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畫家與失憶者 作者:未知 澹臺梵音皺起眉頭。 “爲什麼說那個人奇怪?” “我不是……不是很清楚……按理說……說……曼殊島就是個島……大城市裏……裏的人……不會搬……搬到村裏居住。你想想啊,我們那……那有什麼好的……交通不方……方便,還……還落後,村裏年輕人……一出去就……就不想回島了,可他……卻跟別人相反,反正……反正就是不太對勁。” “你見過他?” “見過……見過一次……沒……說話。” “爲什麼?” “他……不跟村裏……村裏人說話,不是完全不說,而是……說的很少……我也是……也是聽我鄰……鄰居這樣說的。” “那人多大年紀?長得什麼樣?” “三十多歲……多歲吧,長得……普普通通……我描述不出來。” “既然沒跟他說過話,你怎麼知道他來自市裏?也是你鄰居說的嗎?” “喝水……”何金元伸手從架子上取下一瓶飲料,放在澹臺梵音面前,“曼殊島幾……乎沒有外地人,他租住在村西邊的一間……空房裏……那家的房主姓孫,那人剛來的時……時候,老孫曾對好奇的街坊鄰居提到……過這人是從城裏來……來的,當時村裏的人還勸……勸他別把房子租給外地人,但老孫缺錢,那人交……交的房租算是幫了不小的忙。後來才知道他……是畫畫的,似乎是之前得了病……來島上養病,老孫……去過他屋裏,到處都是畫,他也看不懂。” “他在村裏沒有經常來往的人?” “沒……” “他愛講故事是怎麼回事?” 宋金元額前的頭髮微微向下垂,弄得他眼皮直癢癢,便不停的拿手去撓,“給孩子……講故事,小孩子……們很願意聽,孩子們聽完後就回去講給了他們的爹媽,結果好多孩子……孩子的爹媽一聽就火了……紛紛……紛紛警告孩子不要……再去聽故事。我……鄰居家的孩子……給我講過……都是些鬼怪……鬼怪之類的可怕故事……孩子應該很怕……怕鬼的呀?不知道他們爲什麼……爲什麼這麼愛聽。出事後……村裏有……有傳言……是畫家……畫家乾的……都是些……是些謠傳而起。” 澹臺梵音問:“宋大海愛聽故事嗎?” 宋金元腦袋一歪,大概沒理解她問這問題的目的,“大海……應該愛聽吧,我大部分時間……生活在這兒……村裏的事不是所有都清楚。 澹臺梵音把想法迅速在心裏轉了幾個彎,“最後一個問題,那個畫家租住的房子位置在哪兒?” “村西的一棟……一棟獨立小院,畫家……自己還裝修了……一番,一進村就能看見,挺……挺顯眼的。 走出小賣部後,澹臺梵音在好不容易透出一絲陽光的天氣下走回酒店,沈兆墨說因爲現在郭仁義那裏沒什麼突破,所以他們把希望寄託在了蒙猛的“內部消息”上。 走了沒幾步,她看見韓清徵從一家檯球屋裏鑽出來。碰上外頭的空氣,他先是雙手誇張的張開,以演戲般的姿勢美美地伸個懶腰,然後,他拽起衣服聞了聞,瞬即皺起眉頭。 “衣服上有煙味?”澹臺梵音走過去,用只有他倆才能聽到的聲音問着。 韓清徵這隻笑臉貓難得露出厭惡焦躁的表情,“難聞死了,那種跟煙筒似的地方那幫人怎麼能待得下去!” 韓清徵的父親是個老煙槍,在他小時候,家裏成天煙霧繚繞,不知道的還以爲他家變澡堂子了。直到他爹查出肺部感染,開始惜命,才漸漸戒菸,所以這位韓大公子此生最痛恨的便是香菸,身上沾上一點就如過敏一樣渾身不適。 “對不住。”看到他彆扭的模樣,澹臺梵音有些感到抱歉,“在裏面問的怎麼樣?” 韓清徵抖動着衣服,一邊散味,一邊用下巴點了點屋裏,“有意外的收穫,裏面有幾個人就是從曼殊島來的,是被家裏老人逼着去找何金元打探大威德金剛顯靈的事,他們本來就特別不甘願,有個人抱怨道老人用性命要挾纔不得已跑這一趟,結果到這一看,人家何金元卻閉門謝客。這些村民自然樂得自在,爲了放鬆全鑽這裏面了。不愧是勞動人民,精神頭就是與衆不同,他們都已經玩一晚上了,居然還能大戰三百回,我這個昨晚睡飽覺的都差點支撐不住。” “你跟他們玩檯球了?”澹臺梵音笑道。 “不然呢?人家肯平白無故的就對你知無不言啊。” 雖說大雨和小雪皆已停止,可接近年末的冬天裏寒風一陣接着一陣吹個沒完,站在室外只是徒然增加冷意而已,哪怕特意躲開風口,卻還是不停地打哆嗦。 就這麼一會的功夫,倆人都凍的不輕,他們離開臺球室,找了家最近的咖啡店,繼續剛纔的話題。 “愛講故事的畫家是嗎?曼殊島上還有這號人物,咱們怎麼沒見着?”韓清徵攪拌着冒着熱氣的熱巧克力,又撕開兩包糖倒進去。 “畫家不愛跟人接觸,也不說話,成天縮在家裏畫畫,來曼殊島也是爲了養病。” 韓清徵一擡眼,意味深長的看着她,“這話……你信?” 澹臺梵音回給他一個同樣“飽含深情”的眼神,“藝術家爲了找靈感跑到深山老林不是什麼新鮮事,我幹嘛不信?人家不過是內向點,不願跟人說話,又有什麼大不了的。不喜歡大人但喜歡孩子,喜歡給孩子講自己創作的故事,也沒毛病。” “給孩子講鬼故事?” “別告訴我你小時候沒聽過鬼故事。” “可他跟宋大海關係不錯?” “憐憫心罷了,而且誰看見他倆關係不錯了。” 韓清徵舔舔沾着巧克力的嘴脣,煞有介事的點頭同意,然後眼角一挑,“所以,你掛心的地方在哪兒?” “故事。”澹臺梵音輕輕打了個冷顫,看來寒冬臘月坐在窗戶旁並不是個好主意,“我比較在意的是故事內容,什麼樣的恐怖故事能讓孩子父母聽後臉色大變,肯定不是單純妖怪傳說,奇怪的是孩子們居然不害怕,要說現在的孩子精神都很強大,這我信,可強大能強大到哪裏?父母不願意,孩子卻很喜歡聽的恐怖故事……不得不讓我好奇。” “這跟案子有關係?” “有些幻想型兇手喜愛想方設法傳播自己的思想,就如同邪教散播教義招攬信徒那樣,雖然這類兇手不多……” “你懷疑畫家?” 澹臺梵音停頓了幾秒,才說:“僅僅是懷疑而已。” 此時,在精神病院裏,護士又從308牀的病人那裏拿回幾張紙,上面依舊寫滿了文字,字跡十分工整,像是專門練過。 一個精神病寫的字都比自己好看,護士心裏直鬱悶。 上午來來回回忙活了好久,直到中午休息時,她才得空拿出來閱讀。 之前的那張,醫生也就瞟了一眼,不痛不癢的說了句“知道了”。然後呢?沒然後了,人家大手一揮把稿紙扔回給她,護士恨得咬牙切齒,覺得人格受到了侮辱。 新寫的這些,她本可以不拿,但是害怕那頤指氣使的醫生再出什麼幺蛾子,所以不得不再次違背良心把它們從病房裏偷出來。 展開紙面,上面寫的不再是一段話,而是洋洋灑灑一大篇文章,讀起來有點像傳記: 我的腦子時好時壞,趁着還算清醒,我想把至今發生的事記錄下來,哪怕有一天我再次忘卻,也有樣東西能幫我記起。 