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中二·帝光
往常只有自己和私人司機的封閉空間內突兀多了另一個存在——存在感其實並沒有多強，大概只是車座微微下陷的程度而已，然而這已經讓他本能得有種領域被人入侵的不舒服。
太奇怪了，父親毫無預兆地宣佈要收養齊木楠雄作爲養子，還像是早就準備好了一樣，幾天內快速辦好了一切手續——簡直像是狗血小說裏面的劇情。
赤司家此前沒有收養孤兒的傳統，退一萬步說，就算齊木的身上有什麼值得父親看中的地方，只是資助不就好了？爲何還要特意把他接到宅子裏？
“……”
身旁的人沒有發出一點聲響，安靜得就像不存在一樣——設身處地的想一想，赤司徵十郎完全能夠理解他的尷尬……也許，還有些不知所措？
他大概正偷偷看着自己這個一言不發的“哥哥”，感到如坐鍼氈吧。
赤司徵十郎目視着窗外，沉默。
數分鐘過去……窗外的景色變幻，身旁卻依然一丁點動靜都沒有，他放棄地在心中嘆了口氣。
再怎麼對於父親不理解，甚至於感到憤怒，他也不應該遷怒於人——還玩這種“你不理我我不理你”的遊戲，真是的，又不是幾歲小孩兒了。
在車子駛出了主宅大門後，赤司徵十郎轉過頭，想要主動開口說些什麼。
然後，就見自己要說話的對象靠着車窗，閉着眼睛，一副已經睡熟了的樣子。
“……”
赤司徵十郎把到嘴邊的話嚥了回去。
——看來，父親給自己找的這個“弟弟”比他想象中……唔，心大。
清晨的陽光隔着車窗灑在齊木的臉上，映照着他看上去就不太健康的蒼白膚色。一瞬間，赤司有種旁邊的人下一秒在眼前消失都不奇怪的古怪感覺。
這是什麼莫名其妙的想法。
赤司徵十郎有點兒想笑，爲自己一大早上的胡思亂想——齊木是昨天剛剛搬到的這裏的，在陌生的地方多半沒有睡好，再加上身體不好的人普遍精力也比較差，一大早就覺得困很正常。
這麼想着，赤司徵十郎壓低聲音，要司機把車速再減慢些，接着把齊木那邊車窗的遮光板搖了下來。
此時，齊木的靈魂正從自己的身體裏飄了出來。
這傢伙……雖然有過於優秀和顯眼這樣的缺點，不過是個好人。
雖然他這麼做完全是基於父親“照顧”的囑咐……不，應該說，正因爲如此，才顯得他更加了不起。畢竟面對着一個突然冒出來的沒血緣的“弟弟”——而且還跟自己一般年紀，他卻沒有表現出什麼敵視的態度，反而像是對待普通人一樣，真是了不起的大氣。
不愧是這個世界的“主角”……或者至少是主要角色之一。
齊木擡手給赤司徵十郎打了一道念力防護，免得自己不在的時候出什麼意外，接着靈魂飄出了車子。
目標——前方六百米的十字路口。
大概一分鐘之後，這個路口會發生一起車禍——爲了躲避一個到車道上撿球的小孩子，一輛貨車急轉彎結果發生側翻，後面的車又爲了躲避這輛貨車連環追尾……總之，這場車禍波及整條街道，死亡三人，受傷超過二十人，是非常嚴重的事故。
而他要做的是……
啊，找到了。
齊木漂在十字路口的上空，鎖定了一個懷裏抱着足球，大概五六歲的小孩子。
他打了個響指，足球“砰”的一聲炸開了，衝擊力讓那小孩子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聲音把周圍的人都嚇了一跳。
“嗚哇哇哇——我的足球！”
好了。
齊木不關心那個被炸懵之後開始哇哇大哭的小孩子，確認了會導致車禍的因素已經消失，就乾脆離開了。
什麼？說他這樣會嚇到小孩子？別開玩笑了，雖然嚴格來說，車禍並不是這個小孩子的錯，在車禍中受傷或者死掉的人只是他們自己倒黴而已。不過齊木向來對於這類會惹麻煩的小鬼沒什麼耐心，根本不可能爲了對方幼小心靈的成長特意選擇什麼更加溫和的手段。
另外，千萬不要誤會了，雖然齊木阻止了這場車禍，不過他並不是一個樂於助人的好人。正常來說除非是遇上什麼世界毀滅級別的災難，或者就發生在身邊、不出手的話會對自己的安逸生活造成影響的麻煩，死再多人他都是懶得管的。
