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我是誰,我從哪裏來,我要到哪裏去
宅,是技術狗們的職業病,黃克也不例外。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每天能做的事也是有限的。
二十六歲就成爲國家級技師,除了確實有這方面的超強天賦外,肯把大量的業餘時間都耗費在機器身邊也是必須的。
儘管在機械方面已經技術大成,來到上海後,黃克宅的習性依舊沒有改變。
教導那些交大的學生需要時間,製造一些見不得光的“特種裝備”需要時間,學習艾琳娜傳授的魔法構裝術,更是需花費大的時間。
比起黃克總是感覺時間不夠用,另一個穿越者,精神病人,艾琳娜的行爲,就顯得時間好象很多了。
穿越後,她除了待在孤兒院裏照顧孤兒幼童,對着天空發呆外,餘下的時間,就是象遊魂一般,在租界和租界外遊蕩,看到路邊賣兒賣女,或者被遺棄的病重將死的幼兒,就隨手將他們買下和撿回,治療,照顧,撫養。以至於到現在孤兒院裏的孤兒人數,已經達到了驚人的八百人之多,不得不又掏錢買了附近另一處地點住宅以作擴充。
幸好如今黃克已和另一個時空的自己取得了聯繫,並得到了大量超時空傳送抗生素支援,加上不久前洗劫張嘯林家發了不少財,方能支持得下去。而這段時間艾琳娜和黃克在上海灘大搞真慈善真義診,名聲在外,又交好各方權貴。上海灘的名流。尤其是那些名媛們,在艾琳娜的皮膚療養院裏治療後“姿色大漲”,感激之下,也通過各方渠道大說她的好話,報紙輿論等方面,對她的行爲全是一片讚賞之聲。而後更有當地名流號召各屆人士爲孤兒院捐款捐物,沽名釣譽的,真心掏錢真捐的,有意討好的,一時間各方勢力粉墨登場,短短的幾天裏孤兒院這兒收到的各方財物捐贈加起來也有好幾十萬大洋。
而黃克任職的交通大學這邊,通過和交大的關係,學校裏也發動學生進行暑期的“勤工儉學”慈善相助活動。黃克這邊以一人一天一個大洋的“高工資”僱傭這些在校大學生,所以擴張後的孤兒院還是很順利地運行着。
只要有錢加有名,這世界其實就不存在什麼難辦的事。
不過艾琳娜象遊魂一般與世界格格不入的行爲表現,在這段時間卻依舊沒有什麼改變。
完成了三天的義診,治療了大批肺癆病幼兒後。艾琳娜繼續遊魂般地行走在上海的大街小巷中。
這一天,她不知不覺中,“遊蕩”到了上海龍華警備司令部附近。
如今的她,是上海灘最出名的“名媛”,多次上過報紙頭條,走到哪裏,自己的臉就是通行證,加上又是“外國人”的身份,一路通行根本就沒有人阻攔。龍華警備司令附近有幾個警察的檢查卡點,但這些警察看到艾琳娜後,連攔都不攔就直接恭恭敬敬地放行——除了她特殊的身份外,另一個原因就是艾琳娜對這些警察有恩。
過去的幾天裏,艾琳娜在上海灘施藥,救治了大批肺癆病人。但僅限於兒童。可是肺癆病是這個時期中國的常見病,上海灘患這個病的病人無數,警察和警察家屬也不例外。
在用近千名兒童的治療實例證明了這藥極有效後,短短的兩天內,一針鏈黴素的價格,在租界裏已經被炒到了高達三百美元的天價——實際上這還只是開始,價格還在漲,因爲有價無貨。無數的洋人,地方有錢人,現在都排着隊想到艾琳娜這兒拿藥治病。
但實際上,能拿到藥的,都是和艾琳娜“關係好”和“必須搞好關係”的。這兩天裏,艾琳娜以白送和“友好”的價格,送出了五百針鏈黴素,“白送”的對像自然是上海灘的有權人士,當然,她不是真白送,免費有時的纔是最貴的。
閻王們需要“白送”,但小鬼也沒有疏忽。有兩百多針鏈黴素,在黃克的安排下,有意地流出了給上海地區警察的“家屬”。
黃克這麼做,自然是爲了未來在這兒搞地下工作或者做不乾淨的事情方便。
