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宜當嚴令約束(二)

作者:趙子曰
陳直笑問說道:“郎君有何感觸?”

  劉昱說道:“自古爲臣,耿介難得,而善於納諫,足能容耿介之士的主君更爲難得。項羽帳下多阿諛附勢之輩,堪稱耿介者,范增、鍾離眜等,不過數人,而項羽猶不能容之。之所以項羽爲高皇帝誅,自有其因!姑丈,前夜你與我提起來了高皇帝給陳平四萬餘金,任由其用的這個故事,較以項羽之婦人之仁、猜疑心重,高皇帝與他相差何止道里計!”

  劉邦給了陳平四萬餘金,任他花用這件事,說的是在劉邦與項羽爭奪天下的過程中,陳平向劉邦指出,“項王爲人意忌信讒”,因可用反間之計,挑其內亂。劉邦聽了,便給了陳平四萬餘金,隨他使用,而不再多問一句。這份氣度確實絕非庸主可有。陳平拿了這四萬多金,反間於楚軍中,宣揚鍾離眜等爲項羽大將,功勞高多,然終不得裂地而王,於是都欲與漢爲一,以滅項氏而分王其地。項羽竟是信了這個反間的傳言,遂對鍾離眜等起疑,不復重用他們。

  “堪稱耿介者,范增、鍾離眜等”云云,說的則是項羽這邊的事情。

  范增是項羽的亞父,不必多說,鍾離眜則是項羽帳下的一員重將,對項羽忠心耿耿,且是項羽帳下爲數不多的耿介之臣,但項羽卻不能聽其諫言,最終甚至因爲陳平的挑撥而猜忌於之。

  傍晚時候,劉昱出營前往的地方,即是鍾離眜的故鄉。

  鍾離眜是朐縣人,其鄉伊盧,離這裏很近。直到現在,鍾離眜在伊盧、朐縣,乃及沂平等郡都還很有名聲。韓信是淮陰人,淮陰現屬臨淮郡,距離朐縣只有二三百里,鍾離眜與韓信的關係很好,項羽敗亡後,他逃去投奔韓信。韓信時爲楚王,劉邦怨恨鍾離眜,令韓信把其逮捕,韓信起初沒這麼做,可是後來劉邦託辭巡遊雲夢澤,召各諸侯到陳縣朝會時,韓信擔心自己會被劉邦捕拿,遂就聽了手下人的勸言,打算殺掉鍾離眜,呈其人頭給劉邦,以自免禍。他召見鍾離眜,與鍾離眜商量此事,鍾離眜當時說道:“劉邦不來攻楚,是因我在,你想捕殺我討好劉邦,我今天死了,你跟着也要滅亡!”斥罵韓信非是長者,然後自殺身亡。鍾離眜死後,韓信把他的人頭獻給了劉邦,可卻果如鍾離眜所言,劉邦並未因此而饒了他,將他押解到了洛陽,又其後,劉邦赦免了韓信,將他貶爲了淮陰侯,再後來,韓信死於呂后之手。

  鍾離眜的這一生,雖然稱不上成功,他先是追隨項羽,項羽敗亡,繼而投奔韓信,又被韓信出賣,但是觀其形跡,察其言行,着實可以令人生敬。

  去鍾離眜的家鄉看一看,看看在其家鄉還有沒有他的後人,聽一聽他家鄉當地現下對鍾離眜是何評議,這是陳直給劉昱提的建議,目的是希望能夠通過於此,讓劉昱進一步地認識到爲直臣之難、爲明主之難,讓劉昱能夠進一步地意識到爲人主君者,應該怎麼做纔對。

  此亦是陳直的一番良苦用心了,由劉昱剛纔所發之感觸看來,陳直的這份用心沒有白費。

  陳直甚是欣慰,撫須笑道:“郎君自小便英姿絕倫,汝父在世時曾言,光大汝家者,必郎君也。值今亂世,羣雄競起,郎君負出衆之才,身爲高皇帝之苗裔,只要能常自警惕,敬賢愛能,擇才善用,高皇帝之業,郎君亦未嘗不能達也!”

  劉昱聽了這話會怎麼想,會不會因此而受到更大的激勵?

  曹幹並不清楚,但陳直此話入耳,曹幹卻是吃了一驚!

  知道劉昱、劉小虎起事是爲了推翻王莽,復興漢室,也知道陳直此人志向遠大,性情堅忍,可他卻也實在是沒能料到,陳直心裏所藏的抱負居然會這麼的高遠!

  不止曹幹喫驚,戴蘭、曹豐等人在聽到陳直的此語之後,也都是頗爲喫驚。

  陳直與劉昱說了,轉過頭來,笑視帳中諸人。

  諸人的神色,盡收入他的眼中。

  有的人比較內斂,如曹幹,沒有把他的喫驚外露,但像戴蘭、曹豐等,城府不是很深的,喫驚的神色皆已顯露在外。陳直看在眼中,心中滿意。

  要想自成一方勢力,進而逐鹿天下,除掉君主賢明、謀士要有能力以外,還有一個重要的條件,就是得能讓底下的人看到一個光明的前景,從而使大家願意爲君主效死,可以齊心合力。這句“高皇帝之業,未嘗不能達也”,既是激勵劉昱,另一方面,陳直也是在給曹幹等畫餅。

  則是說了,爲何這個大餅早不畫,晚不畫,偏偏要在這個時候畫?