這次是例外，畢竟如果剛剛早幾分鐘出門，赤司徵十郎的車現在應該已經開過了這個十字路口。正是因爲自己上車之前的僵持，今天他出門纔會比平常要晚，再因爲車禍而耽誤的話說不定真的會遲到。
所以齊木纔會出手，爲了解決自己造成的麻煩而已。
——這種再樸素不過的是非觀，就算超能力者也是有的。
齊木回到自己身體裏的時候，赤司徵十郎還維持着剛剛半偏過頭的姿勢，對着他的側臉走神。
[父親從未透露過想要收養一個孩子的想法，雖然他說齊木和我們並沒有血緣關係，不過……
他看着齊木和自己如出一轍的紅髮，還有相似的五官輪廓，心情複雜。
齊木：……
等一下，他離開才一分鐘不到而已，你的思維是怎麼跳到那裏去的啊？
他們兩個的頭髮哪裏如出一轍了？好吧，都是紅色系沒錯，不過他的頭髮顏色偏粉，而赤司徵十郎是更正一點的赤紅，完全不是一種顏色。還有什麼相似的五官……這傢伙的長相絕對是那種走在路上就會被演藝公司搭訕的類型，而齊木——毫不自誇地說，他的長相就是“普通”兩個字的代名詞，是超能力確認過的普通，完全泯然衆人才對。
另外……
赤司徵臣在你們心裏都是什麼形象啊，爲什麼一個兩個的全都想歪到同一個方向去了？
那是你的父親吧？對你的父親多一點信任啊！
·
沒了車禍的耽擱，車子準時就到了學校。
在距離學校還有兩三分鐘車程的時候，齊木“剛巧醒來”，然後隨便找了個“熟悉周圍環境”的藉口，自己一個人下了車。
這次赤司徵十郎並沒有阻止，畢竟這點路都走不下來的話，還是不要上學，整天在醫院躺着比較好——他只是隔着車窗看着齊木的身影，若有所思。
齊木……似乎很不想讓別人知道他們的關係啊。
結合之前他讓自己叫姓，這是表示在外面和赤司家撇清關係的意思？
“讓渡邊叔等一下把齊木的資料發給我。”
下車之前，他對着司機吩咐了一句。
“是，少爺。”
——赤司家主宅。
渡邊管家把老爺交給自己的資料通過郵件發給了赤司徵十郎，忍不住在心裏嘆了一口氣。
作爲在赤司家工作了近二十年的管家，他太瞭解自家少爺了，他絕對不可能用什麼出格的手段（像是校園暴力之類的）來對付楠雄少爺——畢竟徵十郎少爺本質上是個十分驕傲的人，不屑於去耍什麼小花招。事實上，如果楠雄少爺只是個各方面都很平庸的人，那徵十郎少爺一定會遵照老爺的指示對他多加照顧。
然而不論是誰來看這份資料都會清楚，楠雄少爺實際上是一個十分優秀的人——優秀到在衆多方面足以和徵十郎少爺一較高下，足以激起徵十郎少爺好勝心的程度。
而且……真的太像了。
像到除去過往家世這一部分，資料上簡直就是另一個徵十郎少爺。
換句話說，楠雄少爺的出現，可以說是安置在徵十郎少爺身前的一面鏡子，逼迫他時刻對照自省，更加努力以超越“自己”……就像老爺的期望那樣，成爲更加優秀的赤司家繼承人。
……難道就是因爲這個原因，老爺才選擇收養楠雄少爺？
渡邊管家爲自己驟然升起的想法嚇了一跳。
不不，無論如何，這都不是他一個管家可以妄加臆測的……只有希望兩位少爺可以融洽相處了。
這時候，負責打掃齊木房間的傭人從房間裏出來，滿臉古怪。
“怎麼了？”
渡邊管家看了一下表，她進去這才三分鐘不到。
傭人欲言又止。
“楠雄少爺的房間……不需要打掃。”
“不需要打掃？什麼意思？”
“楠雄少爺房間的一切都跟昨天打掃過之後一模一樣。”
畢竟是她親手整理出來的房間，傭人當然記得清楚，就連被子的摺疊還有牀單的褶皺都一樣——就像是根本沒有人住進去一晚一樣。
楠雄少爺一夜都沒有休息？
渡邊管家皺眉，他當然知道這位小少爺的身體狀況有多差，怎麼能熬夜……不，是通宵呢？
再想一想楠雄少爺早上乖巧……但是稱得上是冷淡的態度。
唉。
渡邊管家一邊搖頭嘆氣，一邊安排人去拿了些安神的薰香，放在齊木的牀頭櫃上。
