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渡河
譬如落叶归根、衣锦還乡、恭敬桑梓、故土难离、归正守丘、告老還乡......等等一系列的词汇,都表明了汉人心中对于家這個字眼的特殊词汇。
不管在外面获得了怎样的成就,亦或者是在外面的生活有多么颠沛流离,一提到回家二字,汉人总是饱含热情的。
当使节团走到黄河边上的时候,对于家這個字的眷恋便达到了顶峰。
无他,渡過黄河,穿越河套平原,便是关内道的范围。
這也意味着,穿過黄河之后,众人便进入了传统意义上的中原范围。
唐俭怜惜一众将士连续赶了好几天的路,下令众人于怀朔镇外休整一天。
怀朔乃是中原王朝防卫草原的重镇。
其歷史最早可以追溯到春秋战国时期,赵武灵王在此筑造九原城用以防备匈奴的进攻。
秦时设立九原郡,到了汉时,又曾在此设立五原,云中郡。
南北朝时期,此地处北魏辖下,遂改名怀朔,一直延续至今,可谓是名副其实的边陲重镇。
怀朔既然是处在黄河边上,自然是有码头存在的。
可惜大河水流湍急,航道不济,是以航运并不发达,怀朔镇的码头存在的意义,主要還是为了方便中原王朝运兵。
怀朔是军城,使节团便沒有選擇进城休整。
安修仁将营地选在了黄河北侧,怀朔城西南侧。
這裡是一处洄水湾,距离码头不远,现在是二月份初春时节,黄河已经化冻,但河水携带着巨量的冰山滚滚倾泻而下,看起来就危险至极。
這也是为什么唐俭不立即渡河的原因。
在這种情况下想要渡河,必须要找到坚固的大船才行。
使节团扎好营地,就见怀朔守将领着一群亲兵朝大营走来。
以唐俭的身份,只要他到了這裡,尽管他不愿进城,怀朔守军也沒法做到视而不见。
李让不知道唐俭和怀朔守将說了些什么,只看见晚些时候,大河边上的码头上便停驻了一艘大船。
今日李让還是和安修仁一個营帐,似乎是唐俭特意照顾他的原因,這些日子李让清闲得令人发指。
闲得无聊,李让便找来桐油开始擦拭安修仁送给他的马槊。
古拙的马槊浸染了桐油之后,看起来更是大气。
安修仁从唐俭的大帐中回来,见李让在擦拭马槊,便也取出自己的佩刀开始保养起来。
晚上的饭食依旧是唐俭的亲兵给二人送来,方老五也端着一個大海碗跟进了营帐,碗裡面是某种不知名的糊糊。
李让身前的菜式同样是万年不变的水煮肉和水煮干菜,但至少从营养上来說還是勉强比方老五手中的糊糊好了不少。
看着方老五端着自己的大碗,时不时的伸长脖子看一眼自己面前的肉,李让一头黑线的将一大块肉夹进了方老五的碗裡。
看见那块拳头大小的肉块,方老五顿时眉开眼笑道:“就知道你是個好娃子,额莫有白疼你咧。”
李让端着不知名的干蘑菇汤一口一口的喝着,见方老五三两口便将肉块吃进肚子,同时脸上露出享受的表情,又将另一個碗裡的肉全部倒在他的大碗裡。
方老五也不客气,大口大口的扒拉着碗裡面的水煮肉。
李让喝完蘑菇汤,看了一眼对這边的情景视而不见的安修仁,忍不住低声问道:“伍长,您究竟是什么身份?”
這個問題埋在李让的心裡面已经很久了。
从他能够随意的进出唐俭的营帐,還能随时随地到处乱跑,而其他将士对此也习以为常,种种迹象都表明了他绝不是一個寻常的伍长。
還有便是他既然是伍长,那就說明除了自己以外他手底下最少還有四個兵才对。
但李让却从未见他身边出现過其他人,就连原身的记忆裡,方老五這個伍长似乎也只有自己這一個兵,哪家伍长只带一個兵啊?
看见李让脸上的疑惑之色,方老五白了他一眼,一边往嘴裡扒拉食物一边含糊不清道:“额能是啥身份,额是你伍长,怂娃,一天天问些啥問題么。”
李让道:“可您是伍长,为何手下只有我一個兵呢?”
此言一出,方老五顿时停下了扒拉食物的动作,随后恼怒的瞪了李让一眼:“嫩娃话咋恁多,吃肉還堵不住你嘴么?”
李让挠挠脑袋,辩解道:“卑职只是好奇嘛,您是不是有什么隐藏身份?”
