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6章 李莫愁的手段
黑暗之中,各人彼此呼吸相聞,到了此刻,他們卻又不能分清敵友,心中便各自有些緊張,要知道他們心中本都有着擔心之事,此刻自然彼此畏懼,楊孤鴻、麻煩頭陀、洪凌波身畔俱無火種,這鐘世平、李證兩人手中火折被掌風所滅,他們雖然心想再多看洪凌波兩眼,但此時此刻,卻也不願再將手中火折打亮。
哪知就在這火焰滅去,光線驟暗的這剎那之間,一道強光,突然漫無聲息地從楊孤鴻、洪凌波身後照了過來。
衆人心中俱都一震,誰也不知道這道強光是從哪裏來的。
楊孤鴻眼前斗然一亮,大驚之下,橫掠三步,閃電般回頭望去。
只見那烏木神桌之上,此刻竟端坐着一個滿身紅衣、雲鬃高挽的道姑。
她——自然便是李莫愁。
洪凌波目光動處,驚喚一聲:“師父!”
她柳腰一擰,刷地掠到神桌前,直到此刻爲止,她還不知道她不共戴天的仇人便是愛她如女的李莫愁。
麻煩頭陀對此間的一切事,全然都不知道,他此刻心中雖亦一驚,但隨即安心,怪眼一翻,退到牆畔,對這赤練仙子李莫愁,他雖無畏懼之心,卻也不願多看一眼。
只有鍾世平與李證,此刻卻真的驚得愕住了,他們再也想不出這赤練仙子是怎麼會突然現身在這房間裏的。
兩人定了定神,目光一轉,嘴裏雖未說出,但卻已都知道,這赤練仙子便是他們久已聞名的魔頭李莫愁,他們雖也不願對這殺人如麻的女魔頭多望一眼,但卻禁不住又要狠狠向李莫愁手中所持的一粒巨珠望上一眼,他們平生未曾見過如此巨大的珠子,更從未見過如此強烈的珠光。
然後,他們便想逃走,但是,李莫愁兩道比珠光還要強烈的目光,卻正瞬也不瞬地望在他們面上,這強烈的目光生像是一座光山,壓在他們身上,使得他們幾乎連氣都喘不過來。
李莫愁端坐在神桌上,動也不動,強烈的珠光映在她陰森面容上,使得她她就宛然變成一尊石刻的羅剎神像。
短暫的沉默。
但此刻這短暫的沉默在鍾世平與李證的眼中,卻生像是有如永恆般長久,他們沉着地向後移動着腳步,緩慢地,仔細地,他們全心地希望自己腳下的移動不至引起別人的注意。
但是——李莫愁突然冷叱一聲:“停住!”
這簡短而陰森的叱聲,其中竟像是含蘊着一萬種令人法畏懾服的力量,鍾世平、李證竟全身一震,腳再也不敢移動一下。
晚風從他們身後敞開着的門戶中吹進來,吹在他們的背脊上,他們禁不住機伶伶打了個寒噤,卻聽李莫愁冷冷又道:“今天晚上跑到山上來亂闖的話,就是你們兩個人嗎?”
鍾世平、李證,只覺身後的寒意越來越重,他們不安地轉動着目光,生像是一雙蟋伏在雄貓利爪前的老鼠。
李莫愁冷笑的聲音更刺耳了,竟使得她身旁的洪凌波心裏卻生出一陣驚慄的感覺,直到此刻,李莫愁章連望都沒有望她一眼,這是多年來從未有過的事,她不知道她師父是不是也對她生了氣,也不知道是爲了什麼對她生了氣。
“難道姑姑已經知道公孫綠萼的是我放走的?”
她不安地揣測着,卻聽李莫愁冷笑着道:“我起先還以爲你們既然敢上山來亂闖,就必定有幾分膽色,哪知——嘿嘿,卻也是兩個膽小如鼠的鼠輩。”
鍾世平、李證面頰一紅,想挺起胸膛,表示一下自己的勇氣,但不知怎地,他平時在比他弱的敵人面前慣有的勇氣,此刻竟不知走到哪裏去了。一個勇者與一個懦夫之間最大的差異,那便是勇者的勇氣除了在必要的時候永遠不會在平時顯露,而懦夫的勇氣卻在最需要勇氣的時候,反而消失了,不是嗎?他們嚎喘着,鍾世平心中突然一動,壯着膽子,道:“晚輩鍾世平與師弟李證,此來實在是奉了家師——”
他突然想起自己的師父和這李莫愁本是朋友,因之他趕緊說出了師父的名號,只當這李莫愁會賣幾分面子。
只見李莫愁目光一閃,截斷了他的活道:“你們是上山來拜謁我的,而不是來搗亂的,是嗎?”
