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往前望去,不遠處城牆斑駁,但城門依舊完好,殘破的古城堡壘依舊殘喘着佇立在中原腹地的隘口,歷經風霜,臨風沐血。
劫後餘生,再回到宣城,水時百感交集。
只是他隱藏在山林間,看着城門不斷有士兵出出進進,清理戰場,終於放下了心。
萬幸,城沒破。
千萬百姓的家園還在,浴血將士的故土猶存。
城外戰場上,大堆的藤鬼屍體堆積,不少人在清理。兵士實在不夠,城中的百姓也一人拿着個小鏟子,跟着挖坑。
水時摟着男人的堅實的肩頸,從一棵高樹下望那邊望,一綹小辮垂下來,正擋在他的眼前,回手給符離別好頭髮,而後發問。
“符離,這東西,我瞧着都枯黃了,燒了不行麼?這麼多,挖坑可挖不過來。”
男人搖搖頭,“燒不掉,乾淨,沒事。”蠻兵的肉身早就被吸乾了,藤鬼脫生於藤,從裏到外都是藤木,也沒什麼傳染疫病的風險。
要是符離來說,扔那堆着就行,沒多久就會自然風化了,還養土地呢。
只是那藤鬼屍體黑壓壓一片,又面目猙獰的,看着滲人一些罷了……
說罷,符離就抱起水時要往城中去,卻被水時伸手攔住,他看了看這戰火後重新修葺起來的宣城,想了想,還是回過頭,看着符離金色的眼睛。
“不去了,咱們回去吧,沒事了。”
符離歪頭看着這個總是很多變的“人”,往城門眼神示意,真不去了?
水時看着井然有序的軍隊與百姓,輕鬆的吐出一口氣,搖了搖頭。
“不管了,回家!”
他們能做的,已經不惜性命的去做了,接下來的事情,交給天下那樣多才多智的能人吧,他可不會了。況且,他們兩人身上那樣多的異處,早在戰時就已經顯露無疑,水時並不想多惹事端。
他只想回到東山,安安穩穩的活下去。
春季微微乾燥的風掠過山林,搖動着樹枝沙沙直響,水時望着天空,一束束絲雲漂浮着,隨着風的方向迅速翻卷舒展。
“鉤鉤雲,雨淋淋,要下春雨啦,咱們快回山上去翻地吧!”
符離定睛看了一會笑意融融的小雌,頗有深意的眯了眯眼睛,隨後二話不說,抱着人便隱進山林,朝着蒼茫茫的東山,他們的家,奔躍而去。
就此,宣城的將士在也沒見過那個與他們並肩作戰,堅守城門的水哥兒,還活下來的人也將那天所有的事藏在心中。
那從天而降的剽悍巨狼,化作異獸飛躍城牆去截箭的小哥兒,洶涌而至指揮得當的獸羣,都當做是一樁奇談,一個在老侯能給後背兒孫吹噓的夢。
只是冬生卻始終悶悶不樂,大戰告捷,他升官做了個小校尉,可心裏沉悶悶的難受。自己沒有護好人,水哥兒在他眼前被一箭穿胸,他在藤屍中翻了一夜,連屍骨都沒找到。
冬生獨自告了假,也沒回家,拿着一疊得很好的紙錢,一臉滄桑的跑去附近的山頭燒紙去了。
他邊燒紙便嘴裏念念叨叨,什麼哥哥對不起你,什麼頭七記得家來看看,爹他老人家想你……
紙錢燒的越旺,這已經做了軍中小頭目的漢子越難受,最後竟嗚嗚的哭了起來。
那邊剛要回山的水時二人因爲不想顯露,走的路線也隱祕,正路過這附近唯一一座頗爲高陡的山峯。符離剛要加速,水時卻“咦”的一聲,叫住了人。
“快看,西邊那林子裏是不是着火了?”出於一個現代人心中根深蒂固的想法,放火燒山,那絕對是牢底坐穿!