只要是上海租界和周邊地區的警察,帶着家屬上門求助,他就給打針送藥,而且不要錢。一針三百美元的藥,兩百針就是六萬美元,又是好幾百根的“小黃魚”,說扔就這麼隨便扔出去了。光是這一項,就直接收穫了整個上海地區全體警察的無數感激人情,以及兩人從此以後可以在當地大部分地方“橫着走”的特權。閻王要哄,小鬼也要貢,而且很多時候,小鬼比閻王會更好用。
艾琳娜今天遊魂一般地走到這裏時,這兒正要殺人。
殺的人,正是所謂的“共黨份子”。
共有四人,三男一女,腳上戴着鐵鐐,背上插着標牌,正在遊街。街道兩旁站着圍觀的人羣,有麻木不仁的,有看熱鬧的,也有懷着同情的。
因爲連續發生了“惡性事件”,整條街道都戒嚴了,每隔幾步都有一名持槍的軍人或警察在維持。
公開處決共黨份子,遊街之後再殺之,這是徐恩曾的意思,起因和黃克等人還有些關係:炮黨官方的看法,這是殺雞駭猴,震懾潛在亂黨份子。張嘯林一案兇手不
明,但是在這些特務看來,肯定和某些神祕的組織能力極強的“反賊”們有關,殺幾個共黨震懾一下很有必要。
象電視裏演的那般,共產黨被殺害前的遊街時還能邊走邊進行演講,基本已是不可能的。反動派也不是傻子,哪裏會給你這麼多宣傳的機會。事實上,被遊街四人,身上髒破不堪,傷痕累累,手上腳上都還戴着重銬,嘴裏更被塞了一團麻布。四人牽成一串,被押送人員拖着走。
來到這個世界這麼久,又和黃克處了這麼久,艾琳娜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因爲自己身份“特殊”,儘管街道比較擁堵,可是艾琳娜往那兒一站,身邊的人卻自動和她隔出一個身子的空隙。而她也站得突出更靠街道路面的位置,但兩旁執勤的軍警因爲認得她,卻也沒人多事要她多退一步。
四個被判了死刑的共黨份子,被拖帶着從艾琳娜面前走過,經過時四個人稍偏過頭,一起看了艾琳娜一眼。
因爲之前都被關在龍華監獄裏,這四人並不認識艾琳娜,也不知道她的身份,他們只是因爲她站得突出,又長得特別好看,所以習慣性一起看了她一眼。
雙方的眼神,在那一瞬間對上了。
那一刻,艾琳娜身體一顫,無表情的俏臉眉頭輕皺。
他們四人是將死之人,可是眼睛裏卻沒有絲毫的恐懼,有的只是桀驁的火焰。
這種眼神,還有現在這個場景,艾琳娜突然感到很熟悉。
“想起來了,想起來了,末日黃昏開始前,當我還是預備聖女的時候......有一天,教會要燒死異端,燒死瀆神者......”
一些被諸神抹去的記憶碎片,象泡沫一般在艾琳娜的腦海裏不斷地浮出,泛起,破碎......
那是末日黃昏暴發前一年時的事,那時的艾琳娜還只是“預備聖女”,還跟在自己的導師身旁學習。
那時,不知從哪裏突然冒出一大堆的瀆神者,他們象魔女一般,原本只能躲在溝渠裏苟活殘存的他們,突然一夜之間力量大增。然後仗着有世界意識的加持,聚集在一起,攻擊神的神國。
“神害世界,神牧世人,衆生只是諸神放牧在人間的羔羊,隨時會被宰殺!”
“末日黃昏的真相,其實只是諸神的黃昏!是諸神一味的向世界索取而無回贈所引發的,只需向世界獻祭貪得無厭的諸神,就可永久地結束末日黃昏!”
“神死,或衆生死!這是我們必須選擇的命運!”
他們這麼叫嚷着,飛蛾撲火般地攻擊着神國。然後被諸神輕鬆地鎮壓,少數的殘存者被俘後被綁在火刑柱上活活燒死。
當時燒死那個瀆神者的火焰,就是還是預備聖女的她,親手點燃的。
點火之前,那人已不再叫罵,而是用嘲弄憐憫的眼神看着她。
“真可憐啊,小女孩!你是下一代的光之聖女吧?告訴你一件事,你的導師快死了,她很快就會被神吃了!因爲她已經長得太肥了。”
“不過,比起被喫掉,作末代聖女,替代她活着的你,將要承受的痛苦,將百倍於她。”
那時的她沒有聽懂她的話,一年後,末日黃昏開始了.......然後她懂了,可惜那時已經太遲了......
