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血染沙漠月（一）
皇帝起身，負手不語，眼神晦暗不明：“端榮，你放了郡主，一切好商量。”
“哈哈哈哈哈哈哈……”端榮大笑起來，笑得手都在顫抖，卻未傷到賀笙羽分毫，“皇帝陛下好大口氣，只怕我要的，你給不起啊。”
就在這時，崔沐突然往前衝去，突破了禁軍圈，手上寒光乍現。
元晗當即飛身上前，扣住了崔沐拿着匕首的手，用力一折，崔沐悶哼一聲，那右臂便軟軟地塌下來。元晗奪過匕首扔在地上，又用力頂向崔沐的膝蓋彎處，強迫崔沐跪下。
端榮面上笑意更甚，連連搖頭：“你看，你看！崔大人，承認了吧，你早就想殺我了！日日說着什麼爲我好的話，都是幌子！都是謊話！”
崔沐痛苦地闔了闔眼，扭頭看向皇帝，聲音暗啞：“聖上……”
皇帝卻只瞥他一眼，沒有說話。
元川亦上前來一同看着崔沐，皺眉向端榮道：“端榮，郡主待你不薄！”
“端榮，”赫辰煬沉沉開口，“莫要傷到阿羽，你自己也說過，她是第一個稱你‘先生’的人。換下她，你挾持我。”
端榮扯着嘴角，面上依舊溫柔：“世子殿下，我不傻，你在我手中和我主動伏誅有何區別？不過郡主的恩典，我自然記得，死都不會忘。”
賀笙羽闔了闔眼：“端先生，雖然我覺得讓你放下一切從頭再來很難，但卻是最好的選擇，如今看來，是我小瞧了你的決心。或許我該稱你，古羌十八王子。”
宮殿中十分寂靜，靜到賀笙羽能聽見端榮的呼吸聲滯住的片刻。
縮到角落的大臣們四下討論起來，古羌十八王子是何人？在他們的印象中，古羌只有十六位英勇戰死的王子，甚至當初一些與古羌之戰有關的武將也未聽過這十八王子。
卻聽端榮陰惻惻地低笑起來，他並沒有否認：“郡主真的好聰明，不過在下能問問，你是如何猜出來的嗎？”
“原本是有八成把握的，不過如今端先生的反應，倒是讓我十分肯定了，”賀笙羽說道，“古羌戰死的的確只有十六位王子，但戰後崔大人帶回了不少古羌文獻。許是錯漏，崔大人並沒有把你與十七王子的痕跡徹底抹去，我們在一卷文獻上找到了你們的存在。文獻上語，十七十八王子在十年前死於沙漠悍匪襲擊，屍骨無存。原本在沙漠中找不到屍身是常事，可你們失蹤的實在有些巧，我不得不留了個心眼。”
“端先生曾說自己九年前進宮任職，這一點你沒有撒謊。至於崔大人對你起心之時，我認爲更早，我大膽猜測同樣是第一次見面時，不過不在宮中宴會上，而是在西邊，古羌大漠。”
“大梁滅古羌，必定需要細細思量謀劃。十年前崔大人赴古羌，本欲考察，卻遇到你與十七王子。你們當中有一人受了傷，需要求助，這也是石頭上血跡的來源。可偏偏大漠中無人煙，你們只能向崔大人求助，崔大人同意了。”
“相處中，崔大人得知你們是古羌王子，於是祕密扣留了你們，又傳回你們身死的消息，這纔有了古羌文獻上所記載的。崔大人將你們帶回京城，對你傾心。他也許用古羌安危逼迫你就範，你爲了有機會與古羌使臣見面、又爲了遠離崔大人，求他爲你編造一個身份進宮任職，他當然也十分心疼你，也知道古羌使臣不可能再來，於是答應了。”
“你口中那位堅強又決絕的姐姐，其實就是十七王子吧？只是爲了遮掩，人們往往故意說錯性別。崔大人沒有遵守約定，他依舊滅了古羌，因爲他忠於大梁忠於聖上。十七王子一定想要報仇雪恨，所以你們的仇恨支持你們到現在，讓你們沒有隨故國而去。”
賀笙羽抿了抿嘴，道：“端先生昨日盯着定國公府的房梁，我事後順着你的眼神看過，那些繁雜的紋飾中，你看着的一定是上面的彎月。對於大梁人，彎月自然不代表什麼，不過對於古羌人，那是你們的信仰，是家所在的方向。崔大人曾經爲你編造的身世自然是天衣無縫的，不過想到今日之後你便會死，你並沒有介意對我說一些實話，而這些話就導致你的身世出現了錯漏。二十年中大梁並沒有你口中的村落，而你的琴藝則是古羌王室的琴師教的，自然也不存在家貧請不起先生的情況。”
端榮低頭笑了笑，讚賞地說：“郡主說得一點不錯。不過我並非因爲今日赴死才說實話，而是因爲，我真心敬重郡主，不想對你撒太多謊。”
賀笙羽嘆氣：“我倒是辜負了先生的敬重。”
“哪裏哪裏，不過郡主能不能再猜猜，我那十七王兄是何人？”端榮問道。
賀笙羽沉吟片刻，道：“孟良。”
