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8章 洪凌波芳心初動
直到此刻——直到此刻所有她一生中全心倚賴着的東西,全部像飛煙一樣的消失了。
“我該怎麼辦……爹爹、媽媽,你們怎麼不讓女兒見你一面……”
她痛哭着低語着,爹爹、媽媽,在她腦海中只是一個模糊而虛幻的影子,她捕捉不到,而且也看不真確——但是——李莫愁的影子卻是那麼鮮明而深這地留在她腦海裏,她無法擺脫,難以自遣,十餘年來的愛護與關切,此刻竟像是都變成了一條毒蛇,緊緊的咬着她的心,人類的情感,情感的人類,生命的痛苦,痛苦的生命:“啊,爲什麼蒼天對我這樣殘忍……”
她哀哀地哭着,眼淚沾溼了楊孤鴻的胸膛,他不敢移動一下,他知道此刻蟋伏在他胸膛上的女孩子的痛苦,他也領受得到她的悲哀,他看到門外已有了一線淡淡的曙光,但是晚風很冷,他不知道黎明前爲什麼總會有一段更深的黑暗和更重的寒意。
於是他讓她蜷伏在自己的懷抱裏,領嘗着這混合着悲哀、仇恨、寒冷,但卻又有一絲淡淡的溫馨的滋味。
沒有一句安慰的話,也沒有一個安慰的動作,因爲他知道這一切都是多餘的,他只是輕輕地擁偎着她,直到她哭聲微弱下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珠光黯淡了,曉色卻明亮了。
楊孤鴻感覺到他懷中的洪凌波哭聲已寂,鼻息卻漸漸沉重起來,他不知道她是否睡了,但痛哭之後的女子,卻常是容易入睡的。
於是他仍未移動一軀,只是稍爲閉起眼睛,養了一會兒神。
清晨的大地是寂靜的,潮溼而清冷的寒風,雖然沒有吹乾樹葉上的朝露,卻吹乾了洪凌波的眼淚。
他看到了他。
他感覺到她身軀的動彈,知道她醒了,他垂下頭——於是他也看到了她。
這一瞥的感覺是千古以來所有的詞人墨客都費盡心機想吟詠出來,卻又無法吟詠出來的。
因爲世間還沒有任何一種語言和文字能描敘出這一瞥的微妙。
那是生疏的感情的成熟,分離的感情的投合,迷亂的感情的依歸——既像是踏破鐵鞋的搜尋着在一瞬間突然發現了自己所要尋找的東西,又像是濃霧中迷失的航船斗然找着了航行的方向——她擡起頭,垂下,垂下頭,擡起,心房的跳動混合了悲夢的初醒,在這一剎那時,她的確已忘記了世間所有的悲哀,雖只是剎那之間,但等她憶起悲哀的時候,她卻已領受過人生的至境。
她羞澀的微笑一下,不安的坐直了腰身,然後幽幽長嘆一聲,張了張嘴脣,眨了眨眼睛,卻又不知該說什麼。但是有如海潮般的悲哀與憤仇,卻又已回到她心裏。
她的眼睛又溼潤了,長長的睫毛像是不勝負擔大多的憂鬱,而又沉重地合了起來,她合着眼整了整衣衫,站了起來,目光一轉,望向土牆的破洞,又自長嘆一聲,道:“天亮了,我該走了”“她緩緩回過頭,目光突然變得溫柔許多:”
我不說你大概也會知道我要到哪裏去,我……我要去找我的仇人……仇人,你也該走了,天亮了,天亮了……“她夢囈般重複着自己的言語,轉身走到門口,似乎要證實一下外面是不是天亮了一樣。
晨霧也散了,但晨愁卻未散,她再次回過頭,凝注着楊孤鴻一眼,生像是她已自知以後永遠也見不着他似的,因爲她已抱定了決死的心,去復仇,或去送死!這其間竟沒有選擇的餘地。
楊孤鴻緩緩站了起來,他領受得到她言語與目光中的含意,這是他平生從未領受到,甚至從未夢想到的感覺。
直到她已緩緩走出門口,他才如夢初醒,脫口呼道:“姑娘!”
洪凌波腳步一頓,口過頭,默默地凝注着他,他定了定神,道:“你可知道那李莫愁到哪裏去了?”
洪凌波緩緩搖了搖頭,幽幽嘆道:“我也不知道,但是……我相信我會找得到她的,一定找得着她的。”
楊孤鴻搶步走到她身邊,鼓起勇氣:“那麼我們就齊去找吧!”