再仔細一看,急的水時直揪符離密實的髮辮,“真是!冒煙吶!快,咱們先去滅了火。”
符離被拽的直歪頭,嘆了一口氣,也沒招,就慢悠悠的帶人去看。
走的越近,水時越聞到一股糊味,還隱隱約約聽到哭泣聲,
別說,最近死了那麼多將士,這深山荒郊的,還挺滲人!
符離耳朵一動,分辨出聲音,便不與水時一起往前走了。水時有些害怕,又怕着火,就自己硬着頭皮往前走,邊走還邊嘀咕。
“真沒看出來,那麼大個塊頭還怕鬼!”
水時撿起地上一截樹枝子,嗖嗖就往冒煙處趕,還大聲喊着給自己壯膽。
“哪個人裝神弄鬼來燒山!快住手,給你送牢子裏去!”
他自以爲正大光明,吆喝的可起勁兒。
一露面,卻將正給他燒紙的冬生嚇了個仰倒,那麼大個漢子,當即哭聲就憋回去了,“哇呀”一聲,手上一使勁,燒的紙錢連灰帶火全揚起來了,散的林子裏到處都是。
“誒!火火火!”
“啊!鬼鬼鬼!”
最後,兩人忙活的滿身滿臉紙灰,才消停的坐下來。
冬生坐立難安,離着水時老遠,磕磕巴巴搭話。
“水哥兒,沒,沒到初七,你,你來這麼早啊。”
水時剛一看見滿地的紙錢登時就明白了,手指直捏眉頭,合着“野鬼”竟是他自己!
看着冬生那麼大個人想靠近又不敢,只一臉懊惱的樣子,水時深覺封建迷信害死人!都面對面了,還能是鬼?就直嘆氣。
“是早了點,這不,來收紙錢。”
“下面,在下面好過不。”
“……可好了,你來不來。”
冬生臉色刷白,忙搖頭,“不,不行啊,我我還沒娶媳婦呢!”
水時哈哈大笑,忙伸手過去給冬生碰,“我沒死,你摸,熱乎的,你看,有影子的!”
斑駁的月光照在林中,清晰的映出水時的小影子,冬生這纔回過神,激動的一把扯住水時的小手,“水哥兒,你,你沒死!真,真是熱乎的!”
話音剛落,高大的喬木樹上便躍下一個人影,像一座大黑塔一般,沉鬱的立在水時身後。
冬生“誒呦”一聲,又嚇一跳!看清是“那個人”,可不敢造次,趕緊撒開水時熱乎的小手。規規矩矩的站到一邊去了。
水時在兩人之間來回看了看,便不再管符離,只挑能說的情況告訴了冬生,好叫鄭家人別爲自己的事傷心,但也不必刻意去告訴外人,只當不知情也就算了。
畢竟他想了想,在這一片人世中,他與符離這樣的異數,“死”了也到很省心。
話不多說,符離見水時也交代完了,抱起水時離開了,留冬生在原地,眼看着那副雄壯的身軀伸出筋骨鮮明的手臂,好好的將小哥兒護在懷中,抱走了。
他抹了抹之前的眼淚,心中感慨,挺好,活着就好!
於是低頭將散落四處的紙灰都掃到土裏,消滅痕跡,邊弄,眼前還是符離安穩珍惜的抱着水時的場景。
他娘給他介紹的小哥兒也挺好,他要是找個媳婦,也天天抱着!
山野間,水時離宣城愈來愈遠,感覺越來越自由,越來越灑脫。他穩穩的立在符離的背上,映着刮臉的山風,想要大嚎一聲!
他張開嘴,學着符離那樣帥氣霸道的樣子,伸着脖子仰頭,最終,人不人,狼不狼的亂嚎了一通。
符離聽着實在鬧耳朵,便慢下腳步,閒閒的嗥了一嗓子,忽而便漫山遍野的響起各種狼羣的迴應。
水時不服!彎腰伸出雙手掐符離蓬勃的頸肌,來回搖晃。
“笑話我!啊,你笑話我!”
