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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识卿桃花面(2)

作者:屿岚烟
岑听南的手瞬间又揪紧。

  她心裡有些急了,却非得刻意压着自己做出一副淡定的姿态来。

  “你、你就睡這儿?”可越掩饰越不对,最后好不容易才磕磕绊绊挤出一句结结巴巴的话。

  落在顾砚时耳中就有了些别的滋味。

  天不怕地不怕的岑二姑娘這是,紧张了?

  他难得起了点逗弄的心思,故意不咸不淡道:“今日大婚,不睡這裡你想我去哪裡?”

  他說得句句在理。

  岑听南紧抿着唇,不受控地轻咽了口唾沫。

  她自小虽性子不受拘束,海阔天空的胡来,可仪态规矩却是极到位的。這样大幅度的不雅姿态,她活了十七年只怕都是头一回。

  于是一室静谧中,两人面对面长久互望着,直到岑二姑娘喉头轻轻溢出“咕噜”一声,才堪堪打破這僵持。

  顾砚时早有预料似的,不留情面牵了牵唇角。

  岑听南眼尖,借着屋外透进窗棱的明灭灯火,一眼便瞧见了他脸上倏忽闪過的笑。

  什么端方君子,什么狠戾左相,都是假的!

  這人就是個爱胡乱逗她且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岑听南也不紧张了,瞪着他道:“天底下沒有谁会与同僚睡在一张榻上的,你明知道我的意思!”

  顾砚时溢出意味不明的轻笑。

  他欺身朝她贴近了些,那股清泠的味道便又丝丝缕缕开始撩拨她。岑听南略往后偏了偏,却见左相大人朝右偏了偏,绕過了她,径直取了一床她身后的被褥。

  ……原来他的目标并不是她。

  岑听南的手心都快攥出湿意来,直到這会儿才缓缓松开。

  顾砚时长身玉立,拎着单薄的被褥去了窗边的贵妃榻上——那只是一张多用于午休的短榻。

  他是要睡那儿?

  会不会太短……亦或是太硬?初夏的夜還凉着,明日他若是着凉,外头人会不会胡乱传话?

  岑听南脑中闪過万千思绪,终究只绷紧了唇,沒出声。

  顾砚时已经自顾自和衣躺下。

  “今日大婚,若我不留宿,对你名声无益。”

  良久,直到岑听南都以为顾砚时已经睡着时,那一头才低低传来這样一句。

  岑听南闻言有些恍神。

  她其实自小便是個不将身外名挂记在心头的,年幼不懂事时,岑闻远问她长大要寻怎样的郎婿做夫君,她便說自己要寻一個同她一般无法无天肆意横行的骄傲郎婿。

  却不想到头来,寻了個最古板最规矩不過的,真是造化弄人。

  她有心想同顾砚时說道說道,嘴巴长在别人嘴上,管他人做什么?你管得過来么?

  却在目光落到窗边那截青竹一样笔直的身影上时,脑子打了個结。

  神思突然就澄明不少——纵使她不在意,可父兄母亲的名声,到底也是与她息息相关的。

  如今爹爹征战在外,若听闻,若听闻自己在大婚当夜受了冷落,他会如何作想?

  她還想不想爹爹征战顺利了?外头的人又会怎样看待将军府同丞相府的這桩婚事?

  利弊权衡下,岑听南慢一步,却不嫌晚地醒悟過来:“還是左相大人顾虑周全。”

  只要不让她与他行夫妻之实,同房而眠又有什么所谓。

  她只是……還沒适应過来,她已为人妇的身份变化。

  心头一松快,人便觉得疲倦。

  昏昏沉沉打了個呵欠,岑听南打量四周一眼,发现顾砚时不知何时将原本放在左侧的屏风挪了位置,不偏不倚,正好将他们之间的空间分割开。

  她在心头感念了一回他的细心妥帖,无声无息脱了鞋袜,准备到被褥裡再褪去外衣,将今夜囫囵過去。谁料争了一整日气的五脏庙,却在此时敲锣打鼓起来。

  岑听南有些窘迫地捂住小腹,朝屏风那头扫了一眼。

  若在大婚当夜叫個宵夜,应当不是什么会给岑府丢人的事罢?

  顾砚时闭着眼并未入睡。

  那边窸窸窣窣动静不断,羽毛似的飘在他心头,一下、一下,挠得人不宁静。

  等到岑听南腹中声响传来时,他彻底装不下去了。

  起身点亮烛,就着烛火看他新婚的娇娘子,因为她自己造出這点动静正羞恼着,不肯抬头看他。

  還要反過来埋怨他:“你這是做什么?”

  顾砚时看着昏黄烛光下,岑二姑娘桃花一样的脸,眉心跳了跳。

  他其实不是個好女色的,当上丞相這些年,环肥燕瘦各有千秋的女子流水一样的有人送给他。

  无一例外都被他拒在了门外。

  只有几個乾云帝后宫塞不下身份又沒那么贵重的,因顾着瑶光的感受,被李璟湛强行塞进了他府上。

  顾砚时脾气硬,也不将這些女子收作妾室或是正房,偏要孤身一人,時間长了世人都道他不近女色,這才歇了這份心思。

  至于那些女子,顾砚时留在府中一段时日后,愿意走的,便送上黄金白银由她们自寻前程去,不乐意走或是沒有出路的,也随她们留在府中。

  這样的人不多,顾砚时打发過几回都陆陆续续走了,只有一個,自降身份留下给他做婢女也不肯走。

  丞相府一直沒個管事的女主人,顾砚时也就随這女子去了,当個主管丫鬟一样使着,還算好用。

  总之什么样的女子,他都见過,且见得不少。就连顾砚时也以为自己不会为世间什么皮囊心动时,今日却破了例了。

  或许也算不上心动。

  顾砚时只是在想,今夜的喜烛燃得這样旺盛,而他刚過门的小娘子脸红得這样好看。

  他的眉目便柔和了不少,温声道:“已经子时三刻,這会儿用宵夜实在不应该。”

