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中年漢子默然了。
這位梁大爺和這位商旅模樣的中年漢子究竟是誰呢?儘管看前卷書的細心讀者可能已經猜出來了,但還是有必要略略費點筆墨來簡單交代一下:
梁大爺姓梁名巢父,本是個落第秀才,早年曾在滄州衙府裏當一名師爺,與半天雲羅小虎的父親交好。羅父爲州官孫人仲陷害,蒙冤慘死,羅母守節殉夫,亦投井身亡。梁巢父仗義扶孤,爲護救羅小虎的弟妹,爲孫人仲所不容,被迫流落京城,棲身破廟,以走方治病爲生。後羅小虎潛返河北,殺了孫人仲,又因玉嬌龍被迫出嫁
之事,大鬧北京城,梁巢父爲此受到牽連,被迫躲進妙峯山裏。他正在走投無路的時候,經玉嬌龍暗示指點,得和躲藏在王莊裏的羅小虎相會,後又在羅小虎的安排下,隨哈里木、香姑來到西疆,投奔了馬賊。因他爲人精細,又知書多謀,深受馬賊們的敬重。又因他年老體衰,不慣跟隨馬賊過那種朝東夕西、衝殺無常的生活,只留在烏蘇一帶,明以賣藥治病爲名,暗中卻爲馬賊專幹探報、聯絡、謀策的行徑。近年來,羅小虎率領着大部弟兄,紮寨在烏倫古湖一帶,與當地牧民連成一氣,抗擊着界外來犯的部落;哈里木亦帶領着一部人馬,竊踞在艾比湖四周,積聚糧馬,以爲策應。因烏蘇乃邊陲要地,田項離疆時又留下重兵,意在對付馬賊。因此,密切注意那兒官兵的虛實動向就更爲重要。爲此,梁巢父便於一年前來在這東城關口,開了這家草藥小鋪,以便察看軍營動靜,並經常轉通烏倫古湖和艾比湖兩地消息。
這商旅模樣的中年漢子,姓馬名強,乃是羅小虎手下的一名頭目。他原是烏蘇玉帥府裏一名校衛,因他一向仰佩羅小虎的英勇義烈行爲,又與羅小虎的生死弟兄哈里木十分交好,便在哈里木的引絡下,暗暗投入了馬賊隊伍,作了馬賊在帥府裏的眼線。後玉帥奉旨回京,又將他帶到肅州,撥到肅州軍營,提拔他爲百夫長,駐守在嘉峪關上,他利用守關之便,不僅曾多番給羅小虎送去重要的軍情密報,而且還在羅小虎大鬧北京城和大同府後,設計保他闖過嘉峪、玉門兩關,使他安然回到西疆。十五年前,玉嬌龍抗婚遭變,走投無路只得冒死求生,借投崖逃遁。她一路歷盡艱危,飽含辛苦,懷裹着她在甘州道上被人所乘、用以換去她親生兒子的春雪瓶,來到嘉峪關前時,又遇上肅州府衙派伏在關前的捕快的攔截。玉嬌龍一怒之下,擊傷捕快班頭陳彪,奪路向玉門馳去。馬強當時正率騎巡邏歸來,恰遇玉嬌龍在和陳彪交手,他一眼就認出玉嬌龍來了。因此,他便約住巡騎,只在一旁袖手旁觀。等玉嬌龍擊傷陳彪,縱馬向玉門關馳去時,他才單人獨馬隨後趕去。他本想尋個僻靜處和她相認,將她行蹤問個明白,盡力助她一助,以報玉帥往日對他的恩義。不料玉嬌龍生性孤傲,對她自己的所行所爲又諱莫如深,最忌有誰認出她的本來面目。因此,當馬強懷着一片好心,追上和她相認時,玉嬌龍卻出言似劍,情冷如霜,咬定她並非玉府千金,斥責馬強不該錯認。當她憤然縱馬離去時,還揚手賞他一箭,端端射落他頭上盔纓。馬強嚇得肝膽幾裂,他這才明白過來,知道自己眼前遇到的這位女子,已不是自己曾經認識的那位溫柔嫺靜的玉小姐了’,她已變成了一位身懷絕技、情性難測的女煞星。馬強從此對玉嬌龍深懷惕懼,對她的一切也不敢多加聞問。儘管後來他也知道了她和羅小虎之間的那段恩情,以及她爲那段恩情所遭受的種種磨難,並對她那堅貞的情性、剛毅的性格和她那隱苦藏酸的處境,也充滿了敬意與同情,但他對玉嬌龍的行蹤身世,還是緘口不言,諱莫如深。八年前,羅小虎在塔城因遭春雪瓶的誤射被擒,爲救羅小虎,馬強和哈里木等到艾比湖畔聚會,共商對策,在那裏又和玉嬌龍相見了,並從玉嬌龍手裏得到玉帥早年從不離身的佩劍,正是憑着那柄佩劍,賺了肖準,才把羅小虎救了出來。但玉嬌龍自從交出玉帥那柄寶劍之後,就帶着春雪瓶離開了艾比湖,並從此消失得無影無蹤,再也沒有人見到過她,更沒有人知道她的消息了。她就像一一縷淡煙似的飄散了。八年來,她的舊婢香姑、香姑的丈夫哈里木,以及艾彌爾、烏都奈等都深深地惦念着她,時時