鍾世平、李證連忙一起點頭小李莫愁冷冷又道:“那麼你們的師父是誰呢?”
她目光閃動着,閃動着一陣陣尖刻的嘲弄,但是鍾世平與,李證卻愚笨得看不出她此刻目光中的神色,他們心中反而大喜,以爲有了生機。
兩人竟搶着道:“家師便是老前輩的故友絕情谷主公孫止!”
他們情急之下,竟連自己師父的名號都毫不避諱的直說了出來。
李莫愁長長“噢”了一聲,目光在他們面上轉動着,像是要看透他們的心似的。
她緩緩說道:“原來你們是公孫止的弟子,那難怪一一”枯瘦的身形,突然有如山貓般自神桌上彈起,右手手指一彈,手中徑寸明珠,突然閃電般的脫手飛去,帶着一縷尖銳的風聲,擊向李證胸肋之間的將臺大。
而她的身形竟幾乎比這脫手而飛的珠光還要快速地掠到鍾世平身前,右手疾伸,井指如劍,亦自點向鍾世平胸肋問的將臺大。
方纔從李莫愁較爲和緩些的語氣中聽出一些轉機來的鐘世平與李證,從他們頭髮末梢一直到腳尖的每一根神經,都全然被這一個突生的變故驚得呆住了。
一瞬間,就像是一滴水接觸到地面,然後再飛濺開的那一瞬間。
他們兩人只覺胸肋之間微微一麻,便“噗”地一聲,倒在地上。
楊孤鴻長長透了口氣,暗問自己:“若換了是我,我能不能避開她這一招突來的襲擊?”
但是他沒有去尋求這問題的解答,擊中李證後落下的明珠,落到地上,此刻滾到了楊孤鴻的腳邊。
楊孤鴻下意識地俯身拾起了它,他看到李莫愁飛揚的紅裙自他身邊飛過,他甚至有點希望李莫愁也給自己來一下突未的襲擊,那麼他就能知道自己方纔那問題的答案了。
但是李莫愁沒有這樣做。
等到楊孤鴻擡起頭來的時候,她已端端正正地坐在神桌上。
楊孤鴻愣了一愣,望了望洪凌波——洪凌波呆呆地站在桌邊,兩眼空虛地凝注着青灰色的地面。然後他皇瞭望麻煩頭陀——麻煩頭陀貼牆而立,一雙豹目圓滾地睜着,望向李莫愁,目光中滿是驚奇之意。
他心中暗想:“這麻煩頭陀一定是初次見到李莫愁的武功。”
於是他又望向地上的那兩具軀體——鍾世平與李證都動也不動地蜷伏在地上,就像是兩具完全冷透的死屍,楊孤鴻暗暗嘆息一聲,目光回到自己的眼睛。
珠光很亮,他似乎能在這粒明珠裏看到他自己手上的明珠。
然後,他緩緩將這粒明珠放在李莫愁坐着的那張神桌上,他極力的不想擡起自己的眼睛,但是他不能,他終於擡起了。
於是他發覺李莫愁也在望着他。
只聽李莫愁已自冷冷的說道:“你也來了,很好。”
她語氣中就生像是直到此刻才發覺到楊孤鴻的存在似的,楊孤鴻頭也不回,也生像是根本沒有聽到她的話。
麻煩頭陀一愣,他雖不瞭解她話中的含意,但仍直率地答道:“不錯,這些都是騙人的鬼話,少林一派自達摩祖師創立到現在——”
李莫愁微微一笑,接口道:“少林一派,名揚天下,少林派的歷史,我早已知道了。”
麻煩頭陀一愣,在這名聞天下的女魔頭的面前,他忽然有了一種縛手縛腳的感覺,他只得閉起嘴巴,不再說話。
但李莫愁卻又接道:“大師你身強骨壯,一眼望去,知道你的外家功夫已有非凡的成就,但是少林一向內外兼修,大師你外功既已如此,內家功夫想也不會差到哪去了,是嗎?”
