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那受傷山賊面對德幼銘手裏寶刀倒也沒有露出多少畏懼之色,只是咬牙切齒憤憤地說道:“大夥兒下山前說得好,要同生共死,事到臨頭卻見死不救各顧命!我也就顧不了許多了!實話對你說,那黑山熊的袖裏乾坤有多大,我也不清楚。只聽他說,西疆回部肖頭人買了幾匹千里馬,原是買來送給他的,不想竟被一個從北京去的姓德的官兒仗勢奪去了。因此,黑山熊纔派遣我們下山,要我們殺了姓德的官兒給肖頭目解恨,把千里馬給他奪回來。”
德幼銘:“你休要聽信黑山熊所說的話,那全是一爿謊言!這是陰謀,你們中了別人借刀殺人之計了!”
那受傷山賊困惑地:“什麼陰謀?中了誰的計?”
德秀峯忙用眼色制止了德幼銘的答話,說道:“不用和他多說,也不要再爲難他了。我們準備上路吧。”
四人正越過曠地向驛道上走去。鐵芳忽從地上拾起一支受傷山賊留下的短箭來,他正在凝神細看,羅燕忙從他手裏要了過去,剛一入目,便不禁面露驚異之色,口裏也不覺輕輕驚呼了聲:“怪事!難道是……她突又警覺起來,語聲也嘎然而止。隨即她又擡起頭來,向着林裏悵望片刻。走在前面的德秀峯和德幼銘並未注
意及此,站在她身旁的鐵芳卻把這一切看得清楚,他不禁問道:“姑姑識得這箭?”
羅燕默然片刻,才搖搖頭,又低聲說道:“曾聽我師尊俞秀蓮說過,江湖上只有一人能用這種連弩箭。”
鐵芳忙道:“這人是誰?”
羅燕:“事隔多年,那人的名字我已記不起了。”她說着,隨手又將短箭放到懷裏了。
四人上了驛道,德幼銘才問他爹爹:“爹適才爲何不讓我把話說下去?對那山賊說明真相,讓他把話傳給黑山熊,使黑山熊有所醒悟,豈不更好?!”
德秀峯笑了笑:“黑山熊並非中計,乃是勾結。他與肖準本是互爲狼狽。聖人云:‘小不忍則亂大謀。’此只能隱忍在心,佯作不知,如此尚可穩那肖準一時,將來也好見面;若拆穿,勢必促其速叛。事關西疆安危,不能不忍,不得不慎!”
德幼銘這才恍然大悟,說道:“爹爹所見極是!我尚慮不及此。”
鐵芳在旁聽了,頓覺增了不少見識,心中暗暗欽佩不已。
遠遠站在驛道上的兩名騎校亦已牽着宛馬走了過來,猶心有餘悸地催請德秀峯上路。
德秀峯依依不捨地對鐵芳說道:“天色已經不早,你還要去肅州,我也該上路了。來日方長,後會有期,咱們就分手吧!”
羅燕也忙移過身來,望着鐵芳充滿慈柔地說道:“鐵芳,聽姑姑一句話:別老在外面東漂西蕩的,回家去吧,你爹孃一定在盼望你啦!”
鐵芳沒應聲,只悽然一笑。
德秀峯父子翁媳三人一同上馬,向鐵芳揮揮手,便帶着兩名騎校繼續向東行去。鐵芳立馬道上,一直目送他們一行人轉過山腰,這才撥轉馬頭向肅州馳去。
以上便是鐵芳所講的他如何在祁連山谷口遇上馮元霸攔路截殺德秀峯一行,他又如何上前相助,以及在危急時突然有人從林中放箭相救的全部經過和情景。
春雪瓶坐在鐵芳對面,一直在凝神諦聽着,她不時擡起眼來瞅着鐵芳,面龐兒綻出一對深深的小酒窩,酒窩裏裝滿了讚許的笑意。她有時又低下頭去,顯得心緒不寧;有時忽又神情迥異,顯得驚訝萬分;有時回首悵然東望,不禁愴然欲淚。她在傾聽鐵芳講述他這段經歷的不長時間裏,臉上不斷閃現出喜怒悲歡,不斷變幻着陰晴寒暑。她爲羅燕和德秀峯父子已平安脫險而額手稱慶,更爲林子裏突然飛來的那幾支短箭而欣喜萬分,也爲此而感到驚異已極!春雪瓶心裏已經明白:放箭把德秀峯父子和羅燕以及鐵芳從危急中解救出來的那人定是她母親。她欣喜的是,不想這時竟從鐵芳口中又得到了點有關的消息;她驚異的是,母親之救德秀峯父子和羅燕,是她早已得知肖準陰謀暗中跟隨相護,還是途中偶然巧遇?若是早在暗中相隨,母親又爲何對德秀峯的安危如此關注?
