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上限與下限
接待這位“特使”的,自然是紅軍上層的幾大巨頭,而黃克則以警衛員的身份跟在一邊“站崗”,至於艾琳娜她現在在另一個地方。
“尤里?葉菲莫維奇?謝洛夫!”
來人自我介紹道,用的是漢語。
“我是莫斯科中山大學中文系的,斯大林同志派我來中國,原因是我中國話說得最好。除此以外,我足夠年青,沒有任何資歷,所以也沒有資格對中國革命指手劃腳——這就是斯大林同志派我過來的理由!也是他要求我來到中國後,第一時間向你們說明的。”
李潤石、伍豪、王稼祥、朱老總、張聞天五人互看一眼,心中一跳,立刻感覺有大事可能發生了。
“他要我告訴你們,中國的問題,還是應當以長期在中國堅持革命任務的同志的意見爲主。過去躲在蘇聯,遠距離胡亂指揮中國革命,編造謊言欺騙斯大林同志,同時還出賣革命同志的叛徒,米夫與王明,現在已經被槍斃了!”
說話的時候,這個叫謝洛夫的蘇聯特使,象是在背書一般一直板着臉。
說完後,他拿起手裏的手提箱,直接遞給李潤石:
“這是斯大林同志要求我親手交給李潤石同志的。”
李潤石接過手提箱,一入手就感覺沉甸甸的。然後謝洛夫舉手向他敬了個禮,立正道:“我現在只餘下最後一個任務:旁聽,觀察,把看到一切記下來。等莫斯科那邊發來指示後,再將這裏看到的一切帶回去,報告給斯大林同志。”
房間裏的氣氛,空前的沉重。
一盞黃克帶來的檯燈釋放着自21世紀的技術製造的光。
手提箱已被打開,裏面裝滿了紙質文件。文件足有上千份張,一式二份,一份是俄文原版,一份是中文版。五大巨頭輪流交換着各自手中的文件,臉上的表情都很沉重。
王明被槍斃了!
這消息在一天前就通過電報知道了。
他在莫斯科中山大學的“徒子徒孫”們簇擁們,現在也集體進了盧比揚卡喝茶。
名叫謝洛夫的特使,遞過來的是“米夫-王明反革命叛徒集團”的案卷審訊報告,裏面包還包括了,過去幾年裏,共產國際發給中國所有電報內容總彙。
除了李潤石外,其他四人,臉色都有些難看,甚至是尷尬。
黃克和艾琳娜也在屋裏,跟着五人一起看着文件。懂俄語的艾琳娜、王稼祥拿着的是俄文版的文件直接看,而黃克則只是專心於王明的“供述文件”。
“還是和歷史上一樣,把責任都推到米夫頭上呢。”
而王稼祥放下俄文版的文件後,深深地看了李潤石一眼。
“斯大林同志的意思,是中國的問題中國人自己解決......”
說完這話,他閉上了嘴。因爲他和張聞天,都曾屬於,而這,只要人還在蘇聯的,全都倒了大黴。不過這些人在王明倒黴的時候,大部分都回國了或者叛變了,在蘇聯被抓的只是不出名的小人物。
斯大林沒有把他們全部槍斃,而是詢問“中國同志”的意見,確切地說,是李潤石和伍豪的意見。王和張這兩個曾經的,不在“詢問”的其列。
話說得很含蓄,但是這羣人的命運,如今就把握在二人手中。
李潤石看了黃克一眼,黃克低着頭,縮着脖子,模樣看上去象考試作弊,卻被老師當場抓住的孩子一般。
“其實沒什麼。小黃很年青,他那時只是抱着純粹而樸素的思想,想給我們的組織治病。”
打圓場的是伍豪,他接着道:
“沒有人不會犯錯,重要的是知錯要改,而不是錯上加錯。而有些事,確實是我們做錯了。”
伍豪站起來,對屋裏的其他三人:朱老總、王稼祥、張聞天三人道:“包座戰役結束後,小黃同時找了我和潤石同志,和我們倆說了一些話。”
張聞天是屋裏所有人中,最後一個知道黃克身分的——畢竟他現在的身份也是中央高層之一,有些事無法避開他。
李潤石接口道:“其實那些話,應當算是小黃的母親,在知道他兒子做的那些事後,教訓他的一些話——但其實,那些話也是在教訓我!讓我也能看到自己的錯誤與不足。”
伍豪對黃克道:“你有一個好母親啊!”
黃克點點頭,有點羞愧地道:“我媽媽通過另一個我知道我在這裏做的那些事後,她罵我太傲慢了!”
