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又轉身一把按住小白狼頭上的破盆,扯過那嘴裏的醬肉,胳膊一甩,肉“啪嗒”扔到老漢身後的砧板上。小狼的藍眼睛尚且跟着那塊肉,專注的在空中畫了一個圈,剛要本能的撲過去,卻被一拳迎面而來的懟進竈臺後。
與此同時,老兵轉身,看着呲牙笑着站在竈前水時,他剛要說肉不見了,就見那塊獨留的醬肉,此刻正好好的擱在砧板上。
“誒嘿!在這,誒呀,瞧瞧我這記性,老嘍。”說罷上前去拿。
“嗯?怎麼黏黏糊糊的,不能夠啊,今兒剛做的,咋個能壞哦。”水時卻急忙走過去,接過那塊沾滿了那小崽子口水的醬肉。
“沒壞沒壞,謝謝聾爺!我自己找喫的,您老忙去吧。”
老兵年紀上來,這些天還有些辛苦,着實困了,便雞同鴨講的與水時說了幾句話,轉身回旁邊的帳中去了。
但他要是此時再轉回來,就能剛好看到被大黑爪子“咚”一聲踢開的櫃門,與坐在櫃子裏一臉懵逼的黑熊崽兒,最駭人的,是還有一隻躍站在竈臺上,搖頭擺尾的半大白狼!
於是,營地中,水時表情空白的,拖着一隻布袋子往自己的帳中走,若有熟人好奇,問是什麼,水時就陰森森的說,“晚餐,回去殺了,挨個放血。”
熟人誒呦一聲,心裏感慨,真別說,戰場讓人成長不少啊,看如今這小哥兒,行!有點子殺氣!
等半夜符離悄悄潛回營,還沒進帳,就鼻子一動,聞了聞。剛要擡手掀帳門,就見他的小雌從裏邊猛地扯開帷帳,一臉控訴,拉着自己就往內側的屏風後邊去。
屏風後的角落裏,兩隻小傢伙肚子都鼓鼓的,但卻都在“面壁思過”,只是並不甘心,還在玩鬧。可見符離回來,就瞬間變了一副嘴臉,小狼立即乖巧扭捏起來,闆闆正正的坐好,仰頭乖巧看人。
水時一見,登時“嘿呀”一聲,上前就揪住兩小隻的耳朵,“小東西,還兩幅面孔!上人傢伙房營偷東西喫的那股子勁頭哪去了!”
正說着,卻覺得手上感覺可真好,狼耳朵立的挺直,又大又絨,小熊的耳朵卻圓圓的,還來回動。水時“哼”一聲,報復性的開始揉捏。
符離胸腔一陣鳴動,緊皺的眉頭舒展開,抱起水時,團在自己懷裏,將那隻把人家的毛揉的亂七八糟的小壞手夾在臂彎中。
水時卻有些煩惱,“誒呀,別夾我!你倒是想想,這兩個小祖宗可怎麼辦,你看誰家好狼能混進軍隊裏偷肉喫!自己就笨,還叫了個更笨的!”
小熊尤不知在說自己,只是面壁久了,站着睡着了……
水時隨即抽出手,無語的指着黝黑鋥亮,卻熊頭睡的一點一點的小傢伙,“你瞧!它還沒斷奶吧?”
“到底是怎麼混進來的?眼下又打仗,傷了他們可怎麼辦。”
說到底,水時主要還是擔心這兩個傢伙,他與符離在蠻族眼皮子底下已經不很安全了,如今深怕護不周全它們。
符離聞言搖了搖頭,“附近,有狼,能護衛,不用管。”
水時一聽,一驚,“狼下山了?”