我睜開眼後就想不起自己的名字,聽起來或許令人匪夷所思,但事實就是如此,不光名字,醒來後我試圖回想以前,然而卻發現除了一片空白,我的大腦裏什麼都沒有。 沒錯,我失憶了,醫生也這樣告訴我,然而失憶的人難道不該更加輕鬆嗎?心裏、腦裏空無一物,沒有牽掛,沒有擔憂,雖然會感到不安,但不影響生活,遺憾的是,現在的我沒有絲毫的輕鬆,我的內心非常沉重,有時也很焦躁。我不渴望想起一切,恰恰相反,只要有一點要記起來的苗頭,我便情不自禁的發抖,或許正如主治醫生所說,記憶對我沒有好處。 然而,無論再怎麼不願意,有些片段卻還在我腦中不斷閃現、不斷擴大、不斷清晰,醫生沒有給我任何建議,因爲除了失憶,我的精神狀態也不太好,他們把我扔進了這裏,我心裏很清楚,這是讓我自生自滅。 事情源於一場朦朧的夢,夢中滿天的火光、悽慘的尖叫以及刺鼻的液體味,只有這些還深刻的印在我的記憶中。等我甦醒過來時,人就躺在一張堅硬且充滿了消毒水味的牀上,在我身邊還躺着好多人,有些人的臉上罩着白色的牀單。 我一動也不能動,連稍微動動手指頭都引着渾身劇烈疼痛,好像所有的骨頭都斷了,這無疑是個相當大的打擊。 不久,醫生出現了,一個跟我差不多年齡、身材魁梧的男人,國字臉上有一對不怎麼友好的小眼睛,厚實的嘴脣好像合不攏般露着一絲縫。 見我恢復意識了,醫生扭頭跟身邊的護士低聲交談起來,隨後護士點點頭,在……我認爲是我的病歷,在那上面記了幾筆。 “這個送到普通病房吧,已經脫離危險了。”我聽他這樣說,語調裏一點感情都沒有,而且剛說完就移開了視線,作爲醫生,不,作爲人,他連最起碼的同情心都沒有,更不要提悲天憫人、醫者父母心這種醫德。 當醫生開始漠視生命,那他跟殺人犯就沒多少區別…… 我心底突然間涌出這句話來,不知道在哪兒聽到的。 後來,我被轉移到普通病房,直到我能坐起,我才從藥瓶上看到自己的名字——卓飛宇。 從護士嘴裏我知道了真相。一個多星期前,我乘坐的大巴車出了車禍,整輛車在走山路的時候跌下了山崖,死了好多人。我受了重傷,全身多處骨折,還有燒傷、劃傷,被送來的時候,肩膀上還插着一根樹枝,幸運的是我撿回了一條命,不幸的是……以前的一切我都忘記了。 醫生說是因爲頭部遭到撞擊導致的暫時性失憶,這種電視劇中的橋段沒想到有天也能發生在我身上。 一開始,我的心情還是很平靜的,失憶對我來說如同生命中一個無足輕重的插曲,發生了就發生了,僅此而已。 不好奇以前的經歷不太可能,但從代替父母親友前來看望我的警察口中得知,我的親人都已去世,也沒有十分親近的朋友,可以說,大千世界,我孤苦無依。 這無疑是個壞消息,這意味着過去我已消失在那場車禍當中,而現在的我,又有誰認識。儘管如此,警察的來訪多少還是給了我些安慰,他們講我是曾是大學老師,出事之前,因爲個人身體原因而辭職。 大學老師……我對我自己有了全新的認識。 在醫院住了一個月,我身上骨折的部分逐漸轉好,燒傷的皮膚卻留下了難看的疤痕,可我不在意,疤痕又不在臉上,而我又不是女人。 這天,我終於有了訪客,然而也是他把我變成今天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