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姑娘:“牽着馬在街上走來走去,礙手礙腳的,多討厭!”她向茶攤這邊看了一眼,便牽着大黑馬直向攤前走了過來。茶攤旁邊正好有株又粗又大的檉柳樹,姑娘把馬往樹上一拴,回過臉來對張老頭說道:“老人家,我要進城去辦點事,_會兒就返回來,這馬就煩勞你老代爲照看一下。”
張老頭感到十分爲難,忙說道:“姑娘,我看你這馬是匹貴重的牲口,這裏過往人雜,我擔待不起,你還是把它牽在身邊吧。”
姑娘笑了,臉上立即浮出了兩枚盛滿笑意的酒窩,說道:“不礙事的,這馬烈,除了我誰也近不了它。你只掛隻眼,不讓人靠近它就行了。”姑娘說完話,也不等張老頭再應聲,一轉身正準備向關口走去,猛然瞥見了梁大爺開的那間官草藥鋪。姑娘立即喜形於色,忙又回頭穿過茶攤,走進藥鋪去了。
一直站在酒店門前發愣發愕的中年漢子,目送姑娘走進藥鋪去了以後,快步來到大黑馬身旁,將它從頭到尾仔細打量一番,又繞着它轉了一轉,情不自禁地自語道:“是它,沒錯,一點沒錯!”
伍掌櫃亦已跟着來到了中年漢子身旁,他滿懷疑訝地看看那大黑馬,又看看中年漢子,問道:“老兄,你怎麼啦?你好像認識這匹馬?”
中年漢子微微一怔;立即定下神來,隨口應道:“哪兒話!只不過看去很像一位朋友曾經騎過的那匹大黑馬罷了。”
這時,又有幾人圍了上來,指着大黑馬評頭品腳,議論紛紛,異口同聲,都是誇說馬駿。中年漢子忙又抽出身來,跟着向梁大爺藥鋪裏走去。
藥鋪裏,梁大爺正在細看姑娘交來要他照稱的處方。處方上開的雖多是蘇荷、桔梗、防風、雲苓、半夏、北杏、龍腦等一類祛寒除邪、化痰鎮咳的藥物,但卻一反常規的用了北辛六錢。梁大爺觸目驚心,頓覺手裏這紙處方沉重極了。他擡起眼來注視着姑娘問道:“請問姑娘,這是誰開的處方?”
姑娘略一猶豫,並不正面回答,卻反問道:“這藥方開得怎樣?”
梁大爺:“從處方用藥來看,病者定是風寒入肺,久咳成喘,若果如此,用藥也是對症的。只是這北辛一味,按常規是用藥不過三分,這裏卻用了六錢!不知是否下筆有誤?”
姑娘面露驚喜之色,還是並不急於回答,卻反問道:“老人家,你也懂醫?”
梁大爺:“老夫曾在關內關外走方三十餘年,對醫術也略略懂得一些。”
姑娘立即顯得親切起來:“老人家說得極是,病人確是多年喘咳。至於用藥,病重自然用藥也重,想不會錯,請照方稱足好了。”
已在一旁站了一會兒的中年漢子,上前插話道:“請問姑娘,這病者是你什麼人?”
姑娘回過臉來,冷冷看他一眼,說道:“一位鄉親。”迅速又轉過頭去看着梁大爺。
梁大爺爲難地說道:“姑娘不知,這北辛藥性是何等霸道,像這樣的用量,老夫實實不敢照稱。”
姑娘:“我可以多給銀兩,請老人家行個方便。”
梁大爺:“醫有醫德,藥有藥品,老夫不敢欺心。”
姑娘猶豫片刻,說道:“好,不爲難你老,我自進城另尋藥鋪稱去。”她說完返身便向鋪外走去。中年漢子忙搶步走到門前,攔住姑娘問道:“姑娘請稍留步,我有話相問。”
姑娘只好停下步來,好奇地打量着他。
中年漢子顯得有些性急地:“請問姑娘,你那坐馬是從何處買得?”
姑娘眼睛忽閃一下,立即警覺起來。說道:“你問這何用?”
中年漢子囁嚅地:“我過去好像在哪兒見過這匹馬來。”
姑娘一笑:“這馬已隨我多年,從未讓別人騎過,你多是看走眼了。”她說完便一步跨出鋪門,匆匆向關口走去,很快就消失在關口裏了。
梁大爺滿腹疑訝地走到中年漢子身邊,問道:“老弟,你這是爲啥呀?”
中年漢子指着檉柳旁那匹大黑馬,說道:“梁大爺,你仔細看看那匹馬!”
梁大爺舉目將馬打量一會,說道:“不錯,是匹好馬。”
中年漢子:“我要你仔細認認,看看它是誰的馬?”
