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春雪瓶心裏不禁怦然一動:“好熟悉的身影呀!”她情不自禁地迎着那牽馬的來人走去。相距只有幾步遠了,來人已察覺有人向他走近,他迅即警惕地擡起頭來。迎着店門檐前照來的燈光,春雪瓶看到了一張她非常熟悉的面孔。她瞅着那張依然冠得那樣英俊、依然是清秀中帶着幾分憨厚的面孔,她的心不禁急劇地跳動起來。
她怎麼也不會想到,站在而前的竟是曾經多次偷偷闖進她的心裏,攪得她心煩意亂的那位無名少年!這時,那少年也正擡起頭來看她。可由於她是背燈而立,那少年看不清她的而日,當然也就未能認出她來。少年正要邁步從她身旁繞過,春雪瓶忽的伸手一攔,說道:“沒想到咱們又在這兒見面了!”
少年驚詫地:“你是誰?”
春雪瓶迅即橫跨一步,側過臉來迎着燈光,瞅着少年說道:“怎麼,不認識我啦?”
少年注視着春雪瓶,怔了一怔,冷冷地說道:“啊,是你?”
春雪瓶一直瞅着他:“是我。你還是認出來啦!”
少年愣了下:“你怎麼也到這肅州來了?”
春雪瓶:“你不是也到這兒來了嗎?你能來我也就能來。”
少年有些窘,想抽身過去。春雪瓶還不等他邁開腳步,忙又跨前一步,說道:“怎麼,你還在爲去塔城路上發生的事兒生氣?你說說,你還想不想知道我那匹大白馬的來歷?”
少年又是一怔,隨即十分認真地說道:“我的確還很想知道。不過,請你相信,我問馬並無惡意。”
春雪瓶笑了笑:“那大白馬是一個姓羅的長輩賜給我的。”
少年眼裏閃過一道驚喜的亮光,忙壓低聲音說道:“啊,半天雲!不錯,是他的馬匹。”
春雪瓶:“你認識半天雲?”
少年點點頭:“只和他見過一面,是在西疆從石河子去瑪納斯的路上。當時正碰上他和一幫遊騎廝殺。”
春雪瓶猛然想起兩個多月前她和母親下天山時,羅大伯在途中曾給她講過在瑪納斯附近被一幫遊騎所圍,一個姓鐵名芳的少年挺身上前相助的情景。她不禁驚呼道:“啊,你可是鐵芳?”
鐵芳十分驚詫地:“姑娘怎麼知道我叫鐵芳?”
春雪瓶:“你在瑪納斯道上仗義救助羅老前輩突出重圍的事,羅老前輩已對我說起過了。你的姓名我也是從他那裏聽來的。”
鐵芳的神色突然變得溫和起來,臉上也露出了親切的笑意。
他一拱手,帶着幾分歉意地說道:“過去多有誤會。不知那位羅老前輩是姑娘什麼人?”
春雪瓶含着深沉的笑意,瞅着鐵芳,只不吭聲。
鐵芳見她不應聲,又試探着說道:“我想姑娘一定也是他們的人了。”
春雪瓶:“可我偏偏就不是他們的人。”
鐵芳困惑而又有些尷尬地:“啊,是這樣。那我就失言了!請恕我冒昧。”
春雪瓶見他文縐縐的樣子,不禁想笑,可她還是強忍住了,便又問道:“你是路過這裏,還是來這裏有事?”
鐵芳遲疑了下,說道:“我來找人打聽一件事情,只需在此逗留半日。”
春雪瓶:“你還準備往哪兒走?”
