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娛神
對於王子加來說,除了鬥谷於菟,她並沒有見過任何一個若敖氏的族人。他們聚居在宮城的南邊,與護城河也不過一牆之隔。所以除了擔任重要職務的幾位,其餘族人並不會經常在楚王宮中出現。
但是今日,當她再次忙裏偷閒去見王子旅時,卻見書房裏多了一個少年。那人約莫比他們大幾歲,衣物齊整,一臉嚴肅地在說什麼。
王子旅正面對着他一臉愁容,見妹妹進門趕緊迎了上去。
“加,你來了,有什麼事嗎?我們出去說?”王子旅忙不迭地問了一串問題,拉住妹妹的手腕便想拖着她離開。
王子加莫名地看了他一眼,眼神清晰地表達了她的疑惑。他們什麼時候這麼生分了?
她剛要開口,王子旅便手上便輕微用了些力,示意她先離開再說。王子加只得暫且放下疑問,半推半就地轉過身。
兩人一同快步走出了院子。王子加邊走邊回頭,那個嚴整的少年並未跟上來,而是搖了搖頭,捲起了原本放在自己面前的竹簡。
“那是誰啊?”走出一段距離之後,王子加問道,“父王給你準備的輔臣?年紀是不是小了些。”
王子旅忙做了個噤聲的動作,還刻意壓下聲音道:“他是鬥克黃。”
完全沒聽清對方說了什麼的王子加感到十分莫名其妙,而且此時他們已經快要走出宮城,那個少年完全沒有跟上來。她不明白爲什麼王子旅還要如此作態。
被在心中暗罵的王子旅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左右看了看,恰好發現自己還未鬆手,便再次用力,拉着王子加出了城。
兩人直到城外林中,才停了下來。
“我說那是鬥克黃。”王子旅無奈道,他們剛纔所在的位置經常有若敖氏族人來往,所以他纔不想被聽到。
“原來是鬥克黃……”王子加應道,然後立刻反應過來“那是誰啊?”
這片林子里長了不少松柏,季節恰好,王子旅輕易地拽了一顆鬆塔下來。他失望地發現新鮮的鬆塔並不能拆出松子,便把鬆塔又隨手一扔,纔回答道:“子文的孫子。”
王子加不屑一顧:“若敖氏應還沒有廢王自立的打算罷。既然如此,子文的孫子又哪裏值得你這般小心翼翼。”
“你不懂。”王子旅一臉痛不欲生,“我知道自從沒有我督促你,你已經很久沒有早起練武了。”
“這也不是我不想練武啊,是母親覺得……而且我不是不想練武,只是不想早起練武。”王子加支支吾吾一陣,雖然唐姬反對這是個事實,但她也不能否認她的本心其實在蠢蠢欲動。
“那你想象一下,無論你在做什麼,母親都要求你去學掌家之事。”說到這裏,王子旅的表情反而越發平淡而僵硬了,“鬥克黃自我每日早晨練武之時,便開始與我念一些古聖王治國之道的內容。他說,無心之言亦能入心,既然他要輔佐於我,便要做到最好。”
“進了書房勉強能安靜些許,但是我一擡眼,便見他又在閱讀那些內容。”王子旅閉了閉眼,“我倒寧願他和他的叔叔、叔祖們一樣,不把我放在眼裏了。”
王子加取笑他:“難得若敖氏有如此迂腐忠君之人,父王也是因此纔看重他把他放在你身邊,你竟是怕了他。”
“我哪裏便怕了他,我只是有些煩躁。”王子旅看她,“我纔是未來的楚王。”
“好吧,未來的楚王。”此處並無旁人,王子加也沒什麼儀態地聳了聳肩,她覺得這樣難得孩子氣的哥哥非常有趣,便故意打趣道,“你把我帶出城,想好要做什麼了嗎?不如我們回去拉鬥克黃一起?”
王子旅氣得徑直往前走了一段,王子加趕忙跟上他。二人你追我跑,突然感受到久違的快樂。自從楚王商臣登位,他們真的不再像以往那樣自由散漫了。
女孩一個加速,腳下用力便跳上了兄長的背脊,差點把對方壓趴下去。幸好多年習武之下,王子旅的身板足夠堅實,反應也足夠快,立馬向後伸手把她穩住。
“給我擦汗。”王子旅沒好氣地道,剛想責備妹妹不知輕重的行爲,便被王子加伸手捂住了嘴。而對方同時也不忘用衣袖幫他拭去了額頭上的汗意。
“你聽,是不是有人在哭?”王子加低下頭,湊在他耳邊輕聲道。
仔細聽來,在風聲與樹葉娑娑聲之後,確實有細微的女子嗚咽聲。
兄妹二人對視一眼,王子加輕巧地從王子旅背上滑落,兩人藉着樹木的遮蔽悄悄地走上前去。他們所聽到聲音的來處是樹林的深處,那邊有一片大湖。湖邊有一處不明顯的沼澤,而整片水域都長滿了蘆葦、荷花和菱。
是一處美景,但對於生人亦有些危險。不知那女子是否是遇到了什麼困難。
隨着女子的聲音越來越清晰,兩人的表情變得有些微妙。這個聲音好像並非是哭泣,而像是……王子加想了很多的詞彙才勉強能將其描述出來,那似乎是,難以抑制的快樂?
