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良宵 第49節
“崔鈺。”
他的臉色寒意很重,睫毛垂着,在眼下打出一小片陰影。
“爲什麼不躲?不會想說躲不掉吧?”
“凶死了。”
崔鈺低頭喝了口藕粉,想起什麼似得,帶着笑意擡頭:“怎麼,心疼我啊?”
她自己看不到,但是嘴角一扯,臉頰的劇痛也讓她知道這一幕大概會挺滑稽。
梁弋周掉頭走人了,懶得跟她多說話。
崔鈺覺得自討沒趣,摸了摸臉,收笑輕嘆了口氣。沒多久,一道陰影矗立在她跟前。
梁弋周手裏拿着一個冒熱氣的什麼,垂眸淡淡看着她。
崔鈺定睛一看:熱雞蛋。
他微微後撤半步,單腿蹲下來,沉着臉,把裝在薄塑料袋裏的雞蛋貼在她面頰。
崔鈺看着他,收回了手,輕笑了下。
又聽見梁弋周淡淡開口。
“是。心疼的要死。”
第36章
消息很快傳開,沒多久,周茉跟盧緲都趕過來幫忙了。
“施姨想過來呢,我讓她跟崔叔在家裏休息,我想你……也應該能解決好。”
周茉帶來了藥膏,給她上着藥,順便瞥了眼不遠處邊掃地邊打電話的男人,偏灰藍的亞麻襯衫,黑色西褲,袖子一絲不苟地挽到小臂,背影寬肩窄腰長腿,大概是打公事電話,神色冷肅。她小聲衝崔鈺嘟囔了句,這心機花孔雀,可不要上當啊!周茉能看出來,雖然不知道自己來之前發生了什麼,但他們倆之間有種很奇妙詭異的氣氛,看着風平浪靜,實際問題可能很大。
崔鈺被逗笑,想起周茉去年的黑歷史,揶揄道:“那位少爺纔是孔雀吧?”
那位嬌慣壞的浪蕩富家子,周茉工作時沒少被氣,最後離職前狠治了對方一頓。
聞言周茉的臉刷一下黑了:“別提他,晦氣!”
“你這脾氣,也就崔鈺忍得了你。”
盧緲慢悠悠飄來,手裏端着盤子:“林哥剛炸好的小酥肉,你能喫不?”
她問崔鈺,剛說完又收回了:“算了,等你去醫院檢查完吧。對了,有什麼想喫的嗎,林哥說就順便喫晚飯了,他來做。”
“崔鈺——!”
盧緲話沒說完,餐館門刷地一下被拉開,一道匆忙請朗的男聲陡然出現。
是莊致遠。他來得風塵僕僕,鼻樑上還架着起霧的眼鏡。
崔鈺微微蹙眉,看了眼盧緲和周茉,兩個人都搖頭表示不是自己。
“應該是施姨,我走前好像聽到她打電話。”
周茉跟她耳語提醒。
“我聽說這邊兒有衝突……你沒事吧?”
莊致遠趕到桌子旁,一眼看到崔鈺臉上傷勢,眉頭深深擰在一起。
都不用崔鈺回答,這顯然不是沒事的樣子。
“還好,沒什麼事,”
崔鈺笑了下:“我皮糙肉厚,估計一兩天就下去了。”
“那也得去醫院啊。”莊致遠立刻撥了個電話出去:“我聯繫下我同學——”
崔鈺站起來把他手機抽走,拍了拍莊致遠肩膀,認真道:“我真的沒事。”
“來都來了,要不留下喫個飯?”
林祺剛好端了盤涼拌木耳腐竹上來,看到來了新客人,自動招呼了一句。
林祺再一擡頭,不小心撞到一雙角落幽深的眼睛裏。他長得跟梁騫周相像,眉眼深邃,但沒有梁騫周柔和,只要不在笑,神情天然有種別人欠他八百萬的桀驁感。
看現在這樣,像欠了一千萬。
四十分鐘後,八菜一湯中的最後一道回鍋甜燒白上完,莊致遠儼然已經打入了內部,周茉對他印象本來就不錯,盧緲也是一中的人,也混過學生會,聊一些趣聞舊事輕輕鬆鬆,並且他也沒有因此失衡,總能在話題中把崔鈺適時引進來,時不時扭頭問她有沒有夾不到的菜,性格溫和,如沐春風。
期間,莊致遠跟盧緲聊到一中的舊聞,教學風格之類的,忽然想起一樁事:“我後來聽說,底下那屆有個校友回高中看老師的時候跳樓了,叫什麼……陶映什麼的,好像成績也不錯,當時學校還組織過——”
他說到一半,觀察到周茉和盧緲動作一頓,崔鈺眼都沒擡,氣氛卻發生了細微變化,立馬判斷出這是個不宜提起的話題,停下話頭,飛速轉到了最近新進的電影上。
周茉明顯鬆了口氣。
但總得來說,莊致遠社交風格就兩個字,妥帖。
林祺坐下時,瞥了眼坐在最角落的男人,看了圈場上的形勢,差不多明白過來了,笑了笑,舉起茶杯感謝在座的人:“今天給大家添麻煩了,辛苦你們過來幫我料理這麼樁麻煩事,以後有什麼需要的,儘管跟我開口。小崔這不方便,到時候還要去醫院,我就以茶代酒了。”
茉莉花茶杯碰在一起,熱氣騰騰的飯菜勾人食慾,桌上一派和氣,崔鈺話不多,但時不時也會加入話題。
全程保持沉默的就梁弋週一位,不過也是因爲他電話頻繁,三四個進來,他都要去旁邊接一會兒纔回來。
“你假不是還有三天?是不是人家催你了?”