無論如何，希望今晚小少爺能睡個好覺吧。
·
齊木的心靈感應通常被抑制在二百米的範圍內，所以他當然不知道，自己對着臥室用了個時間回溯就讓管家腦補出了多少東西。
辦完轉學手續之後剛好趕上第一節課上課，他跟着任課老師走進教室，站在講臺上，在黑板上寫了“齊木楠雄”四個漢字。
“大家好，我叫齊木楠雄，是個性格開朗的人，希望和大家愉快相處。”
“……啪啪啪。”
齊木剛剛站上講臺的時候，同學間就略有騷動了，然而面對着他那張缺乏表情的臉和毫無起伏的語調，再搭配上“性格開朗”這種完全不符的形容詞，教室愣是靜默了好一會兒，鼓掌聲和小聲的竊竊私語才響起來。
齊木沒在意之前的那兩秒安靜，走到了角落的空座坐好。講臺上的老師張了張嘴，把一句“再介紹一下自己吧”嚥了下去。
“……好，大家要和齊木同學好好相處，那麼我們開始上課吧。”
齊木轉學進來的時間點很微妙，現在是二年級的第三學期末，剛好是大部分社團的競賽活動告一段落，還有不到一個月就放假，所有人都在衝刺期末考試的時間點。
雖然由於設定上的出色成績和相貌，齊木引起了不少同學的關注，不過帝光中學到底是所名校，學生們普遍比較矜持，大多數都只是幾個人在一起小聲議論或者心裏默默好奇，倒沒有什麼人衝上來問東問西，最多不過是過來打個招呼而已。
更不知道他和赤司徵十郎的關係。
——這真是太好了。
安靜上完了一上午的課，什麼意外都沒有發生，就連來和他打招呼的同學都沒有幾個，齊木發自內心地感嘆。
這就是他要的，低調。
中午，齊木沒有去食堂，到便利店買的麪包和牛奶，帶回班上喫。
走在樓梯間的時候，他看到一個淺藍色頭髮的同學，懷裏抱了高出自己頭頂的一大摞書，一副快要支撐不住的樣子。
班上的黑子哲也？
走廊上人來人往，卻沒有一個人出手幫忙，有人在走過黑子哲也身邊的時候差點撞到他，還是他自己抱着書辛苦躲過。
周圍人全都是一副習以爲常的樣子，看都沒有往這邊看一眼。
話說回來，今天一個上午似乎也沒有人主動和他說話來着，周圍人聊得火熱的時候，他就只是一個人默默地坐在座位上。
這是怎麼回事，校園霸凌嗎？
——算了，與他無關。
齊木吸着牛奶，正打算像其他人那樣目不斜視地走過，和黑子哲也對上了視線。
黑子哲也愣了一下，有些驚訝的樣子。
……差點忘了，他現在是個性格外向關愛同學的好學生。
齊木走過去。
“你好，我是剛轉學進來的齊木。”
姑且做了個自我介紹。
“你好……呃？”
黑子哲也卻像是被什麼東西嚇到了一樣，手裏的書差點都扔出去。
……他有這麼可怕嗎？
齊木用念力給他穩住搖搖欲墜的書本，順手接過一半。
“謝謝你，齊木同學。”
條件反射地道謝之後，黑子哲也陷入了糾結，小心翼翼地問：“你……咳，你能看到我？”
齊木：“？”
什麼叫能看見你？你是幽靈嗎？
不，幽靈的話不會穿着校服還抱着教材吧。
很快，齊木從黑子哲也的心音中聽到了他的情況——遠遠低於常人的存在感，如果不說話的話就算站在人面前都會被忽視，所以纔會有這種事情發生——明明抱着超出自己能力範圍的書本，卻沒有一個人幫忙，不是因爲同學冷漠，而是他們根本就注意不到黑子哲也就在身邊。
所以他纔在齊木的視線停留在自己身上的時候那麼驚訝。
——你也有超能力？
不，似乎是單純的體質問題。
齊木有一瞬間的羨慕——他偶爾也想要這種能夠降低自己存在感的超能力，以躲避某些纏人的傢伙——不過只是一瞬間而已，黑子哲也的這種低存在感早就超過那個範疇，已經會對生活造成困擾了。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樣的體質說不定讓他更加顯眼了。
——我們同病相憐啊。
接收到新同學古怪目光的黑子哲也：“？”
他有些茫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