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迷霧現初兇(三)
賀笙羽的提問太過突然,饒是善於心計的柳姨娘此刻也只是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說不出一句話來。
柳姨娘的後背已經被冷汗浸溼,她強壓下顫抖的雙手,微微擡了些頭:“賀小姐在胡亂猜想些什麼?我同侯爺感情甚篤……”
“可侯爺並不愛您,您心裏很清楚。我不知您用了什麼方法嫁與侯爺,但我很清楚的是他的心裏只有夫人沈氏一人,您大概只是用了什麼下三濫的手段。遂,侯爺心裏沒有您,也沒有二公子,”賀笙羽一下一下敲着石桌,而這聲音就像刀子一樣扎進柳姨娘的心中,“您是大梁第一皇商的嫡女,您本可以嫁給一個世家子做嫡妻,如今卻委身妾室,您不甘,但爲了與心愛之人廝守,您忍了,但如今您的兒子甚至比不上一個癡兒,您再也不能接受。”
“您大概不知道二公子天生便是神童,不過您大抵看得出他很聰明。他的心智比同齡的孩子要成熟許多,他當然也什麼都看得出。再說說您不知道的另一件事,二公子嘴上說着不在意侯爺,但他卻比誰都渴望父親的愛,他的畫上想要把自己的房間裝飾得同侯爺一樣,甚至昨日抄寫的經文,他比任何人都要認真、虔誠。”
“二公子發自內心地喜歡着你們每一個人,侯爺、您、大公子、夫人,只是他從不表達,反而還在掩飾。他發自內心地想擁有一個美好的家庭,可是,您看,您親手毀了它,您毀了您最愛的兒子最大的願望。”
柳姨娘再難遮掩心中的震驚與憤怒,她猛地將桌上的茶杯盡數推下石桌,站起來指着賀笙羽怒目道:“你胡說!你……你只不過是在胡說想找出一個替罪羊罷了!”
溫熱的茶水澆在了賀笙羽的衣裙上,她不在意地隨意拍了拍,將已經泡開的茶葉拍打下去,與柳氏對視着繼續坐着:“您現在當然可以否認,但二公子那般聰明的一個人,我能想到的一切,他往後自然想得清楚。到那時,他敬愛的孃親殺死了他的父親,您說,他會怎麼看您?他該用什麼樣的態度對待一個殺死自己親生父親還潛逃多年的犯人?他的心思和情感都那般細膩,他會承受不住的。若您此刻認罪真心悔改,也算是給二公子做了榜樣,他會舒心些。”
柳姨娘的臉色變得越來越難看,嘴脣發白而顫抖着,此刻她就像是突然脫了力的娃娃,一屁股坐回了石凳上,佝僂着,甚至那雙鳳眼都失去了光澤。
“阿雲……阿雲……我能怎麼辦呢?我還能怎麼辦呢?”柳姨娘突然掩面而泣起來,一雙玉手揪扯着原本整齊的髮髻,似乎在宣泄心中的痛苦,“那是霖郎,是我最愛的霖郎啊……我放棄了嫡女的尊容嫁他爲妾,這我不在乎,我爲他生下了一個聰明的兒子,可他卻一直對我們不聞不問……我知他心中從來沒有過我,我心中何嘗不痛苦呢……他說他要讓蕭遲來襲爵,那不過是一個癡傻兒啊!懷靜侯這個名號會斷送在他手上的!我已讓我兒成了庶出,若連爵位都不能爲他爭取,他要我這般孃親有何用……”
“我去尋霖郎,可是……他竟打了我,”柳姨娘放下了手,雙眼通紅,拿左手打着自己曾被蕭霖打過的地方,她悲泣道,“爲了我兒的往後,我忍,我知昨日是我最後的機會了,我便再去尋他,他卻說……說……我不過是個爬上他牀的賤人,我兒也只是個賤種……”
“他怎麼能這麼說我的阿雲呢?怎麼可以?!”柳姨娘幾乎是嘶吼着,空着手朝前面輕輕揮着,模仿着她昨日的動作,“我幾乎是沒有再想,拿起了那個花瓶,狠狠地打了他……他就倒在我面前,起先,他還捂着頭要站起來,可是,他突然又捂上了心臟……霖郎的臉上太痛苦了,他朝我伸了伸手,可是我不知該怎麼辦……他怎麼會有心疾呢?他從前從沒有的……救他嗎?那我和我兒不會好過,甚至死路一條,不救麼……最後,我還是沒有救他。我掐着他的脖子,希望他再死得快些!他抓住了我的手,想讓我停下!”