第四次出去又落座後,林祺問。
“沒什麼事,要看個廠子,過幾天去趟鄭州,我從這邊直接過去。”
梁弋周收起手機,重新拿起筷子。
“梁總,真是年輕有爲的青年才俊,一中的榮譽校友榜上還有你的名字呢。”
莊致遠跟林祺要了瓶絲路春,拿了白酒杯倒滿,真誠舉杯:“你不方便的話,用茶就行。”梁弋周脣角微扯,笑了笑:“有什麼不方便的?我不會走路的時候就會喝了。”
崔鈺擡眸看了梁弋週一眼。
周茉受不了這b王了,長嘆了口氣,給盧緲和崔鈺夾了點綠葉菜:“喫菜喫菜!”
兩個人喝完,莊致遠才繼續誠懇道:“你是……金融行業對吧?現在事業發展那麼好,以後還打算回老家定居嗎?”
梁弋周給自己又倒了杯酒,眉頭微挑,散漫道。
“工作在哪我在哪。不過,你想說什麼可以直接說,不用拐着彎兒講話。”
“我沒有別的意思。”
莊致遠倒了新的一杯致歉,語氣溫淡地丟下了一枚重磅炸彈:“因爲我挺喜歡崔鈺的,所以免不了會有點兒在乎你,你們應該是關係很不錯的……老朋友。”
周茉筷子都送到嘴邊了,動作都定住了。還是盧緲幫她淡淡抽走了筷子,合上了嘴巴。
林祺送到嘴邊的茶也拿遠了,把椅子往外挪了挪,離梁弋周遠了五十公分。
崔鈺倒跟個沒事人一樣,她慢吞吞地在啃排骨湯裏的玉米,間或夾塊胡蘿蔔送到嘴裏,由於左邊兒臉頰負傷,只能用右邊嚼,像冬天存儲糧食中的倉鼠,臉頰鼓鼓的。
看着面前這出,想說什麼也來不及,只能加緊嚼的速度……喫着喫着覺得排骨太香了,也懶得開口了,認真看戲中。
主要她真的很餓,今天消耗太大了。
“你說話是挺直的。”
梁弋周像是覺得很有意思,好整以暇地笑了笑,盯着莊致遠:“那你應該知道,我們不是什麼老朋友吧。”
莊致遠推了推眼鏡,微笑:“嗯,前男友嗎?你是幸運的。但是這個詞綴,畢竟是……前。”
他以前算是不偏科、風格很正統的學霸,因爲不想答應班上混子的作弊要求,被人在放學時堵住修理了一頓。第二次要捱揍前,崔鈺剛好出現,手持板磚,從天而降,肩上帶着尼龍繩,冷靜地把那個人拖走了。
家裏有個做教導主任的母親,早戀這個詞跟他是沒什麼關係的,其實那時候也說不上喜歡,但這麼多年,他的確沒忘記過她。
她的生命力強到讓人過目難忘,又有很美的一雙眼睛承載着那樣燃燒的火焰。梁弋周沒說話,靠在椅背裏,黑眸微眯。
“哇——勇士。”
盧緲撐着下巴,掃了眼梁弋周後,又看向莊致遠,頗感興趣地問道:“那你有什麼優勢呢,跟……這位嘉賓比起來。”
“崔鈺,我的家庭非常溫暖穩定,我知道你……不,如果你需要,也許它未來也可以變成你的後盾。”
莊致遠看着崔鈺,凝視着她的眼睛說。
他當然知道崔鈺父母都不在了,他也很心疼這一點。
桌上一時間陷入微妙的沉寂。
因爲大家都認識的、絕對無法接受挑釁的戰鬥派竟然在沉默,梁弋周什麼話都沒說,只有一縷很沉的落寞浮上來,又被他用輕笑壓了下去。
莊致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忽然發現這事的節奏是不對的,但怎麼就話趕話說到這了呢?
崔鈺淡淡看着莊致遠,若有所思,但絕對沒有高興。
“學長,你很優秀,”
崔鈺抿了抿脣,語氣沒什麼起伏:“但不要這麼說。你可能不太瞭解我,後盾這個詞,”她輕搖了搖頭。
“太重了。對方家庭情況跟我無關,我有我自己就夠了。”
“那……你最看重什麼呢?”
莊致遠索性豁出去了,輕聲問道。
他自認確實也沒什麼短板。除非崔鈺喜歡奢侈到他夠不着的生活,但崔鈺顯然不是這樣的人。
崔鈺仔細認真地思索半晌。
所有人都在等着她的答案,所以她思索地尤爲嚴肅。
“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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