因爲記憶有殘缺,那個被燒死的瀆神者,他的面孔,艾琳娜怎麼也憶不起來。
她最後只記得,當火焰燃起時,那雙桀驁不屈的眼睛依舊死死地盯着她看着,令她卻怎麼也忘記不了,並隨着末日黃昏的到來,諸神對她控制力的下降,不斷地在腦海裏浮現。
那是一個膽敢向諸神揮劍,叫嚷屠神,哪怕被神火鍛燒靈魂,也不肯屈服的英靈。
現在,類似的眼睛,她在這裏,又看到了,而且足足有四雙。
四人從艾琳娜面前一拖而過,邁着蹣跚的步伐,走向人生的終點。
“他被燒死的時候,好象還對我說了一些話......”
記憶碎片,象蛛絲一般地在腦海裏飄蕩着,艾琳娜努力地去想着,差一點點就可以抓住,想起來了。
艾琳娜靜靜站在那兒,她的世界裏,只餘下她自己一人,還有那雙倔強不屈的眼睛。
她就這麼站在那兒,忘記了時間與空間,努力地想着,想着,想要找回那最關鍵的一點。雖然她可以猜出那人最後大致說的是什麼內容,想不想得起其實並不重要,但是她還是想把這點失去的記憶找回來,因爲她覺得這對自己來說,這點記憶的意義十分地重大。
“就是,就是想不起來啊.....”
苦苦地思索,依舊一無所獲,艾琳娜很不甘,越發煩躁。
“舉槍!”
“瞄準!”
時間過了很久,久得足夠現場執法官宣佈完犯人的罪行,然後下令執行槍決,這聲音把艾琳娜從過去的回憶中驚醒了過來。
“住手!等一下!”
她喝住了槍決的執行。
“艾琳娜小姐......”
這段時間的活動,艾琳娜在上海灘早就是名人,誰都要賣她一點面子。現場的監斬官隸屬於中統,更是知道艾琳娜如今攀上了宋家,加上她神祕的“外國人身份”,出於“賣點面子”的需要,他暫時地停住了命令劊子手開槍的右手。
“我有一些問題想問他們幾個,可以嗎?”
監斬官看看旁邊的上司,對方在猶豫了一下,點點頭——這人也是一個官油子,知道什麼人不能得罪,什麼人要留幾點面子。
艾琳娜走到那四個站在牆角靠站着的人面前。
這四個人都非常的年青,最大的也不會超過三十歲,因爲受過酷刑的折磨,氣色都很差,可是眼睛裏燃燒着熊熊的火焰,那是即使面對死亡也不氣餒退縮的光芒。。。
“真的,真的和那些瀆神者的眼睛非常地相似啊!”
她伸出手,一一摘下他們口中的麻布團,
艾琳娜想問對方的話很多,可是看着這一雙雙堅定而熟悉的眼神,她突然覺得自己問什麼都很愚蠢。
這些人想要什麼,追求什麼,爲什麼而死?其實艾琳娜一清二楚。這段日子和黃克、董牧師、老沈等人相處。這個世界是怎麼回事,這羣人的追求是怎麼什麼,未來十五年,甚至是七十五年後又會發生什麼事,其實她都一清二楚。
所以她開口問的話卻是:“你們想說什麼嗎?”
“謝謝!”
面前的四人異口同聲地道了謝,其年齡最大的那人道:“我們是爲理想而殉道,沒有什麼好說的。”
旁邊的另一個年青人道:
“各國變法,無不從流血而成,今中國未聞有流血而犧牲者,此國之所以不昌也。有之,請自嗣同始。其實這話,換成革命也是一樣的!”
另一個女生則用脆生生的聲音道:“革命的勝利之花,需要用反動派和革命者的血澆灌才能綻放!”
這話似曾相聞,艾琳娜想起來了,說出這話的人是黃克。
最年青的那個仰首道:“我們是爲反抗剝削與壓迫而死,你是外國人,應當知道巴黎公社的!”
