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但符離卻雙目透着熒光,在暗夜之中的山巒間如履平地。水時穩穩趴在他的背上,雙手摟着符離的脖頸,又伸手去摸那片曾經受創至深的肩臂傷口。
小手來回按了按,卻驚訝的發覺,沒過多少日子,那處已經連傷疤都幾乎摸不見!又是一塊堅固又柔韌的完整肌理了。
符離是水時聞所未聞的種族,見所未見的異獸,他無法用常理來推斷,在崇畏愛慕之際,卻依舊心中有隱憂。
他正把頭臉抵在符離健壯的背脊上貼蹭,就隱隱約約聽到有流水聲,“嘩啦啦”的彷彿重力敲擊在岩石上。隨着符離的愈加往前,那聲音便愈加明顯。
直到兩人站在一處如同小瀑布一般的水簾前,水時看的不甚清楚,只依稀見周圍都是山峯環繞,高木叢叢。
符離卻三走兩走,繞進一處奇異的谷口,他停住腳,往前瞧了瞧,便將伏在後背上往前好奇張望的水時託着肩一抱,一把攏在胸前的懷裏。
水時卻還亂扭亂動的要往前看,“這是哪,大晚上的來這幹什麼!”
符離看着有些激流的水簾,便把水時老老實實的按在自己胸口間,沉沉的說了一句,“進去。”小瀑布的聲音有些大,符離說話又總帶着胸腔響起的獸音,便一時沒聽清,“什麼?”
沒再等他問,只見符離含胸弓腰,健壯的雙腿拉開步子預備,一個奮力,就如月下巨狼一般,飛跨過了眼前阻隔的深溝寬澗,一頭鑽進瀑布水簾的另一側。
水時窩在那人懷裏,已然聽到飛落而下的激流,拍擊這幅強健身軀的聲音,他卻被符離護的很好,衣服都沒溼。
這是一處極隱蔽的溶洞入口,它既有遮蔽,又有天險,且又在狼羣的領地範圍內,有兇獸守護。水時不知道這裏究竟是什麼地方,只是被符離迅速的帶着,從寬闊的甬道中往前奔。
可他卻越來越驚訝,隨着兩人的逐漸深入,這樣暗無天日的地下竟然有光!盡頭處黃瑩瑩的明亮,帶水時出了甬道,眼前那鬼斧神工的景象震撼了他。
盡頭是一處巨大的鐘乳洞,在融融的光亮中,一副巨大的動物骸骨衝擊着水時的視線!僅僅那些拄在地上,粗壯又堅硬的雪白肋骨,便有五六米高,要比符離獸化時巨大太多!可想而知它生前的巍峨。
水時心跳有些快,仔細看過去,那巨骸早已古舊,儼然是上古留下的遺骸,只憑藉着筋骨之強,至今都未曾風化。骨骼似狼非狼,似獸非獸,很是奇異。
而這溶洞中光源的來處,卻不是骸骨,而是這幅遺骸地上正中間,鼓動着的一小潭金亮亮的池水,池水從地底涌出,卻彷彿在池底灑了一層金粉,水波粼粼的泛着光,映得溶洞中很明亮。
沿着水池,蜿蜒出了很多藤蔓,他們攀附在骸骨上,是的那一處籠罩着池水的骨骼亮燦燦的很瑰麗。
水時的眼睛都被映得亮了,他終於回過神,仰頭看着符離比池水還要金燦燦的眸子,“符離,這是哪裏!”