洪凌波微微一楞:“我們……”
她緩緩垂下頭,似乎在嘆息着造物的微妙,若換了兩日以前,這兩人原本是仇敵,但此刻……
楊孤鴻又嘆道:“我該陪你一起去。”
他垂下頭,她擡起頭,兩人目光相對,楊孤鴻忍不住輕輕握住她的手,兩人心意相流,但覺自己心胸之間突然生出無比的勇氣,楊孤鴻接着嘆道:“爲你復仇,唉——只怕那李莫愁此刻已不知躲到哪裏去了。”
他語聲一頓,朗聲又道:“但我們一定找得到的,是嗎?”
默然良久,這一雙少年男女,便齊地掠出了這殘敗的寺院,掠向小金山巔,那就是李莫愁原來歇息之處。
他們雖然深深知道他們的處境是危險的,因爲天國山巔上除了赤練仙子李莫愁之外,還有着許多個武林高手,這些人原本是爲了要對付一心來參與天目之會的武林羣豪的,但此刻卻都可能變做他們復仇的障礙。
但是他們心中卻已毫無畏懼之心,但只要他們兩人能在一處,便是天大危難也不放在心上。
此刻朝陽已升,彩霞將消未消,旭日映得滿山青蔥的木葉,燦爛一片光輝,輕靈而曼妙的飛接在洪凌波身旁。
孤鴻點了點頭,心中突然一動:“昨夜你怎的那麼快就回來了,難道公孫止就在此山附近嗎?”
洪凌波道:“我昨夜根本沒有跟去,因爲……因爲我心裏有那麼多事,我只是在半山喝住那兩個少年,讓他們自己說出公孫止落腳的地方,當時我還在奇怪,明明一問就可知道的事,姑——她爲什麼還要我跟去,因爲那兩個少年根本下敢說假話的,但是現在我卻知道了,她不過只是要將我支開而已。”
楊孤鴻目光一重:“昨夜你若沒有半途折回的話,只怕一一”洪凌波憂鬱地一笑:“所以我現在相信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那句話。”
小金山上,林木蒼鬱,而入說話之間,身形已掠過百十丈。
洪凌波突又嘆道:“這麼一來,只怕會有許多專程趕來的人要失望了,唉——這總算他們幸運,要不然,——”
楊孤鴻劍眉一軒,突然脫口道:“有一句話,我不知該不該問你?”
洪凌波道:“你只管說好了。”
楊孤鴻嘆道:“小刀會的那些門徒,——唉,不問也罷,反正事過境遷——”
他生怕洪凌波說出令他傷心的話來,因之他想來想去,縱想問出,但話到口邊卻又不忍說出口來了。
哪知洪凌波卻正色說道:“你不用擔心,那些人真的不是我動手殺的。”
楊孤鴻不禁鬆了口氣,他真不敢想,假如洪凌波說:“是我殺的。”
那麼他該怎麼辦?
他微笑一下,忍不住又道:“奇怪的是,那些人不知究竟是誰殺的?”
洪凌波輕嘆一聲,道:“這個人你永遠也不會猜出來。”
楊孤鴻變色道:“是誰?”
洪凌波嘆道:“我告訴你,你也不會相信,反正你以後總會知道的。”
楊孤鴻腳下不停,心念數轉,卻仍忍不住間道:“難道是那絕情谷主公孫止?”
洪凌波搖了搖頭,楊孤鴻又道:“是他的幾個徒弟?”
洪凌波又搖了搖頭。
楊孤鴻奇道:“這我倒真的猜不出了,只是奇怪的是,江湖中不知誰有那麼霸道的暗器,除了這些人之外,我實在想不出還有誰了。”
洪凌波輕輕一笑:“那些暗器叫做無影神針,倒的確是我發出來的。”
楊孤鴻心頭一震,倏然頓住身形,面容亦自大變,顫聲道:“是你……你……”
洪凌波又自輕笑一下:“不過我發出這些暗器非但不是傷人,而且還是救人的。”
楊孤鴻竟不禁爲之一愣,大奇道:“救人的?此話怎講?”
洪凌波道:“這話說來很長,我慢慢再告訴你,總之你要相信,現在我……我再也不會騙你的。”
面頰微微一紅,伸出玉掌,遙指前方,道:“你看到沒有,前面那綠葉牌坊,那就是本來準備做小金山之會的地方了。”
楊孤鴻愣了半晌,心中反覆想道:“……現在再也不會騙你了……”
這句話,不覺疑念頓消,擡頭望去,只見前面山蔭道上,林木漸疏,山勢頓陰,一條石樑小道,筆直通向山去,石樑山道上卻赫然矗立着一個高約五丈,寬約三丈,雖是樹枝搭成的,但氣勢卻極巍然的綠葉牌樓。
牌樓兩邊,掛着兩條血紅的長聯,上面寫着斗大的十六個孽巢大字:“仰望蒼穹無窮,俯視武林羣豪!”
