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良宵 第23節
流裏流氣。
梁弋周對這地兒沒好感,對這種沒禮貌的當地人更沒什麼好感,但閒着也是閒着,便問:“幫什麼忙?”
對方從半人高的臺階上跳下來,動作異常輕巧。
等人穿過馬路,到了跟前,梁弋周才發現,這好像是個女的。雖然頭髮半長不短,亂糟糟的。
一顆腦袋啪就湊他身上了。
……這輩子沒見過這種人。
幾乎是用鼻子在認人,後腦勺圓得很,只到他胸口,湊過來自認爲不着痕跡地聞了聞。
一股陌生的、非常清香的洗衣液味道鑽進她鼻腔。
梁弋周忍着不爽,往後退了一——大——步,臉冷到西伯利亞。
“說話。”
“你新來的呀?”
她對這語氣置若罔聞,擡了眼,把方言切換成生硬的普通話,虎頭虎腦的,直愣愣地盯着他。
梁弋周愣了很短的一秒,忽然有點無奈。
算了,這人才多大,能有十二歲嗎?他是個成熟的人了,置什麼氣。
“幫什麼忙?”
他又問。
“你能不能去那個五金店裏,幫我跟裏面一個長得像獾的小男孩兒說,讓他還下我的錢。”
女孩指了指小賣部隔壁的隔壁,一家五金店,十分爲難,話裏話外又繚繞着暗淡。
“我下週……沒錢喫飯了。”“huan?”
梁弋周以爲自己聽錯了。
“你進去就知道了,臉尖尖的,身子肥肥的,眼睛像綠豆,反正跟你相反的。”
她仔細端詳他,又很堅定的點頭:“對,就是這樣。不過你記得,一定要找男孩,別找那個大人說。”
合着派他要賬。
也不是什麼過分要求,這小猴子,膽子一看就很小的樣子。
梁弋周:“知道了。多少錢?”
她說:“二十八塊五毛。”
梁弋周:“嚯,一筆鉅款。”
毫無感情的玩笑。
對方卻認真點頭:“是,要不回來也沒事,反正……也過了很久了。”
說着,她輕輕嘆了口氣,又再次小心強調:“不要讓老闆知道。他會被他爸爸揍的。”
梁弋週轉頭,邁開長腿走了兩步,又停下來,扭頭問她:“你叫什麼?”
“崔鈺。”
崔鈺頭後面的夕陽是一顆碩大的流心蛋黃,正滴在她頭頂。
梁弋周點頭,意思是知道了。
他走進了五金店,對着方臉老闆隨意擺了擺手,在角落裏很快找到了小男生,對視的瞬間,他不由得佩服起女孩的形容功力。
還真他大爺是獾。
他走過去,蹲下,拍了拍男孩兒肩膀,看到對方畏懼地瑟縮了下,皺眉,低聲道:“找你沒別的事,欠那個……崔鈺的——”
梁弋周快速想了想:“二十八塊五,還了沒?”“……沒。”
“現在還。”
梁弋周惜字如金。
小獾激動地臉上肉都微顫,整張臉都漲紅了:“我……我只跟她借過十九塊!”
“借什麼?”
老闆聽見動靜,繞過櫃檯過來了。
父子倆長得九成九像,激動時彷彿要原地變身。
“我借了崔鈺三次錢一共十九塊可是她讓我還二十八——哇!”
小獾直接哭了出來,鼻涕眼淚橫流。
怪不得不敢要,合着擱這兒放貸呢。
梁弋周挑一挑眉,感到啼笑皆非,又有一絲被耍的不爽。
這種欺負同齡人的小人,最讓人瞧不起了。
剛看到她臉上的傷,本來多涌出的那一絲同情頓時煙消雲散。
“什麼東西?又崔鈺?!”
老闆氣得臉色陰沉,衝着梁弋周大聲嚷道:“崔鈺人呢?!”
梁弋周隨意指了指門口。
老闆大獾帶着掃帚cua地衝了出去。
崔鈺見勢不對,拔腿就跑。飛揚的塵土和叫罵間,她邊跑邊回頭,眼珠盯牢了梁弋周,黑溜溜的雙眸能射出激光,狠剮了他一眼,哪還有剛纔的爲難可憐勁兒。
梁弋周抱胸看着她腳底抹油的背影。
不止不喜歡這裏,還不喜歡在這裏遇到的人。老天保佑,別再見了。
他轉頭,往新家的方向走去。
流年不利。
崔鈺走在昏暗的樓道里,聞着飯菜香味,腳步更沉了幾分。
這都是別人家的,跟她無關。
走到6樓時,馬香英的身影闖入崔鈺視線。
馬香英的丈夫是崔文軍的酒搭子,崔文軍經常不着家,崔鈺一度把馬家當家,至少有一口飯菜,有可以放光碟的電視。
但現在不會了。
崔鈺想繞過她拿鑰匙開門,馬香英趕忙拽住她胳膊,語氣很軟:“鈺子,你別生你姨氣,上次你跟我說的時候,我是腦子亂了,你大大肯定是做錯了——我帶了滷鴨舌,你不是愛喫嗎?”
崔鈺沒理,開了門,徑直進去。
崔文軍的妻子生了兩個女兒,生到第三個兒子時,難產去世,一屍兩命。崔文軍把小女兒送走了,留下了崔鈺。他是本地人,獨生子,繼承了些崔家留下的鍋碗瓢盆,沒正經工作,經常跟崔鈺打得雞飛狗跳。當然,準確點說,是單方面揍她。
崔文軍信奉打出來的媳婦揉出來的面,媳婦沒了,再討很難,揍不聽話的崔鈺就是順手的事。
但崔鈺越跑越快,崔文軍酒越喝越蒙,沒以前順手了。
崔鈺本來是跟馬香英關係挺好的,還經常幫她兒子補數學,直到兩週前。
她在早上八點衝進馬家,跟馬香英低聲說了件事。
馬香英愣了陣子,語氣不自然地說:“鈺子你也十二三了,你大大方言爸爸可能幫你檢查身體呢。別多想哈。來,把這瓶酒帶給他。”
那種輕飄飄的哄騙裏帶着試探,看到崔鈺沒反應後,對方鬆了口氣。
崔鈺的眼睛瞪得很大,很久後才噢了一聲,緩緩轉身,離開了馬家。
……前一晚。
初夏忽然來了,空氣凝滯般地熱。
她喜歡側躺着睡,腦袋實實地壓在枕頭上,手實實地壓在枕頭下。家裏常常就她一個人。
但這天,身後空蕩蕩的感覺忽然消失了。
有人貼了上來。
她能感覺到,那具沉重的身體。
永遠在同她爭鬥咆哮的中年人,忽然變成一具熱乎乎的肉體,濃重的酒氣與煙氣鑽進她的鼻腔。
那一刻,崔鈺沒有動。
這種貼近裏有小心翼翼的試探,跟以往的怒氣、暴力大相徑庭,散發着不同的氣息,這讓她猶疑。
輕飄飄,幽靈一樣的和平似乎要降落。
崔文軍打算跟她和平共處麼?
和平是愛的一種嗎?也許……也許。
於是隱密而忐忑的等待。
直到她的短袖下襬被掀開,直到那雙手貼上來。
順延而上,對方汗津津的掌心收攏,胡亂在她胸上揉着。
她剛剛長出的那部分,身體多餘的那部分,隨即傳來隱痛。
崔鈺少見的沒有動。
被施法原來是這種感覺。
這是她的生物學父親吧。摸她幹什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