王子旅四處看了看,挑了一棵合適的樹便爬了上去。他向遠處望了一眼,便跳了下來,拉住妹妹衣袖便往回走。
“剛爬過樹,不要把灰蹭到我身上。”王子加一臉嫌棄,但她隨即便好奇地問道,“你剛纔看到什麼了?”
“看到兩個人在娛神。”王子旅倒也沒有隱瞞,雖然說得十分隱晦。
王子加心領神會。
兩位出身高貴的公子在年幼時,曾經跑出宮城,巧合地參與了一場民間的盛會,那場祭會所尊奉的是雲中君。
出自楚宮宗廟的巫穿着輕薄的衣裙,身上繫着彩色的絲絛。她端坐在車中,國人簇擁着她的馬車直到鄢水之畔。兄妹二人趕到時,只見巫半躺在高高的祭臺上,身體蜷曲、手臂伸展、衣衫半露的樣子,彷彿在等待着什麼。
許久後,盛裝打扮的覡出現在她身畔,兩人身體交覆,四肢糾纏。巫的表情顯得欣喜而虔誠,覡面上則始終維持着高貴而聖潔的模樣。
還未等祭典結束,兄妹倆便被唐姬派人帶了回去,但這一切都給他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直到年歲漸長,才大概明白了些許。
無論是巫還是覡,都是神的配偶和降體,所以不允許與人通婚。而鄉野之中的祭典,則通常都會有這樣的娛神環節。
如今王子旅不好意思與妹妹直說,便只稱作是娛神了。
他急着想要離開,王子加卻甩開他的手停在原地,還流露出一絲興味的眼神。
當年二人畢竟年齡尚小,其實並未看清什麼便被帶了回去。今日恰巧遇到,王子加實在是剋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王子旅意識到自己妹妹在想什麼之後,實在有些不知該怎麼辦。二人畢竟還未到年紀,沒有人會專門對他們有此類教導。而哪怕楚國民風彪悍,環境寬鬆,除特殊情況外,也總不至於在大庭廣衆之下。何況宮城內還要更加講究禮法。
他一邊想阻止妹妹這實在不禮的行爲,一邊自己又不由得生出了幾分好奇,作出了最後一次掙扎:“加,我們還是回去吧。”他低聲道。
王子加纔不理會他,只自己悄悄地爬上了樹。纔剛坐穩,身邊便多了個人。王子旅本以爲自己會得到無盡的嘲笑,但事實上並沒有。他妹妹此時的注意力完全不在他身上,而是興致勃勃地向聲音的來處看去。
她的好奇心即將得到前所未有的滿足。
不遠處野合的二人中,女子身上的襦尚且齊整,只是有些微散亂;男子則已露出了一截強健的手臂。他們相擁抱坐在一起,裙袴展開如花朵一般層層疊疊,似乎還有衣物的碎片被拋在一邊。
但他們好像都並不在乎,只是在遼闊天地間忘情地擁吻和吟哦。
楚人貴族多穿深衣和楚袍,皆是上下一體,無衣、裳之分,其內另有單衣。那兩人很明顯並非貴族。
他們倒也並未裸/露多少身體,稱不上十分不雅。甚至那番火熱快活的氣氛,有種最原始的生命力與感染力。
其實以兄妹二人如今坐在樹上的位置還是看不到什麼細微之處。但是比起年幼時既不理解,又充滿神祕色彩的神婚儀式,如今這種毫無修飾的行爲,反倒是讓王子加有了些微性別上的意識。
她看到男子跪坐起身,小臂上的肌肉繃緊又放鬆,雙手緊緊摟抱着情人的腰身;女子則盈滿笑意,愛憐地撫摸對方的長髮,偶爾表情會有幾分扭曲,但仍舊充滿愉悅與快意,亦是絲毫未曾壓抑自己的聲音。
王子加越看越感到莫名的臉熱。她扭頭看向旁邊的王子旅,見他從耳後到脖子紅了一片,不由得偷笑着戳了一下對方的耳朵,差點把王子旅嚇到從樹上掉下去。
幸好沒有,不然那可真是無法想象的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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