  岑二姑娘的眉头便拧了起来,望着他眼巴巴地,還嘴硬:“我又沒說要用宵夜,你突然亮起烛,吓我一跳。”

  說着還抱着褥子朝后头缩了缩脚。

  一双雪白皓足直直刺着顾砚时的眼。

  他偏开目光,顿了顿才道:“可今日你实在辛苦,是以,偶尔破例也无妨。”

  顾砚时沒错過岑听南眸子裡的喜悦,可這惊喜之色并不长久。

  岑听南:“从前我在将军府,若是什么时候想吃個什么,爹娘都是欢喜得不得了的。”

  如今却要看人脸色吃饭,她自然不乐意。

  “丞相大人虽然权势滔天。可我還是要提醒一下……”

  “你我只是同僚,不该管你那么多事。”顾砚时接上她的话,“放心,我不是在干涉你的自由。”

  “不過是你父亲出征前交代過我,你自小肠胃不好。這时辰若用得太多,怕你积食。”顾砚时說着穿上外袍,缓步出门对一直守在外头的丫鬟嘱咐了几句。

  岑听南不声不响从床上下来,穿好鞋袜坐在桌前等着。

  顾砚时一回头就望见她這般乖觉模样,心下失笑,面上却不显。只是想着将军怎么還說她挑食,瞧着,分明是個爱吃的。

  膳房准备得很快,小厮拎着食盒過来一掀开,扑鼻的热气便涌了上来,钻进岑听南胃裡,将她饿了一天的皱巴肠胃抚平不少。

  可再一看,竟然是饺子。

  她那点兴趣又淡下去了,谁大半夜吃饺子的呀。不会還是喜婆端来给她生吃那几個,又下锅煮熟了呈上来的吧?

  他堂堂一個丞相……也太节俭了。

  岑听南拿着筷子,有心去拨弄看看,又碍于礼数几番犹豫想落筷,最后到底還是前世饿了半年的惨痛记忆占了上风。

  不喜歡是不喜歡,但不能浪费粮食。

  岑听南蹙着眉,小口地咬开一個角,试探性地吸了一口,却发现是她最喜爱的三鲜馅儿!

  鲜嫩又清甜,混着温热的汁水滑进唇齿之间,一点儿也不腻,好吃得她眼都眯了起来。

  這番试探落在顾砚时眼裡,他几乎是冷笑着道:“放心,现包的。只放了虾仁、鸡蛋与海参、干贝——不過我倒是以为,你会直接落筷的。”

  当初岑大将军塞给他岑听南的忌食名单,几乎比户部呈上来的一個县人口名录還要长了,他扫了一眼,沒记住,也不想记,直接送去厨房叫他们日后做吃食避开這些食材。

  他的脑子,不是用来记女子吃什么、不吃什么的。

  他這话刺得直白生愣,阴阳怪气的。

  岑听南還是头一回见他這么强烈而明显的情绪,却沒什么力气同他计较了。低头又用了一两個,才满足地轻按了按肚子:“吃不下了,左相大人能帮忙解决几個么?”

  她吃得眉眼都弯起来,月牙似的,快乐又满足,像只餍足的猫儿,還惦念起他来。

  顾砚时那点奇怪的不满就散了。

  “明日早膳,想用什么?”他沒回答,却伸手拿過筷子,就着她用過的碗,直接吃了起来。

  岑听南面上一红,故作镇定道:“這时辰吃了三只饺子,明日早膳只怕還未消化,不用也行。”

  话音刚落,顾砚时的脸便沉了下来:“怪道你肠胃不好。五脏者,皆禀气于胃,胃者五脏之本也[1]。食无定时,如何能好?”

  ……啊?

  岑听南被他說晕了。

  “罢了。”顾砚时摇摇头,伸出手将她从桌边拉起,“消消食再歇下。”

  于是岑听南的新婚夜,就被自己的新婚夫君拉着,在房裡走了一圈一圈又一圈,直到浑身疲累都渗出汗来,又叫了水两人隔着屏风擦過一回,才被准许歇下。

  谁的新婚夜能是這幅景象呢?

  岑听南有心同谁說一說,却发现,自己连個能讲一讲這桩荒唐事的人都沒有。

  半是哀愁半是感叹地歇下,原本以为能一夜好眠,直睡到日上三竿,可约莫才過個把时辰,她便昏昏沉沉转醒。

  胃裡难受得紧,到底還是积了食。

  她想叫琉璃,又怕吵着顾砚时,撑起身下了床,想去门边叫人。

  却在路過屏风时骤然秉了息——榻上沒有人。

  顾砚时不在。

  他去了哪?难道是出去小解了?他今日饮了那么多酒,也是有可能的。

  岑听南坐回床上,此刻外头是最深重的夜,门边守夜的丫鬟都歇下了,四野安静无声。

  她等了许久,顾砚时都沒有回来。

  他說,今日是他们大婚,若他不留宿房中,于她名声无益。

  可此时此刻,明月仍旧高悬树梢之上,他却不见了踪影。

  岑听南四肢冷了又回暖,渐渐找回理智。

  她拉开房门,迈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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