對聯並不工整,但口氣之大,卻是少見,楊孤鴻冷笑一聲,道:“這想必是那李莫愁寫的。”
洪凌波搖了搖頭,突笑道:“寫巨幅對聯是誰:只怕你也萬萬猜不到。”
楊孤鴻不覺又自大奇:“是誰?”
“洪凌波道:”
寫這副對聯的,就是在武林中人緣極好的那個神偷司空玄。
楊孤鴻心頭一震:“難道就是拿着三幅書卷,到處揚言的鉅富神偷司空玄,這倒真是令人無法意料,他怎麼會與李莫愁有着干係?”
洪凌波淡淡一笑:“知人知面不知心,世人的善惡,真叫人猜不透,武林中誰都說司空玄是個好人,其實——哼,這人我知道得最清楚。”
原來當時赤練仙子李莫愁立下決心,要將武林羣豪都誘到小金山來,她想來想去,什麼都不缺少,就只少了一個傳訊之人。
要知道此種情事,若要在江湖傳揚出來,李莫愁必是不能親自出面,因爲那麼一來,別人一定會生出疑懼之心,而這傳訊之人,不但要口才便捷,而且要在武林中本有極好人緣,使得武林中人不會疑心她別有用心。
她想了許久,便着人下山,到武林中尋了一個符合此種條件之人,其一便是司空玄,另兩人其中之一生性剛強,本極不滿李莫愁的爲人,上得山來,不到一日,就被李莫愁給制死,臨死之際,他還罵不絕口。
另一人也不願做此等害人之事,口裏雖然答應,但夜間卻想乘隙溜走,自然也被李莫愁殺了滅口,而那司空玄不但一口答應,且還替李莫愁出了許多主意,於是他臨走之際,不但帶了那三幅書卷,而且還帶走李莫愁的一袋珠寶。
洪凌波將這些事對楊孤鴻說了,只聽得楊孤鴻劍眉怒軒,切齒大罵,他生性忠直,自然想不到世上還有此等卑鄙無恥之但洪凌波卻淡淡笑道:“這種人我看得多了,有些人在武林中頗有俠名,其實——哼哼,等會你到了裏面,你就會發現許多你根本不會想到的事。”
楊孤鴻長嘆一聲,隨着她掠人那綠葉牌樓,前行十數丈,山路忽然分成兩條岔道,一條道口立着一塊白楊木牌,上面寫道:“易道易行,請君行此。”
另一條道口,也立着一面自楊木牌,上面寫着的卻是:“若行此道,難如登天。”
楊孤鴻心中一動,方自忖道:“這想必是那李莫愁用來考較別人輕功的花樣。”
卻見洪凌波腳下不停,身形如燕,已自當先向那難道中掠了過來。
他心中不禁暗笑:“她真是生性倔強得很,此時此刻,她在我面前竟還不肯示弱,偏要走這條難走的路,唉——其實她留些力氣,用來對付仇人豈非要好得多。”
但此刻洪凌波已掠出數丈,正自回頭向他招手,他心念軒處,卻也已隨後掠了過去。
其實他自己生性亦是倔強無比,若換了他自己選擇,也必會選擇這條道路無疑,倏然幾個起落,他身形也已掠出十數丈,只見這條道上山石嗟峨,道路狹窄,果真是難行無比,但是他輕功卻極佳妙,此路雖然難行,他卻根本沒有放在心上。
他心中方自暗曬:“這種道路若也算難如登天的話,那麼世上難如登天的道路也未免大多了。”
哪知他心念尚未轉完,前面的道路竟然更加平坦起來,便是輕功毫無根基的普通壯漢,只怕也能走過。
他心中不禁又爲之疑惑起來,忍不住問道:“這條道路也算做難行的話,那麼那邊‘易道’之上,豈非路上鋪的都是棉花?”
洪凌波一笑道:“你又猜錯了。”
楊孤鴻一愕,心念動處,突然恍然道:“原來這又是那李莫愁故弄玄虛,是不是?易道難行,難道易行,這麼一來,武林中人十中有九都難免要上她的惡當。”
要知道他本乃聰明絕頂之人,雖因涉世不深,再加以夭性正直,是以對於人心險惡之處,他往往看不甚清,但只要別人詳加指透,他立刻便能毫無困難地猜到事實真相。(穿越天龍神鵰(神鵰倩影)移動版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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