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良宵 第48節
過了幾秒,她轉過身,衝他微微笑了笑,自然地打了個招呼。
“來看你兄弟們啊?”
崔鈺左手轉着一個藍色的圓規,她踱步到三個人旁邊,用尖面挑起其中一個人的下巴,手腕用了兩分力,戳出血珠也沒停,笑容深了幾分:“你這一個月找我麻煩最多,噢,還找過那個高三的姓梁的吧?剛好,賬一起算了。”
“哎你有病啊?明天他媽的不想上學了——”
俞子霖根本不把她的威脅看在眼裏,只覺得好笑,可話還沒說完,他下意識覺得不對,緊急一避,水果刀從他眼前凌厲地破風而過,深深地紮在門裏。
“我爛命一條,無所謂。”
崔鈺微微眯眼,脣邊的笑意很深,語氣誠懇溫柔。
“我可以今天就去死。把他們幾個的手指還有你的耳朵割下來塞到你嘴裏以後去死,我保證我能做到,你信嗎?”
她的短袖明顯過寬,所以捲到了肩上,手臂肌肉線條流暢,一隻手叉在腰間,手指尖隱隱有血意,那是別人下巴上的,她隨意在衣服上抹掉了。
夕陽前的餘暉鎏金灑在崔鈺的臉上,照得她像瞳孔漆黑的野獸,站在那兒甚至帶着一絲興奮。
俞子霖沒說話,腳步往後退了小半步,臉色也不好看。
上個月,她從圍觀跟蹤梁弋周被揍到突圍的幾次經驗裏,學到了羣架的要義:找到其中一個軟肋,往死裏打。
再加上包裏隨身的武器:兩塊結實的磚頭。
非常之好用。
“哎,崔鈺,幹嘛呢?”
梁弋周從後往前推了把俞子霖,他一米八七,站在那都遮了部分夕光。
他單肩挎着空空的書包,掃了俞子霖一眼,懶得理,路過時卻雲淡風輕地拔下門上小刀,收在掌心,以免被人偷襲。
“什麼好玩的事,不叫我啊?”
梁弋周單腿蹲下觀察這幾個捱揍的貨,覺得人選都不冤枉,於是仰頭看了眼崔鈺,嗤笑一聲:“給你面鏡子,你看看你現在頭頂炸毛那樣。”俞子霖見勢不對已經腳底抹油溜之大吉。
“你懂個屁。”
崔鈺冷冷砸了他四個字。
生理差異這道鴻溝,梁弋周永遠也不會明白,她要付出多少個日夜,在訓練上加多少碼才能與之艱難抗衡。
“我是不懂。但也別總死啊活啊的,”
梁弋周摸了下後腦勺,語氣懶散:“多不吉利。”
“不過你還真是,悶聲不響的,開口求助一次會死嗎?”
他指了指這幾個人:“我也可以——”
“不可以。”
崔鈺截住他的話頭,眉頭微挑,淡淡看向他:“我的事,如果不是我來結束,睡不着。”
她在逆光中盯着他,梁弋周看得微怔住。
崔鈺……
按年齡而言,確實已經長成少女了。
但她朝他彎腰這一刻,既不粉色,也不輕盈,既不柔軟,也不美麗。
她脣角帶着沒有痊癒的傷口,穿着她最愛的一身跑步服,雙腿有力修長,甜美的眉眼變成刺骨的兇然,孤星似的眼睛很深,她直起身來,垂眸望着這幾個人時,輕蔑得就像在面對戰利品。
梁弋週一直蹲在那兒,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忽然笑了。
他知道崔鈺像什麼了。
像重炮,像火山。
有人會爲了觀其一眼而死。
蓄着如此能量。……
三十歲的梁弋周已經在虛與委蛇的文明社會中生活許久,可回到這地方,簡直天然知道該如何融合。
但工作人員及時到了,錢駿園捱揍進程中止。
崔鈺爬到桌子上時,他下意識想要阻止,但意識到她要做什麼,便拽了下她牛仔褲提醒:“位置錯了,不在這邊。”
崔鈺瞥了他一眼,那意思是,在指導我做事?
