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思想重組
自行車的聲音叮鈴叮鈴響,穿梭在鄉間的小路上。
宋禾騎着自行車,一路未停進入縣城中,來到一個巷子裏。
“鄭奶奶!”
“鄭奶奶在家不?”
她朝着院子裏頭大喊,沒一會兒,裏頭傳來腳步聲。
“在呢,哎呦小禾你這麼早就來了,我還以爲你等喫完午飯後纔有空呢。”
鄭奶奶打開門,拉着宋禾一起往裏走。
宋禾擦擦臉上的汗水,笑笑道:“我今天下午有事兒,所以提早來了。”
說完她坐下喝口水,然後狂扇蒲扇,將衣口領子抖了抖。
這種天氣從家裏一路騎來,太陽就直直曬在頭頂上,把人熱個不行,頭髮都被汗水浸溼了。
鄭奶奶整了一大堆東西放在院子裏,這些都是她即將要帶去首都的。
果然不出鄭奶奶先前所料,在今年部隊文工團大規模招收新人,小花年齡雖然大了點,但是她先天條件非常好,後天訓練得又非常優秀,是進團就可以上臺的水平。
再加上她高中畢業,文化程度高,所以有驚無險地被首都部隊的文工團給招走了。
小花如今已在首都了,鄭奶奶這次是跟着兒子一塊回首都的。
她兒子因爲工作上的事兒也得回首都,照鄭奶奶兒子的話說,老人年紀大,還不如上首都,最起碼那裏的醫療也更好一些。
她們離開後,這間院子又得空下來。
剛巧宋禾來縣城要租院子,倒還不如直接租鄭奶奶家的。
鄭奶奶在平和縣待久了,如今要去首都心中也有點期待。
她開心道:“首都離秀秀那裏也近些,魯魯出生這麼久,因爲離得遠我都還沒去瞧過他呢。”
宋禾端着水杯想了想:“你們去首都的火車似乎也要經過秀秀那裏,要不乾脆停下來,到她那裏走一趟。”
鄭奶奶點點頭:“我就是這麼想的,這次我無論如何都得去看看她。秀秀信中總說自己過得好,到底咋樣我得親自去看看才放心。”
說完,她站在院子中好好看了一眼這個家,心中有些悵然若失。
“我在這兒也待了幾年,原本以爲會在這裏養老的,沒想到還得回首都去。這次回去,往後可就再難回來了。”
要是回來,沒準就是被兒女捧着送回來。
宋禾趕緊打斷她那些念頭:“鄭奶奶你身體好着呢,您才幾歲啊,我們村那個樹皮爺你知道吧?他歲數可比你大多了,如今不還是天天拄着柺杖在村子裏轉悠?平常一頓還能喫兩三碗飯,尋常小夥子飯量都跟他差不多呢!”
這事是真的,樹皮爺去年因爲大黑去世了,這才突然病了一場,除此之外什麼頭疼腦熱都沒有。
宋禾當時連夜抱了一條大黑的孫子給他養,跟樹皮爺說這個狗是那一窩中最虛弱的,沒他精心帶着可能長不大。
果然,這麼一說樹皮爺就精神了,一心撲在這隻叫小黑的小狗上。如今小黑一歲多,樹皮爺就像帶着大黑一般,每天帶着小黑在村子裏轉悠。
他甚至還說,養了小黑一場,怎麼也得把小黑送走了他才能閉眼,要不然這是對不起人家。
鄭奶奶驚訝:“這大爺身體還不錯?”
宋禾點點頭:“能喫能睡,每天又繞着村子一直走,身體可不好嗎?”