鐵芳:“去甘州,再回中原。”
春雪瓶:“好,咱們還會見面的。”她又瞅着鐵芳笑了笑,然後便一轉身飄然向街口走去。當她整個身影已隱沒到黑暗中時,才又回過頭來向店門前望望,見鐵芳仍牽着馬站在那兒,正在向這邊愣愣地張望着。春雪瓶不禁輕輕地笑了。
春雪瓶回到祁連客店,城樓上已鼓響二更。她進入內院客房後,洗過臉,將房內屋角四隅、帳後牀腳察看一遍,便熄燈就寢。她剛回房時,本來感到有些倦意的了,可上牀後翻來覆去卻總睡不着,艾彌爾所談見到她母親的情景,在店門口和鐵芳意外的相逢,這一切都使她縈繞於懷。母親的音容笑貌,鐵芳的舉止神情也反
復交替地在她眼前出現。十七年來,春雪瓶破例兒第一一遭嚐到了輾轉反側的滋味。牆外小街上行人早已絕跡,院內院外都是一片
靜寂,只有小街對面豹二太太宅院裏那座臨街不遠的樓房,還燈火通明,並不時傳來陣陣嬉笑聲、琴聲與喝叫聲。那些嘈雜而喧囂的聲音裏,充滿了野欲和放蕩的意味。只有富豪而又不倫不類的人家裏,纔可能混雜着這種令人厭惡的風情。春雪瓶正想捂住耳朵,忽然,嘈雜聲漸漸低沉下去,樓上又飄起一陣悠揚的琵琶聲。
隨着又有一個非常稚嫩的聲音和着琵琶曲調,顫顫巍巍地唱起一支小曲來。那歌聲,那曲調,聽去如泣如訴,悽婉動人。春雪瓶不覺惻然心動,她支起身來側耳聽去,隨着微風,一字一句飄進她耳裏來的是:
萬里遨遊,百二關河天盡頭。山禿窮而陡,水惡聲似吼。
四月柳條抽,百花無錦鏽。一陣狂風,不辨昏和晝。因此
上,把萬紫千紅一筆勾。……堪笑儒流,一領藍衫便罷
休。才入黌門口,文字輒丟手。扁額掛門樓,榮華已盡
夠。坐喫饅頭,不向長安走。因此上,把金榜題名一筆
勾。……
春雪瓶聽了似解非解,只感歌詞表出的內容與那悽婉的曲調不甚相稱,一種索然無味之感把她適才油然生起的一縷悲惻的心情又沖淡下來。她透過窗外圍牆,注視着那座燈光閃閃人影憧憧的樓房,矗立在四圍一片漆黑陰森的院子裏,顯得特別古怪神祕。
春雪瓶心裏突然閃起一個念頭:何不趁此潛入院內探它一探,查查院裏的道路,也看看那樓上住的究竟是一些什麼樣的狗黨狐羣!
春雪瓶想做便做,她迅即翻身下牀,從行囊裏取出絲帶,束緊腰身,也不帶劍,只將弓袋掛在腰問,推開窗,一躍上牆,向小街兩頭看了看,然後才跳下牆來,穿過小街,又躍上大院牆頭,看清院內牆腳周圍確無任何可疑動靜時,才輕輕跳了下去。她沿着一條花園小徑小心地向樓房走去。她一邊走一邊舉日四望,見前面院門尚大開着,門前站着四條帶刀的彪形漢子,其中有兩名還足身穿半甲的軍校。大門內人右側是一排耳虜,共是四間,每問房裏都亮着燈光。透過花叢,可以看到每間房裏都住有三三兩兩腰束寬帶、腳扎綁腿好
似保鏢護院的漢子。他們有的在猜拳喝酒,有的在擲骰賭錢,誰也沒有閒心來留意一下園裏的動靜。春雪瓶潛身靠近樓房,跨過欄干,在走廊柱頭前站了一會,然後才閃到花廳璧角,透過窗格向廳裏望去,見廳裏擺着兩張八仙方桌,桌上擺滿酒菜,各圍坐着五六條體形慓悍、面目兇橫的漢子,正在逞強斗量地豪飲豪喝。春雪瓶從那些漢子一個個穿着一身不合時的衣服來看,已猜出他們就是艾彌爾所說的跟隨馮天霸剛從祁連山下來的山賊。這時,樓上琵琶曲調已經終止,接着又響起了琴絃清歌。春雪瓶移身來到花廳後璧,正準備跨上樓梯,忽見樓口上出現了兩個人影正蹭着樓梯向下走來。春雪瓶忙閃身躲到樓梯後面,見下來的是兩個丫環打扮的年輕姑娘。兩人手裏各端着一盆洗臉水,一邊走一邊低聲交談着:“童姑奶奶帶來的那位趙家姑娘,她日前派人送信來說,是二太太的親生女兒。可二太太算來算去日期不對,結果還是落得一場空歡喜。”走在前面那位個子稍高一點的丫環說。
“童姑奶奶還強說那姑娘相貌像二太太。二太太是圓盤臉,杏眼雙眼皮;那姑娘卻是瓜子臉,風眼單眼皮,哪一點像?!虧她還自誇她有眼力!”走在後面那個稍矮一點的丫環說。
高個兒丫環:“那趙姑娘相貌也還算得上是個上等貨。可她一天到晚老是哭哭啼啼的鬧着要回家,二太太準會把她當作中等貨賣到遠地去當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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