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晚上,春雪瓶獨自坐在房裏,默默地思忖着,運籌着。窗外斷續傳來一陣陣悠揚的彈琴聲和牧民的歌唱聲,隔壁房裏也不時響起臺奴和蓮姑等人的笑語。儘管這艾比湖的夜晚比起天山深處那死寂般的夜晚來,已經算得上是喧鬧的了,可在春雪瓶此時此刻的心中和眼裏,由於母親的離家遠去,她總感到像是失掉了什麼珍貴的東西似的,心裏是空蕩蕩的,一種莫名的孤寂之感緊緊攫住她的心頭。這到處都可看到燈光和篝火的村莊,卻比天山深處還要冷清和寂寞。春雪瓶不禁更加勾起對母親的憂思和惦念,她這才真正體會到了母親曾經說過的“相依爲命”那句話的含意來。春雪瓶正馳神凝想間,香姑進來了。她徑直走到春雪瓶身邊,充滿關切地問道:“你怎不到我房裏去聊聊,獨個兒坐在這裏想什麼?”
春雪瓶撅着嘴,嘟嚷道:“什麼都不想,只想母親!”
香姑充滿憐愛地打趣道:“看你都已經長成大人了,怎會竟像個還在喫奶的孩子似的,那樣一時一刻也離不開母親!”
春雪瓶也不禁被逗笑了。她傾過身來,伸手拉纏着香姑,說道:“香姑姑姑,不是我離不開母親,是母親一時一刻也離不開我。我是在惦掛着她,我真替她擔心呢!”
香姑:“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母親!她藝離心細,就是走遍天涯淮能奈何得了她!”
春雪瓶:“我擔心的不是母親處境的安危,而是她的身體!她孤身一人進關,風霜雨露,海角天涯,萬一病情加重,身邊又無一個親人,那可怎麼辦啊!”
香姑電不禁動容說道:“是的,是的,我擔心的也正是這點。”
春雪瓶趁機說道:“香姑姑姑,既然你也有此擔心,何不讓我隨後趕去,暗暗跟在母親身後,萬一病倒或發生什麼別的危難,也好有個照顧。”她凝視着香姑,見她沉吟未答,便又說道:“羅大伯對母親隻身進關也很不放心,在從塔城回來的路上,他還特別囑咐我,要我陪同母親進關去呢!”
香姑無可奈何地:“你母親可能已經料到你有隨後趕去的念頭了.她臨行前還特意囑咐我,要我好好管束你,不讓你走出艾比湖,更不得讓你走出西疆界去。我已經答應你母親了,又怎能違揹她的囑託讓你進關去呢!”
春雪瓶瞅着香姑詭祕地一笑,說道:“我若真的隨後趕去了,將來母親回來問及姑姑時,姑姑不妨就說我是揹着你偷偷趕去的,這樣就不幹姑姑的事了。”
香姑用手指在春雪瓶額上輕輕一叩,說道:“好啊,你這精靈鬼,你想偷跑呀!不行,這是萬萬行不得的!”她停了停,收起笑容,又認真地說道,“你母親把你看作她的命根子,她不帶你同去,自有她的苦衷,你就該順從她的心意纔是。再說你母親的爲人行事,就像諸葛孔明那樣有謀有計,又很謹慎。她這番進關,已是籌算多年,一切都經過細細琢磨,想必不會生出什麼意外來,你就放心好了。你如感到寂寞,我叫蓮姑天天陪你玩去。”
春雪瓶聽香姑這麼一說,她進關的決心雖仍未減,對母親的憂思卻已減輕了許多,焦急的心也漸漸平靜下來。她和香姑又聊了一會,直到香姑稱倦離房,她才上牀安寢。
第二天早晨,春雪瓶還沉在一片迷朦之中,忽隱聽到點點陣陣清脆的駝鈴聲從窗外飄來,在熹微的晨光中,駝鈴聲顯得是那樣的悠揚悅耳,又是那錯落有致!聲聲點點,沁入她的心田,浸進她的耳裏,勾起她無限的鄉思,喚醒她一串串童年的回憶。母親那溫暖的胸懷,甜甜的奶汁,湛藍藍的湖水湛藍藍的天,碧綠的草地,蒼翠的森林,再伴着這悠揚盪漾的駝鈴聲,這便構成她幼年的整個世界,也是她童年所擁有的一切!這是多麼美好的一刻啊!她久已不聞而又時時在夢中響起的駝鈴聲,忽地從窗外飄來,使她感到是那樣親切,那樣傾心,那樣沉迷!春雪瓶閉着眼睛靜靜地躺着靜靜地聽,心裏蕩起一片無限的漣漪,極度的歡欣竟使她涌出泉一般的淚水。
恰在這時,門已被輕輕地推開了,地上也響起了輕微的腳步聲,精細的春雪瓶已經聽出進來的正是臺奴,但她想把這醉人的時刻多留一瞬,她既不睜開眼睛,也不去抹掉滿腮的淚水,仍只一動也不動地躺着,讓那一點一點的鈴聲去叩擊她那顫動的心扉。
“哦,哦,我的小公主!別哭,別哭,阿姆來了,來抱你啦!”臺奴俯下身來,輕輕撫拍着她,嘴裏仍夢幻般地念出十三四年前她慣說的話語。
春雪瓶聽來,這是多麼親切而又熟悉的聲音啊!她完全陷入迷惘,似覺自己已經真正回到幼年,而以後的一切都只不過是一場夢罷了。於是,她懶洋洋地睜開了眼睛,低聲呼喚着“阿姆”,又伸出雙手抱住臺奴的頸項,借臺奴伸直身腰的力量坐起身來,她張大眼睛和臺奴面對面的相互凝視着。
夢,總是不長的。夢幻的感覺,更是短促的。當春雪瓶突然從夢幻般的境界中清醒過來時,她不禁發出一串銅鈴般清脆的笑聲,笑聲給這靜謐的屋子帶來一股勃勃的朝氣,也帶來了一股朗朗的歡樂。
臺奴卻在這笑聲中變得拘謹起來,適才還充滿她眼裏的那種溫柔與慈愛的神情已漸漸隱去,重新浮上的卻是一種恭敬與卑誠、的神色。春雪瓶已把臺奴的這一變化看在眼裏,她不禁十分驚訝地問道:“阿姆,你怎麼啦?”
“小公主,你已經長大成人了!你看我……我卻還像從前那樣……”臺奴顯得有些慌亂,自疚的語氣中還帶着些兒傷感。
春雪瓶不知爲什麼,心裏突然感到一陣莫名的難過。她情不自禁地伸出雙手抱住臺奴的頸項,將臉伏到她的肩上,在她耳邊嬌聲說道:“你還是小雪瓶的阿姆,我對你也還是從前一般樣。”
臺奴笑了,笑得十分欣慰。喫過早飯,蓮姑來約春雪瓶到草澤地裏去玩,春雪瓶便興沖沖地和她一道出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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