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七章 周老師好
屋內光線昏暗，有幾縷陽光從稻草的縫隙中鑽進屋子，洋洋灑灑的砸在地面上，匯成一道道星河。
空氣中滿是灰塵，伴隨着中年男人的咳嗽，陽光下的灰塵也在不斷飛舞。
王霞下意識的皺了皺眉，腳步微微往後退了一步。
中年男人察覺出她的尷尬，身子往角落挪了挪，面上顯出幾分歉疚：“姑娘對不住，我這咳嗽老毛病了。”
“不……不礙事的。”
王霞表情皸裂，想到剛纔的動作，心中又是尷尬，又是自責。
“姑娘，你別介意，我這人說話就是直。”
中年男人看出王霞的窘迫，急忙又補充了一句。
好了……這下更尷尬了。
氛圍陡然沉默，面對這場景，王霞完全不知道該回應什麼。
“你看，羊在那邊餵奶，你來得不巧，剛開始喂呢。”
中年男人若無其事地朝羊圈的方向指了指，對王霞道。
隨着這句話的落下，王霞心下一鬆，這才從尷尬的心境中走出。
她順着中年男人手指的方向看去，母羊直愣愣的站在一旁，身下有四五隻羊崽子正在奮力擡頭吮吸着。
時不時有其他的羊探頭往母羊身上湊，都被它一一嚎叫走了。
清風拂過，裹挾着一股濃烈的羊騷味卷向茅草屋，屋外一派歲月靜好的模樣，屋內堪稱生化實驗室。
“你要不要隨便找個位置坐着等會？”
中年男人看着王霞目不轉睛盯着屋外的神情，脣角不自覺的勾起一抹笑，問道。
王霞這才把視線又轉向屋內，屋內陳設檢單，一方矮桌擺放在正中間，桌面凌亂，紙張書本重疊交放，最上面的一本書名寫着《十萬個爲什麼》
這……好一本書，王霞腦海中頓時閃過以前路過新華書店時，展示在最前排帶着插畫的兒童啓蒙書。
又回頭看了眼一臉深沉的中年男人，怎麼也無法將稚子和飽經風霜的大叔聯繫在一起。
中年大叔察覺到王霞的異樣，視線隨着看去，下一瞬也是表情一愣，忙解釋道：“這些書是合法的，我不會再看那些書了。”
這話說的王霞一臉茫然，這大叔說的哪些書？
不等她細問，中年男人滿臉緊張的將矮桌上的書本一股腦的捲起來堆放到裏屋。
看着他強烈的反應，王霞心中隱隱猜測出幾分，大叔氣度不凡，舉手投足間都保留着一絲讀書人的矜貴，和習慣了農活的村裏人明顯不同。
腦海中的想法一瞬而過，心中頓生幾分同情。
說是裏屋，僅僅是用草垛子隔成的一道屏風，王霞一眼就能把整個屋子看個透徹。
裏屋的地面上攤着一大捆草垛子，上面撲了點棉絮，就製作出了一張簡易的牀鋪。
“大叔，你是哪裏人呀？”
王霞突兀的問話使得中年男人精神一振，他佝僂的身子僵住，許久之後才緩緩迴應道：“我是西城來的。”
“西城？”王霞疑惑出聲，臨近的幾個縣城她都知曉，但西城卻是聞所未聞。
下鄉不該是就近縣城安排嗎？那麼偏遠的地方怎會安排人過來……況且按照大叔的年紀，也不像是沒工作的樣子。
中年大叔看着王霞懵懂的眼神，心中的戒備稍緩，憋悶許久的情緒在胸腔漲開，他突然就想找個口子傾瀉出去。
“嗯，我是勞改，從大西北過來。”
王霞一臉驚訝，不知道該感嘆於大叔的坦誠還是震驚於位置的偏遠。
“你是不是害怕了？我不是壞人的，我姓周，以前在學校教書的。”
裏屋沒有預留窗戶的位置，相較於外廳的光線更加昏暗，周漢光幽沉的眸子落在王霞面上，心中猛然有幾分不安。
自從村裏人得知他是勞改犯的消息，對他動輒打罵，就連這茅草屋都被村裏的頑童燒了幾回了。
眼前這靈動的小姑娘，竟讓他生出了不管不顧想要傾訴的衝動。
王霞聽着對方安撫的話，她腦中像是被雷劈過，嘴巴微張，眼神直愣愣的定在周漢光隱在陰暗處的面容上。
腦中思緒翻轉，久久回不過神。
“是我唐突了，你若是害怕，就站在屋外等吧，羊奶擠好了我拿給你。”
周漢光嘆了口氣，把王霞的神情收入眼底，是他異想天開了，原本以爲能認識一個忘年交，沒想到也是和村裏之人一樣。
然而，王霞腦中所想，和周漢光以爲的大相徑庭。
村裏姓周的勞改犯，從西城過來的高中老師，除了眼前的周漢光，她從村裏再也找不出第二人。
王霞此刻才明白過來對方的身份，周漢光在原小說中可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因爲政治上的錯誤被下放到趙家村勞改，又機緣巧合下和周婉相識。
對於這個同姓姑娘，周漢光更是把周婉當作自己女兒般對待，不僅幫助她複習高考知識，還指點了周婉不少經濟趨勢。
但周婉當時只顧着安逸的生活和情愛之間，完全把周漢光的話當作耳旁風。
在周漢光得知周婉選擇留在村裏結婚而放棄高考時，才終於對她死心，二人分道揚鑣。
沒多久後周漢光得到平反，至此平步青雲，成了一方大拿，爲國家做了不少傑出貢獻。
回憶完原劇情中周漢光的生平，王霞看向他的眼神肅然起敬。
她突然朝周漢光鞠了一躬，口中想要說的話愣生生的止住，再開口只有一句問好：“周老師你好，很榮幸能和你相識。”
周漢光完全沒有意料到王霞的動作，等他反應過來時，已經快步走到了王霞身前，壓抑着胸腔酸澀的情緒，緩緩應道：“好，好姑娘。”
多少年了，不曾有人這麼稱呼他。
他曾怨恨過命運的不公，也在不停的勸自己放下，沉澱許久的情緒在這一刻爆發，他再也忍不住喉間癢意，躬着身子劇烈咳嗽起來。
有淚珠從眼角涌出，一時之間竟不知是感動的還是咳嗽太猛烈導致的。
王霞想要扶着住周漢光劇烈顫動的身體，他腳步微微往後退去，婉拒了王霞的好意。
咳嗽平息之後，他才解釋道：“姑娘，我身上太髒了，別弄髒你的手。”
這句話讓王霞心中升起一種難言的感傷，周漢光就算經歷了各種磨難，心態沒有任何變化，依舊一如既往的愛着國家和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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