鄭奶奶聽她這麼說,頓時輕鬆很多。
老人就是這樣,在發現年齡比自己大的身體還硬朗着,心中也不由得放心。
她的東西都整理得差不多了,鄭奶奶又將鑰匙交給宋禾,再次細細看了看自己的家。
等兒子來了後把行李全部搬到一個推車上,紅着眼眶揮手離開。
宋禾也有點傷感,分離總是讓人心情低沉。
主人離開,院子彷彿也安靜下來。
院子很大,房間卻不多,總共兩間臥室,一間客廳和廚房。
宋禾在兩間臥室中慢慢轉悠着,發現房子這會兒是拎包就能入住的狀態。
房子中大件的傢俱帶不走,當初鄭奶奶以爲會在平和縣生活到老,所以打傢俱的料子都是選耐用的料子。
窗戶上還掛些窗簾,鄭奶奶應該是拿下來清洗過,摸着十分乾淨。
宋禾又慢慢走到院子左邊角落,這裏有一個特別的建築——
衛生間。
對的,就是衛生間,而不是茅房。
宋禾到衛生間裏看看,發現鄭奶奶都把衛生整理得乾乾淨淨,讓她慶幸自己剛剛錢沒給少。
鄭奶奶說是把房子租給她,但卻死活不肯收宋禾的租金。
宋禾沒辦法,只能趁着剛剛搬行李的混亂時刻,把錢塞到鄭奶奶的包裏。她這個包裏有裝喫的東西,等上火車後是一定要先拿出來抱在腿上的。
只要她拉開拉鍊,就能見到裏頭的錢。
宋禾猜想得沒錯,剛上火車坐好,鄭奶奶掏水壺喝水時就看到了這些錢。
“哎,你說說!”
鄭奶奶無奈,把用紙包得嚴嚴實實的錢偷偷露給兒子看,“小禾這孩子太硬氣,我都說了好幾回不要,她還非給。就咱們家和她的關係,她還按照市面上的價來給。”
鄭奶奶兒子點點頭:“您要是一分不要,人家姑娘住得肯定不安心,當時還不如講好,給人少算一些。”
這話倒也是。
鄭奶奶嘆聲氣,把錢重新放好。
側身望着車窗外疾速向後的景色,心裏感嘆非常。
在鄭奶奶走後,宋禾沒待一會兒便把房子鎖好,然後騎着自行車去開會。
如今已七月,那座縣立幼兒園在今年年初時便已全面竣工,就等着招收學生了。
只是這教材一直沒編寫好,所以無法投入使用。
一年多以來,宋禾足足開了二十幾次會,大幅度的修改增刪不下七次。包括其他人也是這樣,從一審到二審,差點沒把人給搞虛脫了。
宋禾那段時間足足瘦了十五斤!
如今這次會議,主要就是講定稿的。縣立幼兒園已經拖了這麼久,再不趁着今年九月份招新的機會,恐怕又得往後拖一年纔行,要不孩子都招不齊。
所有人這次都打足了精神,就爲了能夠一口氣過審。
主持編寫的是一個六十來歲的陳教授,她頭髮已經斑白,臉上皺紋卻不算多,氣質還上佳。
陳教授是平和縣本地人,原先在首都師範大學教書,退休後和丈夫回到老家。只是剛到老家,還沒休息一個月就被唐局長給請來了。
當時唐局長是三顧茅廬,滿口說的是請陳教授幫忙幾個月。可幾月復幾月,人家陳教授快兩年過去了還沒忙完。
陳教授是個地道人,即使發覺上當受騙,也願意好好把這件事給做完。
一年多前宋禾拿到的那份大綱就是出自她手,當時就讓宋禾佩服不已。
之後她又編寫許多則小故事,那內容更是讓宋禾五體投地,比後世的各種故事繪本好多了,連她看了都着迷。
陳教授如今坐在主位上,把剛打下來的教材分發給幾人看。
耐着性子溫和道:“堅持一年多就差臨門一腳,大家再堅持堅持。”
陳教授其實是很想發脾氣的,這些審覈人要是這會兒站在她面前,指定要被她罵個狗血淋頭。
可她若是急躁了,其他人不得更急躁?
所以她此刻就壓着脾氣,等把教材編好後找小唐算賬。
宋禾輕輕哀嘆一聲,旁邊人都快哭了。
“又不行嗎?真是服了,都這樣了還打回來,到底想要什麼效果?”
“抓魚這篇文不行,理由是,是……怕小孩模仿!這模仿個屁,現在學校裏天天強調着不準去河邊玩耍,哪裏會被一篇小故事影響!”