在此時此刻她竟突然問起這些話來了,不但麻煩頭陀心裏奇怪,楊孤鴻、洪凌波心裏奇怪,就連那已被李莫愁點住重,周身不能動彈,但仍聽得見話聲的鐘世平與李證心裏也在奇怪。
只聽麻煩頭陀呆了一呆,道:“灑家……我自幼練武就”李莫愁又自接口道:“大師你不說我也知道,你內家功夫一定不錯,對點一道,你大約也不會不知道了,是嗎?”
她雖然每句都在問話,但卻永遠不等別人說完就先已替別人答了,因之麻煩頭陀此刻也只“嗯”了一聲,微微頷首,也不再說話。
李莫愁冷冷又道,“那麼就請大師你將左面那少年的道立刻解開,這點想必大師一定能做得到了,是嗎?”
麻煩頭陀又愣了一愣,他實在不知道這女魔頭在弄什麼玄虛,但他終於將手中的方便鏟倚在牆上,走到鍾世平身側,一把將這軀體已軟得有如一團棉花似的少年從地上拉起,伸出蒲掌大的巨掌“啪”在他身上重重拍了一掌,又在他肋下腰畔揉了兩下,要知道少林派武功能以名揚天下由來有日,少林弟子的確俱是內外兼修的高手,這麻煩頭陀在伸手之間,果然已毫無困難地解開了鍾世平的道,他巨掌一推,將鍾世平推去數步,退回牆邊,對於這懦夫般的少年,他心中實在討厭得很。
鍾世平衝出兩步,站穩身形,方自“咳‘地一聲,吐出一口濃痰,他茫然地望了李莫愁一眼,又立刻垂下頭去,心裏卻在奇怪:”
這李莫愁方自點了我的道,此刻又叫人替我解開作什麼?“而李莫愁此刻的目光,就像是一個滿足的獵人在欣賞着她的獵獲物似的,一分一寸地望着這垂着頭的鐘世平。
她忽然冷笑一聲,道:“你大約也會點和解了?”
鍾世平仍然垂着頭,沒有答覆,因爲她根本不需要別人的答覆,她只是冷笑着接口又道:“躺在地上的那隻老鼠是你的師弟吧?”
鍾世平憤怒地擡起頭,但頭只擡到一半,又立刻垂下。
李莫愁冷冷又道:“你現在迴轉身去,把你的師弟從地上拉起來,替他解開道。”
鍾世平猜疑着、猶豫着,但終於轉身,像麻煩頭陀爲他解時一樣地爲他師弟解開了道,甚至比麻煩頭陀還快些。
李莫愁冷“哼”一聲,迴轉頭去,再也不望這師兄弟兩人一眼。
鍾世平、李證兩人像呆子一樣地愣在那裏,進亦不是,退亦不是,他們可憐地交換着眼色,希望對方能告訴自己這女魔頭此刻究竟是何用意,但他們彼此間的目光卻都是一樣——茫然而無助。
又是一陣難堪的沉默。
大家似乎都在等待着李莫愁開口,只有楊孤鴻在暗中可憐這兩個少年,但是,李莫愁終於開口了。
她像是在自言自語:“有些人撞在我手裏,從來沒有活命,立刻便是屍橫濺血,有些運氣卻好些,他們至少還有七七四十九個時辰好料理後事,而且——哼哼,假如他們聰明些,還可以不死。”
衆人又自一愣。
楊孤鴻劍眉一軒,沉聲道:“你說的——”
李莫愁目光一轉,像利劍般掃了楊孤鴻一眼,冷冷道:“你聽過在武林中絕傳已有百餘年的七絕重手這種功夫嗎?”