  一來機會合適,劉昱剛去過鍾離眜的家鄉,陳直與他話趕話,說到了這兒。

  再一個,曹豐、戴蘭等人可能尚且沒有意識到,目下的這個關頭,對劉昱他們這支義軍來講,實是一個關鍵的轉折點。早前在東郡的時候,他們是董次仲帳下的一部;到了東海郡後,他們則先是聽令於董憲,繼而爲力子都帳下一部,在東郡時的攻田家塢堡、在東海的攻南成等歷戰中,他們這支義軍從來沒有獨當一面過,換句話說,他們之前一直都是更大的義軍勢力的附庸,從來沒有以“獨爲一軍”的身份去攻打過任何一個縣城。這一回,通過王丹的幫助,他們獲得了獨取海西的任務,往大里說,這就是他們自成一番勢力的開端!

  政治上,宣告了他們這支義軍已經有了“獨立攻打某地”的資格。經濟和軍事上,在打下海西以後,勝利的成果將由他們獨享,他們這支義軍的實力必會因是而取得一個大的飛越。

  無論政治上的意義,還是經濟與軍事上的意義,都可以稱爲質變。

  戴蘭、曹豐等沒有太遠的抱負,所以他們雖然也都知道,這一次他們能夠“獨取海西”,對他們這支義軍的發展將會很有利處,可他們卻不能如陳直這般,將這次“獨取海西”的意義,看得更爲深遠。陳直有抱負,故他更能明白此回“獨取海西”對他們這支義軍代表了什麼。

  大餅可以畫,卻也得看發展階段。

  現下還剛只是一個轉折點,大餅不宜畫的太多,畫的太多了,反而可能會起到相反效果。

  將衆人反應看在眼中以後,陳直懷着滿意的心情,沒有在這個話題繼續多說。

  他轉開話題,笑與衆人說道:“郎君今暮時分出營,去了鍾離眜的家鄉一遊。鍾離眜,你們可能不知是誰,他是項王帳下的一員重將,其家鄉就在離此不遠地。你們適才到時,郎君正與我談說他的見聞、觀感,談興正濃,故請你們暫坐,未有與你們說話,尚請你們莫怪。”

  戴蘭笑道:“鍾離眜是誰,我是不知,但項王,我是知道的!陳君,我聽說項王也是徐州人?他家是不是也在這兒?”

  陳直答道:“項羽是下相縣人。下相縣距此亦不遠。力大率不是領兵去打司吾了麼?下相縣就在司吾的南邊,與司吾接壤。距離咱們現在所在之此地,三百多裏地吧。”

  戴蘭笑道:“鄰着司吾?那是不遠!等回頭咱有機會去下相時候,郎君,你可別自己去玩了,帶上俺們一塊兒,咱都去看看!”

  劉昱矜持說道:“項羽的家鄉有什麼可看的?待到來日,我領你們去豐、沛,瞻覽帝鄉。”

  “帝鄉”也者,劉昱說的自是劉邦的故鄉。

  “好,好!”戴蘭等人應道。

  聊說幾句,陳直撫摸着黑濃的長鬚,笑道:“劉郎今晚請你們來,沒什麼別的事,自入沂平,先克東安(業亭)、復下朐縣,已是連着半個多月,咱們攻戰不止,未有停歇。這些日來,郎君軍務繁忙,也因此少與你們飲酒快活。故趁着還沒到海西,把你們都叫了來,咱們今夜好好的喝上一頓酒!”笑與劉昱說道,“郎君,人已到齊,是不是可以上酒菜了?”

  劉昱點了點頭,說道:“上吧!”

  陳直便就傳下令去。

  帳篷的簾幕掀開,七八個婦人捧着酒菜,魚貫而入。

  這幾個婦人不是老營裏的人,是在朐縣掠來的,俱有美色,又都經過了打扮,鶯鶯燕燕,香氣噴噴。戴蘭、戴利衆人,眼睛落在她們的身上,就如被磁鐵吸住一般,再也移不開了。

  知曉如果自己在,戴蘭、戴利等人可能會放不開,因是劉小虎沒有出席今晚的宴席。

  酒菜上了,劉昱舉杯,先與衆人共飲了一杯,酒宴開始。

  酒過三巡,戴蘭、戴利衆人各已微醺。

  戴利的酒量不好,已是喝得半醉,拽起給他倒酒的婦人,將之抱到了自己的腿上,上下其手,涎笑不止。卻這婦人就在幾天前,還是良家女子,轉眼間,朐縣城破,她的丈夫爲保護她,被賊兵殺死,其自身則被劉昱的部曲抓住,獻給劉昱,成了劉昱的一個奴婢,任人宰割,其心其意,現會是何等悲痛,不言而喻。然而此時被戴利抱在腿上,卻是雖有悲苦,不敢言說。

  戴利這一下手,戴蘭、孫盧等也都不再忍耐,各拽了一個婦人,抱入懷中。

  就是曹豐也忍不住偷偷瞧了曹幹兩眼,分明亦是色動。

  這也不奇怪,曹豐三十多歲了,還沒結婚,身體又沒啥毛病,酒酣之際,眼見到這麼多美女在旁,同僚們又各都是大逞手足之慾,他要是沒點想法其實才是奇怪。不過到底是曹幹在場,他是曹幹的兄長,不好意思在曹幹面前做出什麼不妥的舉止,因雖色動,硬生生地忍住了。

  “曹大兄、曹小郎,莫不是此數婦人不入你們的眼?”戴蘭瞅見他兄弟兩個不動,呵笑說道。

  看這幾個婦人多悲苦之貌,觀戴蘭諸輩不堪,曹幹雖不敢自居君子,亦是不忍,他拍案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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