“隐藏身份,是個啥么?”
方老五脸上有些茫然的看着李让,眼神中透露出清澈的愚蠢。
“就是比如說您其实不是伍长,而是某個身份高得离谱的隐藏大佬,不然您怎么能随意出入老公爷的营帐,還深得老公爷的信任呢?”
李让抬起手比划了一下,脸上露出好奇的探究之色。
方老五闻言,眼神之中清澈的愚蠢却是更加明显了。
随后突然起身在李让的头上敲了個爆栗,中气十足道:“怂娃,额不是伍长谁是伍长,莫以为恁现在立了功额就不敢锤你。”
方老五的力气很大,疼得李让眼泪都快出来了。
“卑职就是好奇,不說就不說呗,干嘛打人呢?”
看着李让脸上的委屈之色,方老五有些心虚的抬着大海碗就溜出了大帐。
李让揉揉脑袋,目送方老五走远,心裡面对于他的身份却是更加好奇起来。
一旁的安修仁默默的注视着李让這边发生的情况。
见方老五出去了,這才看着李让淡淡的說道:“别說老公爷的营帐,就连陛下的太极宫他也是常去的,只是他的過去你以后就不要再追问了,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总归对他多些宽容就是。”
安修仁话音一落,李让顿时瞠目结舌,震惊得差点說不出话来。
方老五连皇宫都能随便去?
一個伍长?
這這這
李让顿时有些怀疑人生,李世民的心胸当真如此宽广?
不過经過安修仁這么一提醒,李让還是决定将心中的好奇埋在心底。
贸然去揭开别人的伤疤,并不是什么有道德的行为。
一夜過去,将士们都神采奕奕的准备渡河。
黄河上的大船不多,這一艘可能還是唐俭拜托怀朔守军弄来的。
說是大船,但也沒办法一次性将五百多人全部运過去。
所以李让配合着安修仁把将士们分成了三波。
第一拨将士被运到怀朔镇下游二十裡处的对岸,足足花了半個时辰。
唐俭是第二拨上船的,至于李让和安修仁,则是留在最后面断后。
因为人运過去之后,還要回来运马,五百匹马可比五百個人难运,最少需要分成五個批次才能运過去。
等将大部分的马运送過去,李让和安修仁带着几個负责牵马的将士便上了大船。
大河水流湍急,所以大河上的船便沒法做到直直的开到对岸。
而是要顺着水流的方向,一点一点的调整方向。
所以与其說是船把众人运過黄河,倒不如說是黄河的水流连船带人冲到了对岸。
這样一冲,造成的结果便是众人偏离正确线路二十裡。
待安修仁和李让安然渡過大河,天又黑了。
是的,光是渡河便花费一整天的時間。
于是唐俭下令就地扎营。
一條黄河分两岸,两岸风景各不同,河对岸的怀朔镇依旧属于阴山山脉的余脉,但河這岸的土地便是广阔的河套平原。
正所谓黄河百害,唯富一套,說的便是河套平原。
黄河像是一位喜怒无常的母亲,稍不顺心脾气就会泛滥,但脾气再暴怒的母亲,内心深处也会有一处柔软。
黄河母亲的這一处柔软便是河套。
在河套地区,咆哮着的黄河母亲罕见的展露出了温柔的一面,不仅止住一往无前的咆哮之势,更是罕见的温柔起来。
一個几字形的大湾,像是伸出的双臂,将整個河套平原拥抱起来。
得益于黄河水的滋养,河套平原长得出丰盛的粮食,也能诞生出来灿烂的文明。
观赏了一阵黄河母亲暴怒的样子,李让忍不住小声的吟诵道:“北国风光,千裡冰封,万裡雪飘。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
后世伟人的《沁园春·雪》成为了此时眼前风景最真实的写照。
但在念到最后一句时,李让的额头陡然间浮现出一抹冷汗。
“咦,念啊,怎么不念了?”
唐俭的声音自耳后传来,李让急忙转身行礼:“见過公爷。”
唐俭笑眯眯的站在李让身后不远处,听见李让骤然停止了吟诵,脸上顿时露出惋惜之色。
“李小子,這首诗余是你所作?”
“诗余?”
李让默念一声,随后反应過来,词在大唐就叫做诗余,不過并非主流。
反应過来之后,李让当即否认:“回公爷,此诗余并非小子所作,乃是出自某位卑职熟识的长辈,此刻看见大河之水奔腾,觉着应景,便不自觉的诵念出声。”
“哦?”
唐俭似笑非笑道:“某位长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