那天晚上,大黃克和蘇菲婭從西安連夜趕回家中,大黃克被母親林梅攔在了客廳裏。
母親林梅:“你覺得自己和主席比,誰更出色?”
“沒得比,肯定不能比?”
“讀書呢?”
“理科的話,也許可以勝過他。文科的話,肯定會被他吊打的。”
“和總理比呢?”
大黃克愣了一下,猜到了點什麼,想了想才道:
“媽媽,我知道你想說什麼,這兩位在中國歷史上歷代英傑排名中,都是有資格競爭史上前五甚至前三的大人物,我可不敢和他們比。”
林梅嚴肅了起來,質問道:
“那麼,你,不光是你,另一個你,我的兩個兒子,你爲什麼在他們面前,如此地傲慢呢?”
“我沒有傲慢!我知道自己在哪些地方遠不如他們,所以我只想當個白紙扇師爺。嗯,我是替另一個我答的,軍事,治國方面,另一個我只提供訊息情報,並沒有太多的插手。”
林梅冷冷地道:
“不,你們早已經插手了,而且是以極傲慢的心態在插手!你也好,他也罷,你們甚至狂妄地以爲自己可以玩弄這個時代的英傑,可以干涉他們的決定,改變他們的命運,甚至改變原有的歷史!”
黃克一愣,以默認承認了這一切,他發現母親居然在生氣,而且是非常嚴肅地在生氣。
“你和他,都是穿越者,你們知道未來近百年的大事,就象這次的高考一般,你們提前看到了答案,所以,你用作弊的方式,成爲了高考狀元!這很值得你驕傲,傲慢嗎?”
黃克自辯道:
“不知道答案,沒有穿越,高考我也是探花第三名的。”
林梅對着兒子,露出輕微地嘲諷表情:
“二十六歲的國家級高級技師,真了不起!可惜在你前面,還有兩位比你更年輕的,一個是二十三歲,一個二十四歲!他們可是比你更年青的國家級高級技師!”
黃克雖然傲慢,但在母親面前,向來是老老實實的,低頭道: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很優秀,但是我承認有人比我更優秀。對於比我更優秀的人,我向來是很尊敬的。”
“所以,你就對不如你的人,或者追不上你,跟不上你的人,如此地傲慢嗎?”
林梅冷冷地道。
“這一點是我疏忽,沒有把你教好。”
她邊說邊開打開放在桌上的電腦,黃克的那臺,用於和網友聊天的,然後點開了黃克的QQ。大黃克的心同樣很野,野心很大想做的事情很多的他,最近最大的苦惱是:精力不夠用,要做的事太多。所以在最近,把自己的QQ號讓母親幫忙操作,讓她幫着應付那些反賊網友,和他們交流獲取訊息。
而作爲一個母親,在知道自己的“另一個兒子”,正在七十五年前進行世界上最刺激,也是風險最大的“穿越者遊戲”,而且正野心勃勃地想做成連那個“不能提名字”的男人都無法完成的偉業時,她不着急,纔是怪事。
因爲關心兒子,所以這段時間,她的精力都在幫着收集各種民國史料,讀了大量的相關文獻,黃克不登錄時,她也開着他的電腦用着他的QQ代替兒子和那些反賊們聊天,獲取相關知識。
她比黃克要大二十多歲,也比QQ上那一堆的網絡反賊們,最少大十幾歲。不同時代的人,三觀不同,看世界的角度也不同,這段時間,混在這羣人中間,她同樣也被這夥人對那段時間,那些人,那個特殊年代的看法,還有他們張嘴閉嘴的“綠聖”“稻聖”什麼的,給嚇了一大跳。
她指着QQ羣裏的聊天記錄,鄭重地對黃克道:“你和你的那些網友們,站在歷史下游的你們,你們沒有那兩個人的天才,卻仗着自己知道了歷史的答案,回看他們做過的事時,一個個卻都是過度苛責,傲慢無比。”
黃克靜了靜,想了想,承認地點了點頭。
林梅道:“沒有人不會犯錯的!我們是因爲知道答案,才知道主席的選擇都是對的。至於總理........就算你們說的那些全是真的,但在我看來,其實他的選擇,大部分也都沒有錯。”
“啊........”
大黃克表示聽不懂。
林梅道:
“在看問題和解決問題的角度上,他比你們高出不知多少個層次。和他相比,你們比王明高明不了多少,你們不過是生硬的歷史抄襲者而已!”