艾琳娜看了一眼旁邊的那些執法軍官,腦海裏畫面一轉,又陷入過去回憶的愰惚中。
火刑架前,那時的她也曾問過被束縛在木架上的瀆神者:
“神是慈悲的,寬容的,只要你低下頭,向神跪拜,向神乞求......”
“閉嘴,小姑娘!神是貪婪的,無恥的,卑鄙的!神牧萬民,只是爲了他們長得更加肥美!你以爲現在的世界很美好,其實那只是美麗的泡沫!等末日黃昏開啓,就是衆生絕望的收割日......”
當時的她,按神的旨意,想給大逆不道的瀆神者最後一個機會......
而這一邊,艾琳娜開口勸說道:“我早就聽說了,只要你們認罪,寫下悔過書.......”
“那是不可能的!那是我們的理想,我們的追求,我們的一切!”
面前的青年們就象當初的那人一般,一起露出嘲諷不屑的表情。
“我們的民族充滿了苦難,必須有人站出來!帝國主義,封建地主,反動軍閥,這是壓在中國人民頭上的三座大山......”
“還是和當時一樣呢......”
艾琳娜目光依舊虛浮,她回憶着過去道。那次反抗,其實是末日黃昏前,那些不信神的衆生對神明最後的反抗。
被記憶與現實兩個相似的場景不斷衝擊的艾琳喃喃地道:
“可惜他們還是失敗了......”
“不,我們沒有失敗!”
年齡最大的那個年青人大聲地道:“哪裏有壓迫,哪裏就有反抗。殺了我們幾個,還會有後來者,革命者是殺不完的......”
艾琳娜身體再次一震,最後這話,她也曾聽到過。
“瀆神者,是殺不完的!”
艾琳娜轉過身去,默默地離開。
“小姑娘,終有一天,當你看到諸神最醜陋的一面後,你也會.......”
神火吞掉了瀆神者後面的話。
“革命萬歲!中國共產黨.......”
而槍聲,也切斷了後面的話。
“你們的軀體雖會腐朽,但你們精神會永遠存在!”
大步離開時,艾琳娜在心裏道,此時的她,眼中已再無迷茫。
通過黃克,她早就知道這羣殉道者們的追求會在十五年後實現,這裏最醜陋東西將會消失。但她也知道隨着時光的流逝,他們爲之奮鬥犧牲的事業也會變色,變質,而那些醜陋而罪惡的東西,也會一一回來。
黃克對她說過:
“只有理想主義者,纔會去追求那些完美無缺的存在,可是這個世界從來就不存在完美無缺的事物。而未來那個不能提名字的男人,就是這樣的一個追求完美的理想主義者,而這也正是他悲劇的起源。”
“那他們奮鬥犧牲的一切不是毫無意義嗎?”
“不!有意義,而且是非常大的意義!至少有一部分人,嗯,是大部分人,在很長一段時間裏可以過得很幸福。另外,對於你的這種迷茫,有個叫切格瓦拉的人的話可能更適合回答你。”
“我們走後,他們會給你們修學校和醫院,會提高你們的工資。這不是因爲他們良心發現,也不是因爲他們變成了好人,而是因爲我們來過!創造完美的世界,只是革命的最終理想,但革命的現實意義,卻是促進了世界的進步,逼得那些惡人惡神們有所顧忌,不敢放肆地收割衆生......”
她現在已經完全想起來了,而那三個問題的答案,她現在終於也找到了。
遇上黃克後,艾琳娜在他的誘導下,終於有了一點“追求”,但那個追求其實是黃克“強塞”給她的。
那時的她,就象溺水的人,什麼扔過去都會抓住。
但現在不同了,因爲這個答案是她自己找到的。
“我叫艾琳娜!”
“我是光之聖女,諸神的寵兒,神在人間的代行者!諸神收割衆生的走狗!”
“我從地獄歸來!我從衆生的屍堆裏爬出,我的手上染滿無數無辜生靈的鮮血,我的身上揹負無數的罪孽!我,罪惡滔天!”
“我要到哪裏去?我要贖罪!我要革諸神之命!我要創造一個世界!一個真正的,沒有剝削,沒有壓迫,沒有收割,人人平等的完美世界!”先更一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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