一樣的年紀,從晏家少夫人,到太子身邊的婦人,身份轉變成不成,就看今夜了。 氣氛不自覺凝重。 林氏自個兒心裏也怕,作爲長嫂還是安慰:“你若實在不想歇息,那就說說家裏,你可想聽?” 寶嫣心緒翻滾,胸膛好似悶着一口氣,她不想擔憂過度,還沒聽見好消息,便讓自個兒先哭喪起來。 忍着不安點頭,“聽,嫂嫂請說,阿母她在家中可好?” 林氏:“你出嫁後,家中甚覺冷清,有一個月阿母宛若失了魂,常去你房中坐着……” 寶嫣在林氏聲聲言語中,逐漸安定下來。 屋中炭火添新,牆上壁影搖曳。 她在夢裏,彷彿回到金麟水鄉,回到羅氏單薄卻溫暖的懷中,嗅到屬於母親氣息。 天色大亮。 盆中炭火早已燒完餘燼,化成黑灰堆成小山,房裏溫涼如水,除了榻上寶嫣自己,其他人皆不在這。 左側榻內空空如也,昨夜酣睡的小侄女都被林氏悄無聲息抱走了。 正午過去,未得休息的蘇賦安趔趄着闖進家門,他身上染着不知是誰的血跡,昨日的整潔消失殆盡。 一夜間下巴處,青胡茬都冒了出來,雖然疲累,卻眼神發亮,好似有光,推開擋路了的家僕,朝着正堂方向衝還具在一起蘇家人激動報信。 宮中。 氣氛死寂,燃了一宿的燭火化成淚乾,宮人在外瑟瑟跪成一排,“娘娘,大臣們,隨太,太子入宮了,正朝這裏趕來……” 蘇鳳璘到處打聽那天情景,將收集到的見聞說給寶嫣聽。 他有些後悔自己當時的腿腳不利索,不然他也是要像父兄那樣參與那拋頭顱灑熱血的激動場面的。 寶嫣醒後因房裏沒什麼人,還以爲出了什麼事。 直到林氏回來,她才得知城內局勢的最新進展,他們如今還不適合出門,城裏因爲一場慘烈的廝殺,街上破損嚴重,屍橫遍野。 陸道蓮是一路帶着聖旨,讓人一遍又一遍的宣讀,告知每家每戶他是天命所歸,聖人欽定的皇太子,然後殺入宮中。 百姓不願受那無妄之災,擔心長時間陷入水深火熱中,在陸道蓮的人佔據上方後,有的悄悄結伴出來,爲了討好他而當街傳頌他是天命所歸的名聲。 有了百姓呼聲,臣子們見風使舵,也歸順到迎合他的隊伍中。 以爲這不過是些意外,卻不知百姓裏,帶頭傳頌的早就提前被蘇賦安找人打點好了,還塞了蘇家的族人,打扮成百姓模樣做內應進去。 指揮引導他們擁護太子,只有太子才能爲他們帶來天下太平。 “殿下。” 東宮久無太子,空置多年,如今因陸道蓮的接管,裏頭的東西皆被換成新物。 看着擡進擡出的宮人,慶峯已然改口,不再稱呼陸道蓮爲“師叔”。 慶峯:“王皇后想要解除進城當晚的誤會,已經與諸位大臣在建章宮等候殿下了。” 陸道蓮殺入宮時,最先去的便是天子所在的地方未央宮,探望昏迷不醒的漢幽帝。 然而。 未央宮內不止漢幽帝一人,早在他來時,就已經到了許多嬪妃和王皇后,以及她所出的公主,衆人跪地。 隨着趴在漢幽帝榻邊的王皇后,哭喪哀嚎,“陛下,你我少年夫妻啊,如今有人要滅我啊……” 丞相等人從內閣匆忙趕來,還未了解真相,便以陸道蓮要對王皇后等人動手爲由,全部下跪替她們求情。 讓宮中上下,誤以爲太子性情乖戾,不分青紅皁白,殺人如麻,連漢幽帝的妃子們都不肯放過。 如此傳出去,勢必會引發天下衆人對他的不滿,陸道蓮所求不過是迴歸高位,城讓他進了,禁軍叫他殺了,宮門也叫他破了。 爲何還不滿足? 爲防止激起天底下民怨,蘇巍山和蘇石清等人當即替陸道蓮站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