大黃克閉嘴了。連魔女聖女的奶子都敢摸的他,也只有母親面前,纔會低人一頭老實聽訓。
“你小時候很聰明,讀書從來沒有讓我操過心過。”
“那是媽媽的遺傳好。”
“我印象很深的一件事,開家長會的時候,老師向我告狀,說的是你整天都在玩,把同學都帶壞了。”
“因爲我隨便讀讀就會了,還能考第一........”
“是啊,你那時還很得意,現在也一樣.......所以,你可傲視你身邊的那些同學,覺得他們都是笨蛋,其實心裏看不起他們。能被你平等對待的,全部都是那些你認爲和你一樣聰明的人。”
大黃克沉默了,想了想,點點頭。
“工作前,我的朋友很少,和我處得好
的,其實都是被大家視爲“怪人”的人。不過他們雖然怪,卻都是高智商的。上天給人的東西其實是有限的,有的地方給多了,別的地方就要取走一些。我們不願意和凡人打交道的原因,大概是覺得大浪費時間吧。”
“這就是你們無法走得更遠,只能當別人的高級打工狗的原因!也是你們最大的失敗!你如果不明白這一點,你永遠也只能當探花,而不是成爲真正的狀元!”
林梅說着站了起來,伸出手,摸在黃克的臉上,然後輕聲道:
“尊重別人!尊重那些智慧不如你的人,尊重那些普通人,更要尊重那些,沒有你們知道得更多歷史的'古人',名人!你明白嗎?術業有專攻!你和他們相比,在你們正在完成的事業方面,他們纔是天才,你在這方面,卻只是一個凡人!你好象比他們優秀,只不過因爲你提前看到了答案!就象你的同學周琳,她抄到了答案,但她本質上只是凡人,她會被你玩弄,而你.......在那個時代,在那羣從死人堆裏過濾出來的精英們面前,其實你也只是一個周琳而已。”
大黃克不說話了,想了想,點點頭:
“他會知道的,他就是我,你的話我聽懂了。”
“你沒完全懂!”
林梅道。
“你最多隻聽懂了尊重這羣精英,但你還沒有明白,什麼叫尊重凡人!”
大黃克想了想,先點點頭,然後又搖搖頭。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本性難移......但我會改的,另一個我,他也會改的。他還年青,沒象我這麼頑固。”
林梅問道:“我問你一個問題,如果主席和總理象你一樣,他們轉生在我們這個時代,誰的成就會更高?”
“官場的話,肯定是總理高,主席的性子也只有那個時代才能靠着用臉打腫別人手的方式逆天上位。但在太平時代,他一開始就會被按死的。“
黃克分析道:
”做事業的話.......主席的能力上限很高,但總理其實也不會差的,因爲他面面俱到的風格,下限不可能低到哪,只是上限可能沒主席高。”
林梅道:“就談事業,你選擇一個人跟隨,你會跟誰。”
“開頭跟主席,差不多的時候,跑了,去找總理。”
黃克隨後解釋道:
“他上限是很高,但是下限其實也很可怕!尤其是他的性子......現在這個時代,做不到圓滑,就會有弱點,有弱點就會被敵人抓住。除非做到國家的No1,否則的話.......”
林梅拍了拍手。
“說得很好。”
林梅又問道:
“你知道他第三次圍剿後,爲什麼會失敗,會被剝奪一切嗎?”
黃克一愣,本想說這不就是和王明那幫人有關嗎?但他沒有冒然開口,因爲這個答案說出口,一定會被母親嘲諷——黃克雖然傲慢,卻知道自己的母親其實和他一樣聰明,算上人生經驗,肯定比他強。
“我看過一段講述三反前的歷史,朱老總曾對他說過:老李啊,你說得都對,可是你這樣的表達方式,很多人接受不了——你是想說,他在四反前失勢,是必然的,因爲他那時,還沒有學會和能力遠不如他的普通人相處,讓別人跟上他的思想的方式?”
“沒錯,你還不算不可救藥!”
林梅滿意地點頭,又問道:
“四反時總理做了什麼事?”
黃克分析道:
“主席雖然失勢了,但總理那時還是在使用他的戰略思想,所以四反算是成功了吧。但按我們事後諸葛亮的看法,那只是戰術上的勝利,戰略上卻是失敗了。因爲付出的損失代價太大,收益卻太少,按網友的說法:勝利後,瑞金根據地沒有急劇擴張,收益無法補償蘇區遭受的損失。”
林梅又問道:“如果當時紅軍是按五反的作法對抗四反的圍剿呢?”
“大概四反就失敗了吧......媽媽你的意思是說.......”