猛獸的要害被轄制,符離也依舊很放鬆,甚至還有心思扯着嘴角,捏了一把手掌中託着的圓鼓鼓的小屁股。
兩人邊鬧邊走,並不消停。只是水時注意到會東山這一路上,動物怎麼還挺多,一羣一羣的,而且全都是猛獸。
符離搖了搖被背後小雌捏紅的耳朵,想了想說,“獸羣作戰,有傷,沿途修養。”
“啊?”水時心中一緊,東山獸羣奔涌而下,還不是爲了自己與符離!
“那,那怎麼樣,情況還好麼?”
“還好,只傷了一些,回山慢。”
水時想到平日那些大傢伙,心中着實有些過意不去。況且看天氣馬上春雷將近,到時候雨季一潮,傷更不容易好了。
正煩惱,符離見後背的小獸忽而消停下來的,便接着說,“祖地藤枝,碾碎給他們治傷。”
話音剛落,身後那小身板忽一下子支棱起來,小腦袋趴到他的臉側,撅着幾縷豎起的頭毛,仔細的問,“啊?行麼,用完了怎麼辦,老祖宗,那個。”水時不自覺的放低音量,“老祖宗還能再長出來麼?”
自從水時從祖地金壇中醒來,可敬重那副巨大遺骸了,自此一點也不唯物主義,深覺他老人家在天有靈。
符離點點頭,狼神之軀,本應澤被萬物。
水時得到了眼下狼神族唯一繼承人的允肯,甚是敢幹!於是就趁着陰雲沉沉的日子,扯了祖地不少條快爛的藤枝子,放到大石臼裏,小白腳丫好一頓踩,又拌着狼巢中的澄澈的溫泉水,做成綠津津的藥膏。
狼巢中正是繁育時期,一窩一窩的小狼剛能跑動,聞着水時身上清甜的味道,又看他動來動去的好玩。就都一股腦的跑到石臼中來,軟手軟腳的染了滿身綠汁子,吸着鼻子打小噴嚏。
小白狼如今早已與狼羣一同狩獵巡視,今天回來的早,就聞到一股“人味”,被狼王教訓的發蔫的藍眼睛登時就亮了,撒腿往溫泉池子跑!
水時正焦頭爛額的從石臼中往外撈狼崽子,一個沒防備,就覺勁風后襲!
只是沒等被撲倒,不知從哪閃身出來的符離,乾脆利落,一把精準的拽住小白狼的後頸皮,面無表情的盯着這莽撞的小崽子看。
水時放下手中軟綿綿的小崽子,一回頭,就見小白狼被一隻粗臂拎着,四肢小腳耷拉着,乖慫乖慫的。
他伸出尚且帶着綠藤汁的手,往前扒拉小東西已經初見鋒利的肉爪。
“嗨呀,這是誰呀,好威猛哦!”
小白狼可聽不得這話,頓時活了起來,搖着尾巴撒歡,可高興!
狼羣狩獵歸來,母狼們也上前把搗蛋的小崽子們一個個叼走。
母狼王卻反常的,也踱步到水時身邊,圍着他來回轉了一圈,看了看平靜的符離,這纔敢靠上前,嗅了嗅水時,而後,藍眼睛睜的大大的,側着潔白美麗的狼頭,貼着水時的肚子聽起來。
水時則一臉霧水。
只一會兒,母狼王便後退幾步,站到符離身邊,眯着眼,張開狼吻,伸出舌頭,像是笑了。
罕見的,符離不復往日的冷臉,也咧着嘴笑,說實話,有些憨。
但水時看着神神祕祕的一人一狼,不知怎的,後背有些發涼。
這倆什麼毛病!
作者有話要說:
今晚爆更一下,衝好我的小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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