梁弋周已經好幾年沒被人這麼看過了,現在誰能賺錢誰是爺,他一年押五個寶隔年三個都能成誰會跟他大小聲?
該說不說,除了崔鈺腫紅的臉頰讓他心臟揪住以外,她冷冷瞥過來這一眼,讓他有種隱祕的爽感。
……他不會真是m吧。
不可能。
但如果崔鈺要用球鞋踩他,想想……
也不是不能接受。
……靠。
人不能這麼沒有底線。
梁弋周臉色沉沉,把紛亂的思緒收回來。
“你不是要找攝像頭嗎?我裝在西北角了。”
他低聲跟她說。
因爲林祺的餐館裏有監控死角,他第一次來就發現了,住到第二天就默不作聲幫忙安上了。
“我安在這了啊,這也看得清。”
崔鈺指了指天花板,這是她安的,她自然知道位置。
梁弋周難得沉默:……“不是……”
林祺感覺到一陣暈眩:“你倆在我這兒當特工呢?”
感情都趁着他在廚房揮勺子狂做小動作啊?
要說小動作有沒有用——
那自然是有的。
監控視頻無死角覆蓋,屏幕上,俞子霖一行人特地選了半天位置,飯菜上了以後,男人如何快速往碗里加料的畫面一清二楚。
“這誰啊?來說說怎麼回事?”
市場監督工作人員按下暫停,嚴肅地看向始作俑者:“是人家老闆的蟲子嗎?”
“……”
男人看了俞子霖一眼,忽然開始給工作人員痛哭流涕下跪:“我老婆沒過幾個月要生了我還缺錢,我真是一時鬼迷心竅……”
“你屁話真多。”
梁弋周冷不丁甩了個勺子在他臉上,脣角挑起一絲笑,戾氣極重。
“哎哎——這位同志不要動手!”
工作人員趕緊攔在中間調停。
“要說家族歷史是吧?”
梁弋看向工作人員,語氣猝不及防沾上沉重:“我哥是烈士,這裏是我投資開的店,被這幫人砸成這樣,還搞壞了我們的名聲,看來這日子是過不下去了,崔鈺,咱們家鄉最高的樓在哪裏——”
“龍城大道378號。”
崔鈺積極應答,隨即又嘆了口氣:“林哥,咱隊長電話是多少來着?他說有事可以聯繫他,我看是時候了,他們有媒體資源,對吧?”
林祺看着兩人根本不甩對方,但是契合無比的一唱一和,短暫沉默後加入了隊伍。
“嗯,是的,我需要一個解決方案……”“行了,我們鬼迷心竅了,賠錢,該賠多少就賠。”
俞子霖家的事業在當地還需要打點,他只能暫時認下。
“行。你踩着的這套損壞桌椅算便宜的,三萬二,我前兩天剛從市場上淘回來的,你按這個均價走吧。”
梁弋周微笑。
“三萬二——你瘋了吧?!”
俞子霖拍案而起。
梁弋周倚在牆上,歪頭友好發問:“統一換的,不信?你可以請人來驗證。我前兩天給整個飯館換了三套不同的,其它更貴,你想聽價格嗎?”
俞子霖臉都綠了,這是訛他呢吧?
偏偏旁邊還有崔鈺跟個全自動計算機一樣迅速報價:“這邊費用224000,我的醫藥費到時候另算,你走微信還是支付寶?”
林祺:……青春期愛惹禍有時候也不是壞事。
……比如長大了以後就能在某些時候對流程更熟悉一點。
*
兩個小時後,辛旺紅餐館裏只剩下了三個人面對一片狼藉。
林祺進去找全套清潔工具了。
梁弋周把桌椅扶起來,拿個笤帚一點點掃,崔鈺坐在角落小口喝着林祺給他衝的藕粉。
兩個人誰也不理誰。
直到梁弋周收拾到她那個區域,崔鈺要收腿,他看也沒看,直接跨過了。
“哎,還生氣呢?你現在真是年紀上來了,”
崔鈺吹着熱乎乎的藕粉,深沉地嘆了口氣:“脾氣本來就很壞了,現在更那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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