“我們久不歸山,五隊狼衛,來尋。”符離說完,側頭自上而下的,瞟了瞟那隻眼神飄忽的小白狼。
“它偷偷跟到半路,無奈帶上。”看着水時尤不解氣的樣子,還補了一句,“回去要捱揍,狼王怒。”
想到對小白狼絲毫不留情面的狼王,水時冷哼一聲,“該!就它,不揍能上天!”但過了一會兒還是給一狼一熊拿了好些軍隊中特有的好喫東西,叫他們飽飽的被送回去。
趁着月色,符離一手拎一個,出了軍營,接連越過了幾重山,來到一處青翠的高山密林中,金眸只一巡視,便將這兩個小東西隨意的扔到林子裏。
就見有幾隻強健的白狼矯捷的從林中竄出,叼着不敢掙扎的狼與熊,悉悉索索的鑽進深林,消失了。
除了“看孩子”的,剩下十幾頭白狼全都緊跟着符離的步伐,朝一個方向飛奔而去。在月色的掩映下,它們迅疾且悄無聲響。
那個人形的野獸帶領着驍勇的白狼羣,直奔宣城。不知爲何,蠻軍既不進攻,也不撤離,只留守在附近,並在城門口設下大陣,陣中濃霧繚繞,闖陣的城內士兵,全都不知所蹤。而從外側看,整個城池都掩藏其中了,無人能看清城內情況。
但是,那個詭異的陣法,在符離與狼羣的眼中,卻是另一番模樣。它們看穿重重迷霧,藍色的瞳孔中倒映着城牆下來不及收殮的戰死人族、殘破的城門、現今正在守城的衛兵。還有,彷彿盡在眼前的大陣,其中的佈置與陣眼。
狼□□錯而行,自然而然的演示着陣內的變化,符離凝眸細看,沉沉思索。
正值午夜時分,蠻軍開始換防,狼羣已經隱沒進山林之中,符離獨自在黑夜的掩映下,輾轉跋涉在附近各個荒蕪的村落,符離早已聞到那種“枯藤人”獨有的死氣,只是他們行蹤不定,着實難尋。
渡過了焦黑的樹林與破敗的村莊,渾身逐漸獸化的符離,嗅着彌散在空氣中的味道,停在一處山峯上。月光映在被夜風吹散,漾着銀光的巨狼毛髮上,它垂眸向下望,那是駐紮在一片平原之上的蠻族大軍。
他們大多露宿,唯有在衆多人拱衛的中心處,有一片很華麗的帳篷,卻都是相通的,帳中肉眼可見的燈火通明,以巨狼的耳力,還時不時能聽到鼓樂之聲。
有一些蒙着黑布的竹筐,摞的老高,堆積在帳子後側。時不時被風掀開黑布的一角,就能隱約看到一些被蠻力扯碎的小衣裳。
蠻族的軍隊綿延數十里,他們甚至不放哨衛,因爲自信沒有人能有膽子打到大營來。中原在他們眼中,都是一羣負隅頑抗、隨便□□的“弱羊”而已。這片富饒的土地,早已是他們的囊中之物,只等蠻王一聲令下,就攻進宣城,直取京都!
白色巨狼的金眸豎瞳縮成一條線,便顯得格外無情與冰冷,它就像一個殘酷的制裁者,審視着自己的囚徒。而那些粗魯無禮且焚山毀林的向自然囂張宣戰的蠻族人,此刻還沉浸在戰爭的喜悅與殺戮的快感裏,亢奮的回味。
今日巫師被暴躁且急切的蠻王在王帳中召見,蠻王剛喝了一碗殷紅的液體,此刻正興奮,一不注意掐死了一個在自己身下服務的舞姬。
他隨手將人扔出帳外,門口的衛兵習以爲常的收拾殘局,剩下幾個吹奏絲竹的美人臉上卻毫無異狀,但云袖下顫抖的手暴露的驚恐的內心。
可她們沒人敢表現出來,以免下一個便是自己了。
“巫師,你這方子很不錯,但不夠,不夠!我要更多!”蠻王逐漸暴躁難忍,一把揮開舞姬,將旁邊剩餘的所有盛滿液體的酒盞怒氣衝衝的踢翻打碎。
下坐的巫師卻絲毫沒有在意,甚至好整以暇的看了看那高壯蠻王日漸紅潤髮紫的臉頰,邪邪一笑,“王,我已參透世間萬物的輪轉更迭,長生之法指日可待。”
蠻王感覺着身體中源源不斷涌動出來的力量與精血,狀若癲狂的一掌拍碎前方一舞姬的美麗頭顱,粘了鮮血的凶煞面目一臉迷幻。
“有勞巫師,我再派給你兩千蠻族精銳,你只管去做!”
巫師頷首起身離開,蠻王又在他離帳前說,“巫師,靈藥不多了,去弄些。”
巫出帳後看着猶如穹廬的綿密星空、即將要滿盛的月輪,又微微瞄了一眼王帳外頭堆滿的竹籠,一扯嘴角,這人未免食用的太勤了。
不過,也好。
水時等了符離一宿,到哪都不見人,早晨便朦朦朧朧的睡了。他剛睡迷,就被一陣激動的喊聲激靈的嚇醒了。擡頭一看,正是邋邋遢遢的孫陸謙。
他這幾天夙興夜寐、宵衣旰食,甚至弄了滿頭滿臉的碎木屑,但此刻卻興奮極了,已經顧不得許多,直接闖入水時的帳中。
孫先生將水時從被窩裏挖出來,激動的雙手搖着他的小身板,“水哥兒!你,你可真是人間善使、天下救星!”
水時正睡的迷迷糊糊,煞然被人揪起來,晃的腦漿都渾了!
見平日裏那樣穩重的孫先生如此失態,又張口而出大篇辭藻華麗的讚美稱頌之言,只覺得自己還沒醒,如今怕不是做夢了。
孫陸謙本是溫文儒雅的性子,又因身世緣由,做事極爲謹慎,眼下只是興奮的過了頭。等他自己回過神後,就稍微有些尷尬了,又看着迷糊疑惑小傢伙,“誒呦”一聲直拍腦門。
水時被孫先生鬆開,頭上的呆毛都跟着睏倦的一抖一抖的。
“水哥兒!咱們弩製成了,你快來看!”
而後,等孫先生終於稍微平靜一些後,他又沉重的感慨。
“家國,有望矣。”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還是要去醫院,短小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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