都在打探她的消息,可她竟如石沉大海、星墜九天一般,茫茫渺渺.毫無音跡。念得最深,想得最苦的還是要算羅小虎了。他口裏不言,嘴裏不念,可馬賊們誰都看得出來,他心裏朝朝暮暮、時時刻刻都裝着個玉嬌龍,他那經常掛在脣邊的譏意,卻已變成了悲憫,他那總是含笑的眼裏亦已罩上哀愁。他常常成天不語,偶爾發出的笑聲中也混有哭泣。八年來,他一天天變得蒼老,一隻裝着玉嬌龍鬢髮的香囊,從未離開過他的胸膛。他越不在大家面前提到玉字,大家就越不敢在他面前說起嬌龍。香姑就曾淚流滿面地對哈里木說過一句話:“要是把羅大哥的心剖開,準能從那裏面找出玉小姐來。”馬強對玉嬌龍的失蹤,也一直心懷負疚,因爲那柄賺回羅小虎的寶劍,正是他親身從玉嬌龍的手中接過,又是經他親手把它作爲玉帥的兵符交給了肖準的。玉帥因此獲罪罷官,玉嬌龍也由此飄然隱去。他每一想起這事,便如錐刺在心。因此,八年來,他也時時在留意探訪玉嬌龍的消息,可他從關外進入關內,從南疆走到北疆,連一些兒蛛絲馬跡都未發現,漸漸地,他也相信她確已不在人世,亦不再存尋得她的希望了。他這番路過烏蘇,是奉了羅小虎的差遣,去到艾比湖會晤哈里木,要哈里木設法買些伊犁利刀,再由他運回烏倫古湖。他萬萬沒有想到,剛一來到這東城關口,那匹已隨玉嬌龍失蹤多年的大黑馬,竟突然出現在他眼前。更使他驚詫不解的是,這匹一向爲玉嬌龍所鍾愛而且是從不離身的寶駒,怎會落到這樣一位年輕姑娘手裏去了呢!馬強正在思緒紛繁,疑慮難解之際,梁巢父一語點破,他這才醒悟過來:原來這姑娘可能就是玉嬌龍的女兒春雪瓶,她所以會在這兒突然出現,卻是爲給她母親揀藥而來的。
玉嬌龍還在人世!這使馬強感到喜出望外。玉嬌龍病了!這又使他那剛剛怒放的心花緊縮起來。
要尋到玉嬌龍的下落,只有緊緊抓住春雪瓶這條線索!可梁巢父已料定了想從春雪瓶身上探尋線索,這將是徒勞的事情。馬強爲此而束手無策,只焦躁不安地在店鋪裏走來走去。梁巢父卻憂心忡忡地站在門口,等待和注視着這關口前即將發生的事情。
關口前看去顯得十分平靜,木柵門前那兩名守關軍校,還是那樣無精打采,守候在古道旁的兩名騎校也顯得懶洋洋的。可古道兩旁的攤販、店家、閒漢,都在緊張地等待着,都預料到了這兒將發生一場糾紛,但卻誰也料不準究竟會鬧出一場什麼樣的事情。又過了一段令人難耐的時刻。突然間,但見一個綠色的身影在關口裏出現了,隨着又見那身影邁着輕盈的步子,幾乎是連走帶跳般地從關口裏穿出來了。那綠色的身影剛一出現,幾乎立即同時引來了古道兩旁二十餘雙驚詫不安的眼睛。一瞬間,大約有四五張口同時低聲呼叫起來:“看,那姑娘來了!”
馬強再也隱躲不住,也不顧被人識破的危險,一步從藥鋪裏跨了出來,站在門前緊緊地注視着姑娘。姑娘右手握着馬鞭,左手提着藥包,她罩在上身的羊皮背褂已將胸前紐帶解開,露出斜掛在腰間的一隻繡袋。姑娘左顧右盼,不驚不詫地向這邊走來。當她瞟掃過來的眼光停落到那株檉柳樹下時,姑娘停了停,臉上也微微露出驚詫之色,接着她又加快了腳步,直向茶攤走來。她來到張老頭面前,看了眼那些還擺在攤上的摔破了的茶碗,問道:“老人家,你這些茶碗怎麼全碎啦?”
張老頭只頹喪地搖搖頭。
姑娘又回頭向檉柳樹周圍掃了一眼,不急不忙地問道:“老人家,我的馬呢?”
張老頭囁嚅地說道:“跑了,跑到林子裏去了。”
姑娘還是不急不忙地:“怎麼跑的?”守候在近旁的兩名騎校牽着馬過來了。
張老頭用手指着兩名騎校,說道:“姑娘問他們去。”
姑娘回頭看看兩名騎校,她腮邊剛纔還能隱隱看到的兩枚酒窩便一下消失了,臉也好像變冷起來。她衝着他二人問道:“我的馬是怎麼跑的?”
左邊那名騎校作態地問道:“剛纔拴在這樹上那匹黑馬可是你的坐騎?”
姑娘看着他那裝腔作勢的樣子,不禁笑了:“是我的馬。你說它怎麼跑了?”
騎校:“它撒野,踢了我們姚大人,還傷了兩名弟兄,然後就跑到林子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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