如是偶然巧遇,母親比自己早行六日,義何以三日前尚在祁連山谷口盤桓?母親是病發行緩,還是因事羈遲?春瓶已是疑緒滿懷,更充滿了對母親的無邊眷惦!
鐵芳見春雪瓶在聽他講了那段經歷後,只凝坐馳神久久不語,他愣了一會,便又說道:“說來也真巧,這興許也是緣份!”
正在心緒紛繁的春雪瓶忽聽鐵芳口裏說出“緣份”二字,驀然紅暈上臉,回頭斜瞟着他:“巧什麼?誰有緣份?!”
鐵芳自覺失言,也漲紅着臉連忙說道:“我本可於昨天上午趕到肅州,因在路上馬掌脫落,爲了找人釘掌,耽誤了大半日時辰。不然,我就不會等到今日去找那豹二太太,也就不會再次與馮元霸狹路相逢,也就不會再見到姑娘了。”
春雪瓶低下頭去默默不語。她那淡淡羞澀的面容上卻含帶着柔柔的笑意。日已當空,林外是一片耀眼的陽光,漫漫的驛道上已不見行人蹤影。討來河水緩緩向東流去,一陣清風吹來,拂動千條柳枝,驅散了倦人的暑氣。
柳林裏片刻突然的沉默,竟使鐵芳感到手腳無措起來。他正傍徨問,春雪瓶突然擡起頭來向他問道:“你與那豹二太太沾親?”
鐵芳搖搖頭:“不沾親。”
春雪瓶:“她和你家有舊?”
鐵芳略一遲疑:“也說不上有舊。”
春雪瓶猶豫片刻,又充滿關切而又略帶審慎地問道:“既然如此,你來找她則甚?”
鐵芳愣了會兒,幾次欲言又忍,最後才囁嚅地說道:“我家裏遭到了不幸和變故,事情關聯着她,我來找她問明當時情況,查詢失散親人的下落。”
春雪瓶從他這他這幾句雖然顯得含糊、卻又是十分真誠的話語中,已看出他那所說的不幸和變故,一定臧有不少悲酸,並還有着難言之隱。彼此只不過是萍水相逢,於情於理都不應再去深問他一些什麼的了。可不知爲什麼,她的心卻被鐵芳所說的“不幸”和“變故”幾字緊緊地攫住。驀然間,眼前這位曾經多次闖進她的
心頭、使她魂牽夢繞的英俊少年,竟好像和她早已是童年竹馬。深深的同情,使她對鐵芳過去的身世和目前的處境更加關切起來。春雪瓶於理雖不願再問,於情卻已是欲罷不能。她移過身來,滿懷深情地說道:“你那失散的親人可是你母親?”
鐵芳的神色立即變得哀傷起來。他點點頭,悶悶地說道:“我和豹二太太說話時,你大概已經聽到了。”
春雪瓶懇切而又充滿同情地:“是的,聽到了。你當時還向她問起誰是你母親和你母親的下落。你真的連自己的母親是誰都不知道嗎?”
鐵芳傷心地點了點頭。
春雪瓶心一酸,眼裏已經噙滿了淚水。她幾乎是自語般地說道:“啊,真不幸!哪能沒有母親!這不幸是誰給你造成的呢?”
鐵芳猛地站起身來,哀傷已經化爲悲憤,氣沖沖地說道:“一手造成我這不幸的就是豹二太太!就是那個毫無人性的女人!”
春雪瓶不覺一怔:“她奪走了你母親?”
鐵芳:“她不是奪走了我母親,是奪走了我!”憤激使他說話都顯得沒頭沒腦起來。他停了停,強抑住心裏的悲憤,才又說道:“我剛生下來,那女人趁我母親還在昏迷之際,便用她的女兒把我從我母親懷裏換走了。我從此就成了孤兒,我那可憐的母親可能還不知道,在這個世上她還有這樣一個不幸的兒子!”鐵芳說到這裏,他那尚還帶有稚氣的臉上已經掛滿了淚珠。
春雪瓶不禁哆嗦了下,心也微微顫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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