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薨逝

作者:萬年眉壽
“春,夫人姬氏薨。

  王伐鄭及陳,取成乃還。”——《丹陽行記·穆王八年》

  唐姬的病越來越重了。

  王子加和仲姬幾乎已經有了心理準備。

  楚王商臣早些時候還時常來看望自己的妻子,這些日子也很少出現了。這並非是說他有多麼薄情寡義,哪怕事實如此。

  而是因爲他決定親征。

  那日王子加被楚王商臣召喚了去,她本以爲是這位王上已經知曉一切,打算早日處置了她,獲取養育她多年所換來的利益。誰料書房內卻並不只有她一人。

  除楚王商臣及王子加外,這裏另有兩人。一人王子加見過,應爲一位大夫。另一人則看起來與他們格格不入。

  那人穿着飄逸的紅色衣裳,哪怕暈染技藝不算上佳,面龐上有如同魚鳥之鱗羽的妝飾,手上還有類似鳥爪的長趾。幾乎無法靠外貌看出其究竟是男是女。

  巫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禮,完整地露出有繁複妝容的面孔:“吾乃矞姒,範地之巫。”

  王子加一驚,原本面向着矞姒的她陡然後退了一步。

  楚地恐怕無人不知範巫矞姒的名號。她曾成功預言了先王熊惲,以及令尹子玉的死於非命——哪怕當年她的預言中還有一人尚且活着,即城濮之戰時的司馬子西,如今的工尹——也不會有礙她的名聲。

  意識到自己的失態,王子加回了一禮。但她依然未曾開口,只是暗暗打量了面前這神異的巫一番。

  矞姒看起來年紀並不是很大,約莫也就是二十歲。也就是說作出預言時,她也不過是個幼童。

  “範山,將你之前說的再說一次。”楚王商臣頭也不擡地對屋內的另一人說道,他手中竹筆未停,不知在處理何事。

  “是,王上。”範山答道。

  他轉向王子加,態度亦是十分謙恭:“王上將親征鄭、陳,欲使王子加監國。”

  “爲什麼?”王子加並非不震驚,但她很快冷靜下來問道。

  “北上之機已至。”範山堅定道,“晉侯歡卒於三年前,晉文衆卿業已亡逝。公子雍和公子樂的支持者各執一詞,無以服衆,最終竟使一襁褓小兒登臨君位。”

  “如今新任晉君年幼,晉人無力亦無心爭霸,若是錯過這一良機,不知還要等到何時。”

  王子加並不爲他話語中所構想的完美未來而動搖:“亦可使王子旅前去,不必王上親至。”

  聽到她的話,楚王商臣擡頭看了她一眼,已是心有定數之色。

  範山搖搖頭:“爭霸之初,非國君及太子不可。”

  “寡人並非是在徵求你的意見。”楚王商臣十分平靜地開口,卻讓爭辯的兩人都停了下來。

  “範山,矞姒之後會陪王子加出嫁,你需爲範邑尋一任新巫。”他繼續說道,“尋諸大夫,告知他們備戰。之後再將範巫送去宗廟,此爲信物,去罷。”

  範山深行一禮以示對楚王的尊重,接過楚王商臣遞過的一枚符節,便帶着矞姒很快告辭。

  “矞姒是他的女兒。”楚王商臣似是處理完了手裏的事務,看着王子加,慢條斯理地說道。

  王子加怔了怔,最後只道:“倒是看不出來。”

  楚王商臣的鳳眼微彎,漫不經心地拿過一卷竹簡丟給王子加,看她輕而易舉地抓住翻開,突然道:“就如你我也並不相似。”

  雖然談話開始得猝不及防,但王子加對此已早有了心理準備,沒有任何特別的反應。

  “確實如此,但我又不是你的女兒。”言語一如往常,但王子加自己知道,她心裏還是有那麼一兩分的委屈。那是作爲一個被寵愛長大的女兒,對自己父親的期待。基於所有記憶中的感情,而非所謂的血脈。

  她手裏這卷簡冊已經有幾分舊了,上面只是幾行墨字,便述盡她這可笑的身世。

  “是不是寡人的女兒,並不重要。”楚王商臣緩緩道,“既然是楚國的王女,便爲楚國貢獻你自己,這纔不辜負寡人培養你這麼多年。”

  王子加另一手擡起將竹簡合上:“那王子陵呢?”