男人很肅穆的看着巨骸,眸色更亮,古老的語言從口中傾瀉而出,他做了個奇異的禮,口中嗡嗡鳴鳴的唸了好一會兒,才恢復常態。他低頭貼近水時,兩個人額臉互相細細的貼着。
水時只聽符離終於用正常的言語說了兩個字。
“祖地。”
他帶水時來到潭邊,伸手進潭水中,手指粘了一些細碎的瑩瑩金光,珍重的抹在水時的額前,蓋住了那顆不太鮮明的紅色孕痣。
後又從藤蔓上摘下一片形狀優美的葉子,讓水時含在口中。水時順從的任由符離擺弄,知道他看符離用尖牙咬開了手指,滴着血朝自己的嘴裏伸。
“你!咬那麼大口子幹什麼,出了好多血!”他口中尚且含着藤葉,說話有些不清晰,但符離依舊領會,只是執意將手指的血抹在水時脣上,然後低頭吻他,確保將血液喫進水時的嘴中。
水時被勾纏了半天,眼下已經迷迷糊糊,葉子清香的氣息在他口中化開了。只聽脣邊的符離輕輕說了一句。
“連結,我們,祖先。”他鄭重的捧着水時的小臉,又啄親。
水時此刻迷迷的,眼睛水潤的望着符離,在水波盪漾又散散瑩潤的潭水映襯下,男人身上鍍着一層光暈,就像是古神話中的神明,離自己很近,但又很遠。
水時下意識的摟住“神明”的脖子,禁錮桎梏住他,然後深刻仔細的表達愛意。
“我渾噩的生命中,遇到過很多人,但緣分淺薄如露,皆朝生暮死。唯獨與你,像是一條生生不息的河流。”
符離撫摸着眼前雌獸的臉頰,然後微微笑了,原本狂放野性的面孔,變得溫暖又英俊。
他本是不會笑的,也不理解山下“人類”面部上過多的表情,但他經常看着水時笑,這張小臉上笑起來的內容豐富極了,歡愉的、狡黠的、尷尬的、心虛的、難過的、愛慕的……
他愛屋及烏的學起了“笑”,在這樣隱祕的祖地中,也只給自己的小傢伙看。
水時看着符離那樣英俊的笑起來,抑制不住的心跳,起身抱住便吻了上去。
……
月亮已經在夜空中走了大半程,符離帶着水時從瀑布中再次飛躍出來,在山野粗糙的寒風中,趕回山樑上溫暖的狼巢,兩人尚且還帶着金色潭水的印記,緊摟着,陷入舒適沉綿的夢中。
山下,已近大年,今年的年景不好,賦稅不輕,又與些許流民四處投奔。於是熱河村的家家戶戶宅門都守的很緊,天稍黑就閉門睡覺。
只是今日鄭老漢時常做夢,他總夢見坡上那一屋子狼變成人了!一個個那盆拿碗的收拾屋子,還有抱着線團坐在炕上織毛衣的!然後又都擡頭看着自己,嘴裏都喊着。
“鄭叔,忙着吶,來串門子呀!”
老鄭頭忽一下就醒了,猛一起身,還給被窩裏的老婆子嚇了一跳。
“誒呦,我說他爸,大半夜的,魘着啦?”說話間點亮油燈,就見老頭子正面色複雜的看着窗外,然後打了個激靈。
鄭嬸子見當家的不說話,便下地去倒了一杯爐子上的熱水給他喝下去,壓壓驚,也潤潤喉。
老漢“咕咚咕咚”灌了一大缸子,緩過勁兒來,就問,“老四好麼央的,往城裏跑什麼,眼下這麼不太平。”
鄭嬸子一擺手,“說是眼下城關管的嚴,搶人的流民被軍營抓起好幾批,全砍了,縣城附近也消停下來,過幾天就是年,他去打探打探形式,也拜見老師和師兄弟。”
老漢放下杯子,不很樂意,“就不安生!”
剛想着怎麼敲打敲打兒子,這個昔日有名的獵戶,就聽門外有動靜。這時節村民都睡了,還能是誰!於是抄起傢伙,打算去隔壁幾間屋子把兒子都叫醒應付。
於是,幾個漢子拿弓的拿弓,拿棍的拿棍,都戒備好了,一開門,卻都愣住了。
只見他家的大門前,被擺着好多肥碩的獵物!有羊、狍子、野鹿三樣,旁邊甚至還放着一隻藤筐,裏邊都是栗子乾果,並還有三四個巨大的蛋。
只是鄭老漢卻忽然又想起剛纔那個詭異的夢了,一屋子成精的狼一起喊他“鄭叔。”於是他有煙可見的腦瓜皮一麻!
幾個兒子都一臉納罕,心想這是什麼新鮮事,野物自己撞死在家門口,還外帶送山貨榛果的?
冬生撓撓頭,“爹,咋回事,西山裏都獵不到這樣肥壯的東西。”
鄭老漢卻沒讓他往下說,只是吩咐幾個兒子把東西都悄悄擡到屋裏,畢竟人家深夜送來,想必意思就很明白了。除了水時,山上還誰會編藤筐呢?當然,除非夢境成真……
等這家人把東西都搬進院子裏,冬生纔想起窩在門口狗窩裏的獵犬。這麼大的聲音,這狗怎麼沒聲響?於是他趴着狗窩的門往裏瞧。
這一看才知道,兩條往日很兇猛的獵犬,此刻正夾着尾巴,哆嗦着後退,在窩裏擠成一團,又回頭看了一眼在門口的主人,又縮的更往裏了。
蒼天狼神在上,這家人出門來,可不是他倆告的密!狼神明鑑,與狗無關啊!
而這些東西,都是水時準備了,又吩咐狼羣送到山下來,給鄭家的年貨。他知道今年不好過,難民的危難還不知解沒解,鄭家人口衆多,是喫不上肉的。他實在很欠人家太多恩情了,便想着略盡綿薄之力,好歹送些年貨過去。
況且,鄭家人他也放心,且他們膽大心細,必定知道自己的用意。
他不再要與人間有聯繫了,這次回到東山生活,是他自己的選擇。水時不後悔,甚至有些慶幸。
他清晨起來便能看到愛人的面孔,伸手摩挲着那副強健的身軀,他不想動彈,便又抱住了男人的腰,埋在火熱的胸膛間睡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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