“可是,他慢慢不動了,他的手上沒力氣了,人也是,慢慢連氣息都沒了……”柳姨娘怔怔地,彷彿又回到了昨日那個讓她痛苦的時候,“我怕啊……怕查出是我,阿雲還要我照顧呢……我記得人在外面上門銷的法子,我孃家的庫房便是裏鎖一層外鎖一層……我逃出去去尋門銷和魚線,我尋到了,再回去,卻發現……發現……”
兀地,她像是受到了什麼驚嚇般抓住賀笙羽,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哭訴着:“我看到他不在原來的地方了……他的衣着很整齊,他就那麼端端正正地躺着,就連那個花瓶都不知爲何到了香案下……你說他是不是又活過來了一會兒?啊?你說呢……我害怕極了,我又去確認他的鼻息,可霖郎確實是死了啊!我太害怕了……於是我只鎖上門便離開了,那個花瓶和霖郎的屍身……我、我是再不敢動了……”
柳姨娘說着說着跪倒在了賀笙羽面前,埋着頭痛哭着,訴說自己的罪惡。
她的口中還在重複着“霖郎……活過來……尋仇”,可賀笙羽的面色卻是愈來愈冷凝。
人是柳氏殺的,可屍身的遺容和花瓶卻不是她整理的。
那會是誰?侯府中難道還會有人看到蕭霖的死狀卻不告知別人、生生等到小廝破門發現後才人盡皆知?
她還說蕭霖從前沒有心疾……
赫辰煬撩開了紗幔,賀笙羽看到他的面色也有些冷峻。
她起身走到亭外,道:“殿下……”
“你覺得,柳氏所說幾分可信?”赫辰煬打斷她,問道。
“九分,”賀笙羽毫不猶豫道,“二公子確實是擊垮柳姨娘最後的防線,在意識到自己所做給二公子帶來的傷害後,柳姨娘此刻所說已無甚必要再說謊。柳姨娘心中壓力太大,一旦找到一個宣泄口,那些壓在她心裏的便會頃刻間盡數流露出來。”
赫辰煬皺了皺眉,摺扇抵在了下巴上:“這便更有意思了,試問有誰見到府中主人的屍體還不慌張,竟然整理好他的遺容便離開的?”
“所以,這個案子並沒有徹底偵破。”
賀笙羽煩躁地捏了捏眉心,想讓自己的思維稍稍放鬆一下,她睜開眸子,問道:“殿下,若是你見到一個死人會怎樣做?”
“我?”赫辰煬頓了頓,隨後打開摺扇談笑風生道,“我啊,定會上去補上一刀。”
賀笙羽:……
她本想找個普通人來探尋一下大衆的想法,但她忘了……
赫辰煬不能代表大衆,他也不是個正常人。
“見到死人?”
回到客房的院落,兩人找到了正在百無聊賴地看着畫本的裴明宏。
看到赫辰煬,裴明宏立刻將畫本收到了袖子裏,站起來笑嘻嘻地做了個“請”的動作:“殿下。”
當三人都坐下後,賀笙羽便問了那個問題。
裴明宏摸了摸下巴,答道:“若是我見到一個人躺在那,首先我會去看看他是否真的沒有氣息了。”
“然後呢?”賀笙羽追問。
“然後?若是真的死了便去找人啊、報官啊……不對,我就是官,”裴明宏尷尬地咳了一下,“不過一般人的想法定是如此。”
“所以這便更耐人尋味了,”賀笙羽垂眸看着面前的茶杯,“此人未曾報官,未曾尋人幫忙,而是幫懷靜侯整理好了遺容。”
“若是尋常人,一定會覺得晦氣死了,躲還來不及呢。”裴明宏不緊不慢地喝了口茶。
賀笙羽猛地一滯:“你說什麼?”
裴明宏嚇得險些把茶水倒在地上,他小心地把茶杯放回桌上,道:“我說尋常人一定會躲啊……不晦氣麼?”
“所以此人不是尋常人,他同懷靜侯的關係非同尋常,”赫辰煬點了點頭,道,“然而宴會上同懷靜侯關係好的王爺官員多了去,這如何找?”
“也不會是普通的關係好,”賀笙羽搖了搖頭,捏緊了茶杯,“他一定同懷靜侯頗有淵源……”
“府中不還有一個夫人沈氏嗎?她同懷靜侯的關係自然是非同尋常啊,那是鶼鰈情深啊!”裴明宏問道,“要不……查她?”
賀笙羽思慮片刻,最終還是搖了搖頭:“先不問夫人了,她……還是先仔細查一遍懷靜侯的生平。”
相比於沈氏,賀笙羽更加希望兇手另有其人,哪怕是懷靜侯招惹了外室殺了他都比沈氏殺他來的打擊小。
想到沈氏那般與人親近隨和的模樣,賀笙羽不相信她的外表是裝出來的。
三人各有所思,一時間屋中靜極了。
突然,赫辰煬一腳踹到了裴明宏的腿上:“還愣着?賀大小姐都吩咐了,你不去查難不成我去?”
裴明宏一個踉蹌險些摔在地上,他退了幾步纔將將穩住步子,有些埋怨地拍着衣袍上的鞋印,道:“殿下啊,這是屬下剛纔買的衣裳,您……”
在受到赫辰煬和賀笙羽齊齊的注視後,裴明宏覺得自己這輩子都沒接受過這種壓迫,只能乖覺地嚥下話去作揖答應下來:“屬下這就去查!”
屋子裏再度安靜下來,這次,是赫辰煬先站了起來。
“去看看懷靜侯罷,昨日說讓仵作驗毒的,我們且去看看他能不能看到今晚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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