“主席決定上限,總理保證下限。那個時代,尤其是瑞金的時代,太殘酷,容錯率太低了!那個時代殘酷到紅軍只有把把扔出六點,才能獲勝。總理只能保證不扔出一點二點三點,但也有四點,可惜點數還不夠。”
“你是說我和我的網友們,因爲看到了未來的答案,所以對他太苛責了!”
“當然,你也承認,四反前主席的失勢其實是必然的!不光是他要爲從前的不夠成熟付出代價,當時的整個蘇區,普通的民衆,許多的將領,也不夠成熟——要獲勝,就必須承受很多痛苦,死很多人。。”
林梅道:“我這段時間,我天天都在看一反到五反的歷史,你知道我看到了什麼?”
黃克沒有答,他也知道自己不必答。
“你們是男人,年青人,你們只看到主席一次次神奇用兵,誘敵深入,分兵,次次大勝。但我卻看到,每次圍剿勝利的代價背後,是蘇區一次次地被血洗。誘敵深入,分敵之兵
的代價,就是每次都要被還鄉團殺一圈!死無數的人。時間久了,普通的人,無法接受這種根據地先要死很多人才能勝利的痛苦......”
黃克恍然大悟道:
“所以他們想賭博,所以留蘇派的戰術,想法,後來纔有那麼大的市場。禦敵於國門之外,非常符合當時根據地人民羣衆的利益!一開始的時候,纔會有那麼多的支持者!因爲這是普通人短淺的眼光,大勢所趨下的需求。”
林梅點頭道:“沒錯!我們事後諸葛亮,當然會說這是愚蠢的看法。不願意承受前面的損失,反圍剿失敗的代價,就是整個蘇區事後被血洗,草過刀,石過火,蘇區的人幾乎死絕!紅軍的大部分領袖需要這種痛苦來給他們上一堂課,清除最後的幼稚想法。而蘇區的人民,同樣也要補上這殘酷的一課。”
林梅道:“五反的失敗,對那個時代的所有人,都是很重要的一課。那一課後,主席學會放下曾經的傲慢,學會了幫別人跟上他太快的思路,那時是他成長最猛烈的時期。總理也逐漸明白了自己的短處,也懂得利用自己的長處,成爲主席和他身邊的人不可缺的粘合劑。”
“至於你們一再指責的,他一到關鍵時候,就會屈從於大勢,不夠堅持原則。但我更願意接受1976年後,大家對他的總結:他很多時候,確實是被迫做了不少違心的事,但是,如果沒有他在居中調和,做這些事,情況局面就只會更糟糕。一個組織裏,能保證事業下限的人,其實和能做到最大上限的人一樣珍貴和稀有。當然,你們這些年青人,只會看到最亮麗的地方,卻不會注意到這種保證下限的基石。”
最後,林梅對大黃克道:“另一個你,我的兒子,聽到這段話後,把我的話,原原本本地複述給他們兩位聽吧!”
房間裏,小黃克把母親說過的話,再次重複了一次。
朱老總道:“你有一位好母親呢,她看問題看得很清楚。”
李潤石道:“其實她不光是在教訓你,其實也是在教訓我呢。”
黃克趕緊道:“我母親可不敢教訓您啊,那只是一個失業在家的婦女在教訓我這個傲慢不孝的兒子,我從前確實有看不起普通人的毛病。”
李潤石低頭道:
“錯了就是錯了。五反的失敗,並不能簡單地歸罪於某個人的責任。王明有錯,但實際上所有人都有錯。就象你母親說的,我們這個集體,還不夠成熟,還需要成長!而成長的代價,在這個時代,是需要血淋淋的生命去獻祭的。”
伍豪道:“我也有錯,我當時如果能堅持到底就好了。”
李潤石笑道:
“那樣的話,你就會和那時的我一樣完蛋!那樣就連下限都沒法保證了。”
王稼祥道:“革命事業是殘酷的,容不得一點僥倖.......”
張聞天也點頭道:“我們那時從蘇聯回來,其實大家在心理上,都想偷懶,以爲複製了蘇聯成功的經驗,就可以一舉功成。後來發現不對勁後,有的人已經提前醒悟過來,比如當時的劉帥,但很多人還沒明白......”
"包括我,其實我那時也存了僥倖的心理..........直到湘江後......."
伍豪正色道:“下次的黨大會,我會第一個上臺,檢討我的過失!”
李潤石道:“不,應當是我!”
長征結束後,如今的紅軍高層,除了制定未來的戰略外,另外一件事,就是要對過去幾年裏,革命事業的失敗進行總結,而新一輪的全體黨代會,也即將開始。
那位謝洛夫,其實是斯大林派來過來的“旁聽”的代表。
:https://www.zibq.cc。:https://m.zibq.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