  楚王商臣搖了搖頭:“她沒有那個才能。但她亦受到了供養,便同樣要作出回報。”

  “哈,”王子加譏笑道,“既然才能更重要,何不讓你的妃嬪皆與他人好?若是能碰巧生了有才能的女兒,豈不是件樂事。”

  “沒有那個必要。你是唐姬給我的意外之喜,若是刻意,便無趣了。”楚王商臣站起身拿過她手中的簡冊放下,又伸手挑起她的下巴,完全是一副男人對女人的樣子。

  “和你母親生得真像。”他話還沒說完,王子加便用力立刻地將他的手拍開,發出了清脆的“啪”的一聲。

  她太過震驚了,甚至沒來得及生出厭惡。

  然後她便痛苦地發現比起厭惡,她心中滿溢的卻是悲哀。

  楚王商臣瞧她這個樣子反倒是笑了:“寡人若是真不把你當做女兒,你反而是這個反應。”

  “回去罷,加,多陪陪你母親。寡人還不至禽獸至如此地步。”楚王商臣說着,重新回到了他的位置,正襟危坐地看着她,一派大國君主風範。

  “你是唐姬的女兒,這個答案,足夠了嗎?”

  王子加其實覺得不夠。

  但她也不想再問了,楚王商臣無意透露的事,她得不到答案。

  她從來不覺得楚王商臣對唐姬有多麼鍾情,他們不過是政治聯姻中最普通的一對夫妻,甚至其中還夾雜着一個情人和一個異生之女。

  但是如何讓楚王商臣容忍她這麼多年,並且很好地教養了她,她也無法給出其他答案。畢竟她並非生而知之的智者,對方也不可能一開始便是爲了利用她。

  滿懷心事導致的後果便是,她完全忘記了質疑爲何會讓她監國。

  直到坐在唐姬身邊,王子加才頹喪地想起此事。

  但事已至此,且聽他們言下之意,成大心應該會留在郢都,她應該只需要作爲一個王室的象徵留在國都即可。

  然而等到大軍開拔,王子加才發現事實完全並非如此。雖然郢都內的政事完全不需要她操心,各級領了官職的大夫們各司其職,但是除此之外依然有很多雜事。

  很多事情最後都需要楚王出面作爲禮法上的見證,此時她也只得去暫代這個職責。每日都幾乎忙得腳不沾地,她開始理解爲什麼自從楚王商臣登上王位,對於兒女的關注便少了許多。

  瞧,她還是習慣性地在關注那個男人,把他當做父親,爲他着想,替他找藉口。而對於自己的親生父親,她幾乎想不起來這個人的存在,畢竟她也從未見過那個人。

  忙碌可能麻木了她,這些日子以來每每念及便讓她痛苦萬分的事情,此時她居然一點都不覺得難過了。

  然而就像是蒼天都認爲她以往的日子過於逍遙,如今勢必是要補上缺憾。

  很快,晴天霹靂便落了下來。一入院子她便見姨母向自己快步走來,對方從來都是不疾不徐,從未如此匆忙。

  “加,姐姐不好了。”仲姬的語調一如既往的溫柔,卻有着顯而易見的慌張。

  王子加也不知自己是怎麼回事,聽到這句話,她心中竟一片荒蕪,只想着……

  ——終於還是來了。

  她面無表情地來到房裏,坐在唐姬身邊,看她蒼白如雪的面孔,一向烏黑的秀髮都在這短短的幾年中變得花白,越發黯淡。

  唐姬的眼皮微微顫動,似乎已經無力睜開,卻有兩行淚水順着眼角流了下來。

  王子加依然不言不語,她碰觸到那隻她曾無數次抓住的手,分明是溫暖的春日,卻冷得瘮人。

  那冷似乎順着手傳到了她的身上。

  她在發抖。

  胸中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劇烈跳動,王子加只覺自己有些作嘔,但她今日實在忙碌,其實並未喫什麼東西,根本就沒有嘔吐的能力。

  掌中屬於母親的手似乎動了動手指,又好像只是王子加的錯覺。

  她越發覺得冷了。

  王子加傾下身,側頭貼向唐姬的胸口,那裏依然有着輕微的起伏。她聞到母親身上一貫有的香氣,那不是什麼名貴的香料,卻從來都是令她安心的良藥。

  她鬆了口氣,卻又立刻意識到什麼,手上用了更大的力氣。

  仲姬也伸出雙手包裹住她們交握的手,她的手柔軟,溫涼,和王子加手中的那隻僵冷的手完全不一樣。

  王子加深吸了一口氣,她像是現在才緩過神來,只是平和地、目不轉睛地盯着自己的母親。

  她甚至努力地勾出了一抹笑,希望能夠讓唐姬無牽無掛地離去。

  她做到了。

  笑容仍保持在脣角,淚水卻已經無法被眼眶所盛放,徑直,成片地落了下去。

  門外傳來令尹成大心的聲音:“夫人如何?——王上伐鄭大勝,俘鄭公子堅、公子尨及樂耳三大夫。”聲音難藏欣喜。

  王子加擡袖抹去自己面上的淚水,待整理好儀容,纔打開門,冷冷道:“喚內史來……夫人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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