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故意

作者:雲纖月
“她啊,到現在還在醫院裏常常手腳被禁錮住,動彈不得,會打鎮定劑,即便她迷迷糊糊到連家人都不認識,偶爾還是會叫出你的名字。許亭偃,你去看過她一次嗎?還記得有她這個人嗎?”她那麼喜歡你啊!龔嶽沒有最後一句話,眸色幽暗如夜,在這人面前說了,得到的只會是難堪。

  他一直想不通憑什麼小苡對許亭偃如此掛念,而他卻能不講半點情面棄之如敝履。有時候他真想將這人綁了去給她看看,說不定她的病會好起來,可以回到家裏。

  聞言,男生清潤的眸子微閃,那樣的人不會讓人不記得,而他卻不想記得她。

  初二那年她的孤注一擲,在他心裏猶如一道陰影怎麼也抹不掉,壓抑得幾乎讓人窒息。他好不容易忽略得以喘息,又怎麼敢去深想。

  視線再次與他對上,許亭偃揮開鉗制住肩膀的手,滿不在乎地輕笑着:“記不記得重要嗎?”

  “怎麼不重要,她爲了你,爲了你……”說話聲戛然而止,龔嶽有些頹然無法再往下說下去,那是他們一家人的痛楚,即便過去了三年,那道疤痕就會被撕開,反反覆覆,無法癒合。

  如果會看人眼色的人會不再提及這個話題,可是偏偏許亭偃卻殘忍地說破:“爲了我跳樓嗎?”

  龔嶽怔怔地看着他,卻聽到他嗤地笑了,眼中滿是冰冷和嘲諷。他感覺到有些不對勁,開口試圖說點什麼:“你……”,卻被那人利落地打斷了:“我有要求過她龔苡爲我做什麼嗎,還是我跟她談過戀愛甩了她,又或者對她有過半點曖昧不明……呵!都沒有,一點都沒有,”聲音變得低沉起來,說話也開始緩慢,似乎是說話的人在回想過去般。

  那時他和龔嶽交好,並不得知那人的精神問題,把她當成妹妹一樣,誰知她會那麼極端。

  片刻後,他回過神,目光變得凌厲起來,笑肉不笑地繼續道:“從頭到尾,我只覺得莫名其妙,也是對待一個瘋子,還能講什麼理。她瘋了,你們一家人也跟着瘋了……”

  “許亭偃,你Tm的給我閉嘴!不許這麼說她,她不是……她不是……”那兩個字在口中幾度來回卻說不出口,龔嶽大聲衝他吼着,帶着顫抖直接蓋住了他的說話聲。

  那是他的親妹妹啊!她只是與常人有一點點不同而已,她比任何人都要單純,比任何人都要乖,她會叫他哥哥,每次家裏人爲她擔憂忽略他時,她會安慰他。

  如果她沒遇到許亭偃,如果嘗受到拒絕的痛苦,她也許會和普通人一樣。

  “她只是病了。”男生的聲音低沉壓抑,輕得幾乎聽不見。

  許亭偃深深地凝視着他,心情有些悵然,語氣幽幽道:“過了這麼久,你還要自欺欺人到什麼時候,承認有那麼難嗎?”

  “我承不承認和你有什麼關係,當初如果你願意開口答應下,哪怕只是假裝答應,她鐵定不會跳下去的,都是因爲你。”龔嶽目光一橫,盡力壓制着怒氣啞聲道。他想也不想就拒絕,明明看見她在樓上懸懸欲墜,他父母都快要跪下求他,他還是鐵了心非要拒絕,沒有半點猶豫。

  他是他帶回家的第一個朋友啊,他們興趣相投,那麼要好,甚至他的妹妹都喜歡他勝過他這個哥哥。可是,卻因爲他的決絕,一切都變得不可挽回了。

  良久,龔嶽輕嘆了口氣問他:“三年多了,許亭偃你可曾有一天後悔過?”

  許亭偃聽聞卻依舊在笑,沒有半點畏懼繼續說:“龔嶽,你知道嗎?如果時間能夠倒流,我還是不會答應,我不欠她什麼。”

  話音剛落,嘴角就被實實在在地揍了一拳,許亭偃整個人也後退了一步。

  龔嶽紅着眼,衝上去又揍了他幾拳,緊緊揪着校服領子質問他:“許亭偃,你還有沒有人性,如果你肯救她,她就不會被送到精神病院。”

  許亭偃扯了扯有些痛的脣角,神色有些陰鷙一字一頓道:“救她談何容易,我無能爲力。”

  龔嶽再也控制不住心裏的暴戾,將他一下抵在欄杆上,往下壓。

  “現在你知道她面對的是什麼嗎?不喜歡也不要那麼殘忍,可是你偏偏要把她往絕路上逼。”

  許亭偃幾乎可以說是上半身可以說在半空中呈九十度,血液不斷地往大腦衝擊,暈乎卻又清醒,只是說話有些艱難:“將一切推到我身上你們一家人過得舒暢吧!樓下不是有軟墊嗎?她不是還活得好好的嗎?只是進了她該進的地方而已,龔嶽不說感謝,你有什麼資格這麼對我。難道她喜歡我,我就必須喜歡她,那未免也太可笑了。”

  被他的話戳破多年的逃避,龔嶽彷彿聽到了心裏的那很弦繃斷的聲音,雙手好像有使不完勁越用力往下壓:“可是,可是你明明知道她與我們不一樣,她病了,一個病人能和正常人一樣對待嗎?”