梁大爺看看,想想,搖搖頭。
中年漢子壓低聲音:“它不是當年玉嬌龍的那匹大黑馬嗎!”
梁大爺一下張大了眼睛,忙又將馬看了一看,連連說道:“對對,是她騎的那匹。可怎會落到這姑娘手裏了?”
中年漢子:“我也正是想弄個明白才向那姑娘打聽這馬的來歷,可那姑娘卻只說這馬已隨她多年,就是不肯說她得自何處。”
梁大爺感慨萬端地說道:“睹馬思人,玉小姐的遭遇也是夠悲慘的了。可憐像她那樣一位絕世佳人,曠代奇女,八年來竟杳如黃鶴,一去不返,也不知她還在人世否?她與小虎那段恩情,也變成‘此恨綿綿無絕期’了。可憫,可嘆!”他說話的聲音裏充滿了悽愴。再說圍聚在檉柳樹下的那幾個人,由誇讚馬又轉到品論那姑娘身上去了。有人說她準是誰家伯克或巴依家的姑娘,不然她不會有這麼珍貴的駿馬,也不會長得這麼俊俏。也有人說哪有伯克、巴依家的姑娘會單獨騎馬出外行走,何況又是這麼一位年輕貌美的姑娘。說來說去,還是異口同聲,衆口一詞,都誇說姑娘俊美。有的甚至把她說得秀麗非凡,誇稱她是草原無雙。
一位青年滿心羨慕地望了望大黑馬,說道:“這馬真駿極了!也只有這麼駿的馬,才配得上那樣俊的姑娘。”他邊說邊向大黑馬靠去,想撫一撫它那身又黑又亮的皮毛。那大黑馬還不等他靠近,便迅速地轉過身去,用它那兩條壯實得出奇的後腿對準着他。
張老頭趕忙站起身來,大聲喝道:“別靠近它!姑娘說那馬烈,你想去找踢呀!”
那青年半信半疑地繞着馬臀竄來竄去。大黑馬同過頭來緊盯着他。一霎時,它的兩隻耳朵也豎立起來了,頸項上的鬃毛也在不斷地顫動,一雙大眼睛變得通紅,它那發怒的神情,既威嚴,又兇猛,簡直叫人生畏。青年心怯了,趕忙往後退去。人叢中發出一陣驚歎聲和訕笑聲。
中年漢子與梁大爺一直站在藥鋪門前輕輕交談着。
正在這時,古道東邊又傳來了一串清脆而雜亂的馬蹄聲。一位身披軟甲、頭戴銅盔、腰佩短刀、騎着一匹大紅馬的武官,帶着十餘騎軍校向關口馳過來了。
梁大爺忙用手一拉那中年漢子,低聲說道:“看,大紅馬上那位官兒就是姚遊擊。”
中年漢子忙轉身退進鋪門,陰沉着臉,冷冷地說道:“我早就認識他了。”接着又補了句,“八年前我在塔城和他打過交道。”
這姚遊擊名班,原是田項帳下一名旗牌,後升塔城千總。八年前,因他在塔城捉得羅小虎有功,田項表奏朝廷,將他破格擢爲遊擊,還將羅小虎一刻也不離身的那匹大紅馬和那柄鋒利無比的短刃寶刀賞賜給他。姚班爲人一貫恃勇豪橫,自得了羅小虎那匹大紅馬和那柄寶刀後,更是有恃無恐,不可一世。田項奉召調離西疆時,特將他調駐烏蘇,意在扼住這片馬賊經常出沒又四通八達的咽喉要地。
再說姚遊擊巡營回城,剛剛馳馬經過酒店門前時,檉柳樹下那匹大黑馬忽然昂起頭來,向着姚遊擊胯下那匹大紅馬,發出一聲長長的嘶鳴。說也奇怪,那匹大紅馬一聽到這聲嘶嗚,竟自突然停下蹄來,回頭望着大黑馬,隨即也引頸發出長嘶。那嘶聲又似歡叫,又似悲鳴。姚遊擊好生奇怪,忙舉目尋聲望去,這才瞥見到一匹雄
風勃勃的大黑馬,正昂頭挺立,似欲向他奔來。他不由吃了一驚,正想策馬向大黑馬走去,不料大紅馬似已知他心意,還不等他帶動繮繩,便碎步跑到大黑馬旁。大黑馬見大紅馬來到,又是擺尾,又是刨蹄,兩匹馬挨臉擦頸,親熱已極。
遠遠站立一旁觀看的鄉親們,都只覺新奇有趣,並未十分介意,只有躲在藥鋪門旁的中年漢子和梁大爺,才深知這兩匹已是多年不見,又已各易其主的舊相識,突然在此重逢的心情。
:https://www.bie5.cc。:https://m.bie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