端榮當即便笑了出來：“若非在下錮着郡主，真的想給郡主鼓鼓掌。一點不錯。不過，這又是如何得知的？”
賀笙羽道：“孟良心口有花月紋，他是古羌人。我原本覺得他只是被誰集結起來的古羌殘部之一，不過越想越覺得，他的行動太過迅速，不像聽人號令，倒像是他在一手策劃。”
“十七王子同你一同進京，不過安全起見，崔大人將你送進宮的同時將他扣在府裏，美其名曰門客。八年前，孟良發現了崔婉盜走煞魂意圖毒害我母親，也發現了她的毒藥即將用盡，於是借崔婉之手，他製造了更多的煞魂，等的就是煞魂重見天日的一日。那日我上街宣喊，他知道這一日到了，他知道崔婉與崔大人關係並不好，就算用了煞魂，崔大人也會爲了掩護好先生你而將女兒視爲棄子。於是崔大人與孟良不謀而合將崔婉作爲替罪羊，將煞魂下到了賀府前的井中。”
“引起動亂自然合孟良心意，但崔大人卻不想這樣，他確實一心爲大梁，見不得百姓受苦。我猜，真正讓孟良傳出時先生回京消息的人，與給他令人發瘋毒藥的人，是同一個。”
“我不知那位先生所欲爲何，但想來他與孟良的心意有一部分是相同的——他想引起動亂，卻不想真正有人喪生，他可能一直在背後支持着孟良的復仇，並且很有威嚴，於是孟良也不得不聽他的話。時先生回京路過多地，那位先生知道他要回京的消息也不算稀奇，他掐準了時間讓孟良放出消息，時先生也順利醫治了那些百姓。”
“孟良在大理寺堂上的行爲太過誇張，而他的目的就是爲了讓我們覺得他有問題，從而將他扣留。他的右手虎口處有老繭，赫辰煬看過，那是練刀劍留下的。舅舅回京那日，也許就是那位先生到了地牢，藉着探望之名，給了他匕首和毒藥。孟良殺出地牢，誘騙趙文喫下毒藥，兩人上了大街。毒發，再次引起恐慌。”
“而孟良也不畏懼他古羌人的身份被發現，他恰恰正需要被發現。提起古羌，總會想到滅古羌的崔大人，我們也會查到崔大人身上，再懷疑重些，也許會請旨清查宰相府，那些他私藏的古羌蠱毒自然會被發現，崔大人會獲罪，孟良當然願意看到。就算崔大人並未因此下馬，還有今日的你在，你們依舊可以報仇。”
“我能問問，那位先生究竟是何人嗎？”
沉默片刻，端榮擡起頭，忽略了賀笙羽的問題，感慨道：“王兄真的很堅強，他爲我、爲古羌，真的做了許多，”他一手按動匕首手柄，那竟然是一把有着機關暗盒的匕首！他從裏面拿出了一小包物品，裏面包的似乎是什麼藥粉，他微笑道，“奉勸諸位還是不要輕舉妄動，這便是那讓人發瘋的毒藥。若有誰過來，郡主的安危我便不保證了。放心，我只是想說說話，讓你們知道自己究竟有一位怎樣骯髒噁心的宰相。”
衆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赫辰煬緊緊抓着摺扇。那毒藥的威力他是見識過的，萬不能讓阿羽被下了毒！
可下一刻，端榮竟直直把那包毒藥塞進自己口中！連帶着那包着它的宣紙，一同嚼碎嚥下。
賀笙羽大驚：“端先生！”
端榮嗤笑道：“郡主很意外麼？你不是說我今日帶着必死的心來此嗎？我從沒想過要活着出去。”
“古羌王族善戰，王子衆多，身爲只對音律感興趣的最末王子，我一點都不出衆，只有十七王兄願意與我說話，”端榮目光幽幽地看着跪地的崔沐，道：“當年，王兄帶我到邊境沙漠巡查，卻不幸遇上悍匪，王兄脖頸受傷，就是他脖子後面那條奇長的傷口。沙漠荒無人煙，我們只遇上了佯裝商人的崔沐大人，是我有眼無珠，向他求助。”
崔沐滿眼都是不忍，他乾啞着嗓子開口：“阿榮……”
“閉嘴！”端榮紅着眼眶，情緒激動，“你不配這麼叫我！每次這兩個字從你嘴裏說出來，我只覺得噁心！你記不記得當初自己怎麼說的？只要我從，你可以說服大梁皇帝不攻古羌！結果呢？才兩年，你們梁人就踏平了我們古羌的土地！”
端榮深吸一口氣，身體不斷戰慄着，語氣中滿是恨意：“消息剛傳回來，我便想自戕。可王兄說我們不能就這麼死了，我們要爲古羌報仇！就算只有我們兩人，也要讓大梁不得安寧！我與王兄忍辱負重，等到今日，他完成了他的使命，就算我再窩囊，也總要帶着你的人命給古羌人陪葬！”
：https://www.zibq.cc。：https://m.zibq.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