  腰步被橫欄的邊角抵得生疼,許亭偃卻好像感覺不到般越想笑,看着面前的人因爲暴怒而猙獰的模樣,突然想到另一張模糊得沒什麼印象的臉與之漸漸重合。

  “那又怎麼樣,她與別人不同與我有什麼關係,她是我的親人還是我的愛人,不過是我朋友的妹妹而已,我沒有任何責任就該成爲她的病的犧牲品。龔嶽,精神病不該成爲道德綁架的理由,如果你處在我的位置上你會怎麼做,”許亭偃艱難地吞嚥了下,繼續道:“你剛纔不是問我有沒有後悔過嗎?那我就告訴你,十八年來我唯一後悔的便是認識了你、你妹妹,還有你們一家子,簡直就是一道魔障,讓我從此畏懼與人交往過密。你妹妹的人生是人生,我的難道就是不是了嗎?龔嶽你憑什麼爲此怨恨我。”

  他的聲音依舊平和輕緩,只是聽到耳裏卻沉甸甸地不斷敲擊着耳膜,握住領口的手一顫,力道鬆了些許。

  “閉嘴,別說了,給我閉嘴。”來來回回,龔嶽彷彿只會說這句話,是命令,同時也是乞求。

  “爲什麼我要閉嘴,我的話戳到你的心眼裏了,還是你覺得羞愧難當?”許亭偃依舊冷笑,血液倒流,下顎一動一動地說話時他幾乎可以聽到顎骨活動的聲音,這樣反而增長了骨子裏暴戾瘋狂的因子。

  “夠了,我叫你別說了。”龔嶽緊緊攥住他的衣襟,雙眼都泛着血紅,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因爲愧疚,他確實把責任推到了這人身上,可是他……

  就在兩人僵持的時候,突然聽到一聲大叫:“龔嶽要將人從樓上推下去,快來人啊!”緊接着,就是跑遠的腳步聲。

  龔嶽哈哈地冷笑起來,鬆開了手偏身靠到一邊,笑得前俯後仰。

  許亭偃雙手撐着欄杆讓自己站直,腦子裏還是有些暈,手指緊緊攥住冰冷的不鏽鋼欄杆,勉強讓自己不至於狼狽地跌倒在地。耳邊尖銳刺耳的笑聲不斷刺激着耳膜,讓他有種想吐的衝動。

  良久,他稍微平息體內不斷翻涌的血氣,就聽到那人的說話聲:“厲害呀!剛纔我還有些疑惑,從那件事後不再與我說半個字的人怎麼會講這麼多,眼睜睜地看着別人跳樓也不願委屈自己的人被打了爲什麼不還手,反而一直不斷地用言語激怒我。”

  龔嶽邪睨着眼看向他,脣角勾起一抹比哭都難看的笑:“也是,我這人不懂這些彎彎繞繞,這回打了好學生應該又要停學一個月吧,你和那隻小白兔也可以安心地在一起了。”

  在他說話間,許亭偃已經徹底緩了過來,卻始終保持緘默。

  龔嶽沒有說錯,他確實是有這樣的打算,不過說的話除了激怒也是他心裏最真實的想法。

  有些事早就該解決了,只是碰巧在今天而已。如果龔嶽不惹那人,他們或許還可以不撕破臉皮,彼此相安無事。可是,他偏偏招惹了,所以他也不想再講什麼情分了。

  “你的那隻小白兔知道你是怎樣的人嗎?”龔嶽注視着他,說話聲中帶着一絲輕嘲。

  許亭偃沒有回答,只是轉身往教室裏走。

  知道又怎麼樣,不知道又怎麼樣,既然她喜歡開朗的人,他就會把向陽的一面面向她。

  記憶的高樓漸漸由模糊到清晰,邊上站着一個又哭又笑,癡笑癲狂的女孩。

  那天她跳樓前的話不斷在耳邊迴盪:

  ——如果我等不到你,你也等不到你喜歡的人。

  之前他不太在意,可是現在呢?

  男生垂在身側的手暗暗扣緊,在意啊!在意得很。

  他現在有了喜歡的人,開始學會了等待,如果等不到,如果等不到……一股難以言語的暴戾裹挾着酸澀瀰漫在心頭,無法遏止,更別提平息。對那個人的喜歡已經滲透到呼吸裏,她與陽光、空氣、水同等重要。

  男生輕呵了聲搖了搖頭,所以啊,怎麼會等不到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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