楊孤鴻心頭一震,目光轉處,卻見那麻煩頭陀面色已變,鍾世平、李證兩人亦是面如死灰。李莫愁冷冷又道:“中了七絕重手之人,當時雖可不死,而且看來毫無異狀,但七七四十九個時辰之後,立時使得狂噴鮮血而死,而且——哼哼,死時的那種痛苦,便是神仙也難忍受。”
她緩緩轉過目光道:“有些中了七絕重手的人,當時道雖然能被別人解開,他們也不會自覺自己是中了七絕重手,除非他們能在自己的頸後骨節,脊下第七節骨椎、兩肋、兩膝,以及——哼哼,鼠豁下都摸上一摸,那麼……”
她語聲生冷而緩慢,但見她一面說着,那鍾世平與李證就都一面劇烈的顫抖着,當她說到“……除非他們能在自己的頂後……”
鍾世平與李證的手掌就立刻摸到頸後,當她說到“脊下第七節骨椎……”
幾乎像魔術一樣,鍾世平與李證的手掌,也立刻摸到自己的脊下的第七節骨椎……
等她話說完了,鍾世平與李證的面容,已像是一塊被屠刀切下的蹄膀似的扭曲了起來,他們知道自己已被人點了七絕重手,因爲這一種武林中人聞之色變的武功,雖然絕傳已久,但他們卻也聽人說過,知道凡是身中七絕重手的人,表面一無徵兆,但身上卻有七處骨節手指一摸便隱隱發痛。
他們身上的這七處地方,正如傳言中一樣,當他們摸到那地方的時候,便有一陣疼痛,疼痛雖輕微,但卻一直痛到他們心裏。
因爲他們深知中了七絕重手的人死狀之慘,也深知這七絕重手當今天下還無一能夠解救。
珠光是柔和的,但卻有種難言的青灰色。
青灰色的珠光映在四周青灰色的牆壁上,映着那滿布灰塵的窗紙,映着那黝黑而空洞的門戶,映着那如意方便剷雪亮陰森的鏟頭,映着那李莫愁微帶獰笑的面容……
“噗”的一聲,李證忍不住跪了下去:“我……晚輩是……是……”
李莫愁輕蔑地冷笑一下:“你是聰明的,是嗎?”
李證垂下頭,他還年輕,他不願意死,他哀求,哀求雖然可恥,但在他眼中看來,卻還比“死亡”要好得多。
楊孤鴻迴轉頭去,他不願看到這少年這種樣子,因爲他永遠不會哀求,對這怯懦的少年,他有些輕蔑,也有些憐憫,若是換了一些人,若是換了一處所在,他或許會伸手相助,但現在,他只得暗中長嘆,他也無能爲力,何況即使他有力量,他也未見會伸手。
又是“噗”的一聲。
他不用回頭,就知道另一個少年也跪了下去,只聽李莫愁冷冷說道:“原來你也不笨,知道死不是好事。”
麻煩頭陀濃脣一軒,“咄”地吐了一口長氣,提起方便鏟,大步走了出去,頭也不轉,他不聰明,因爲他寧願死也不願受到這種屈辱,對這種屈辱,他甚至連看都不願看一眼,可是,世上像他這種不聰明的人若是多一些,那麼這世界便也許會光明得多,不聰明的人你說是嗎?
李莫愁輕蔑地冷笑着,緩緩伸手入懷,掏出一包淡紅色的紙包來,隨手拋在地上,冷冷道:“這包裏的藥無色無味,隨便放在茶裏、酒裏、湯裏都可以,而且一假如徒弟把這藥給師父喫,那麼做師父的更不會發覺。”
她冷笑一聲,接道:“你們知道我的意思嗎?”
鍾世平與李證身上的顫抖更顯明瞭,他們的眼睛望着這包淡紅的紙包,心頭在怦怦地跳動着。
生命,生命……
生命永遠是美好的——他們心頭的跳動更劇烈了。
選擇!
自己的生命還是師父的生命?
弱者永遠是弱者,懦夫永遠是懦夫,絕情谷主應該後悔,因爲他傳授給他徒弟的,是冷酷的教訓,而冷血的教訓永遠只存一個選擇:“別人的性命,總不會比自己的生命美好!”
鍾世平、李證一起緩緩伸出手,鍾世平搶先一步,觸到紙包,然後他手指輕微地顫抖一下,將紙包撥到李證的手指下。
李莫愁輕蔑地大笑起來:“我知道你們是聰明人。”
她大笑着:“有些人天生是聰明人,這紙包拿去,十二個時辰之內,把它送列你們師父的腹裏,不管用什麼方法,然後——你們的命就撿回來了。”
她笑聲一頓,面容突然變得異樣的生氣:“可是,現在你們快滾!快滾!”
她快迅地揮出那太寬的衣袖和太瘦的手臂:“快滾!快滾!”
她重複地叱喝着,鍾世平和李證便像是兩隻受了驚的兔子,從地上跳起來,擰身掠了出去,眨眼便消失在門外的夜色中。
李莫愁冷哼一聲,哺哺自語:“聰明人,聰明人——哼!”(穿越天龍神鵰(神鵰倩影)移動版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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