一屋子的人都無語了,宋禾摸摸頭髮,總覺得自己髮際線後移許多。
宋禾發現自己答應的這工作真的不合算,錢沒多少,只是給一鐵飯碗,以後也算是編制老師。
可這活是真的多,搞得她都出現了在後世當996社畜的幻覺。
別看現在還沒進入幼兒園工作,可她在家中一天二十四小時,得有十個小時坐在書桌前寫教材。
花費一個月琢磨出來的內容,不到半天就被打回來讓重做,宋禾簡直要崩潰。
要不是爲了那點情懷,爲了在教材上留個名,宋禾早辭職撂挑子不幹。
陳教授苦口婆心:“大家就改改,爭取在八月前定下來,九月初要開學的話,得空出一個月的時間印刷。”
這話說完,底下頓時一片哀嚎。
開完會時,時間已經到傍晚。
傍晚日落西山,鳥兒在晚霞下飛翔。
天氣已經沒有中午那麼炎熱了,只是那迎面吹來的風依舊是溫熱的。
宋禾騎着自行車慢悠悠往回趕,不是她騎不快,而是此時騎不動。
很少痛經的她,這次竟然痛經了。
或許是這段時間壓力太大,又太過忙碌的原因,這次竟然把痛經的毛病勾了起來,肚子一抽一抽地疼。
宋禾臉色慢慢發白,怕待會兒天黑了,於是忍着劇痛蹬着自行車趕回家。
半個小時的路,她騎了快一個小時。
等到家後,天際處最後一抹夕陽也已消失,天空只留着一片紫紅色的晚霞。
公社裏,家家戶戶升起炊煙。
社員們已下工回到家中,男人坐在院子裏休息,女人在廚房中忙活。
宋禾回家的路不需要經過任何一戶人家,所以沒一個人發現她的不對勁。
進入公社後,她就再也騎不動了,乾脆拖着自行車往家裏走。
還好公社門口離幼兒園不算遠,等她走到家門口時,整個人臉色白得可怕,嘴脣毫無血色。頭上也出許多虛汗,就像剛從水裏撈出來的一樣。
大娃幾人聽到動靜趕了出來,頓時驚了,緊張慌神問:“姐姐你怎麼了?”
宋禾無力再說話,衝他們擺擺手,然後進入房間躺到牀上。
小妹一眼就看出來姐姐是痛經了,趕緊找出暖手壺,燒壺熱水往暖手壺裏灌開水,然後把暖手壺塞到宋禾的肚子上。
大娃心想姐姐是吃不了乾飯了,於是去廚房給她燉稀飯。米寶則有些不放心,打算到隔壁把田寶珠找來。
田寶珠看了後也沒法,無奈道:“這還真就只能痛着,以後注意一點,彆着涼別熬夜了。等你來完了,我給你開幾帖藥,你再熬了喝。”
宋禾點頭都不想點,只能眨眨眼睛。
米寶着急得眉頭緊緊皺着,沒忍住脫口道:“姐姐其實我們在公社裏也挺好的,我們沒想一定要去縣城。”
宋禾瞪着大眼睛,好像是在說:你在說什麼傻話?
“真的。”米寶垮着肩膀坐在椅子上,“公社離縣城也近,以後我們就每天早早坐馬車去縣城上學,要不住宿也行。”
他覺得姐姐太累了,因爲這個什麼縣立幼兒園,都費了多少精力。
年初時就因爲太辛苦的原因免疫力變低,結果還病了一場。
一個感冒拖拖拉拉,拖了半個月纔好。
前兩個月是最忙的,廣播站的事情多,再加上那個教材的事情,姐姐在有次喫飯時都快睡了過去,差點沒把他們嚇死。
米寶真是怕了,害怕姐姐又得生病。
房間有點悶熱,而宋禾身上蓋着薄被子,懷裏又抱個暖水壺,可謂是像是置身在火爐裏一樣。
可肚子卻又鈍疼,完全無法和米寶說話。
好半天,終於好了點。
宋禾半睜着眼睛有氣無力道:“你可真能想,我哪是爲了你們?而是爲了我自己。”
她舔舔幹嘴脣:“有些時候,有些事情並不是爲了一些世俗的東西。太功利是不行的,無論如何,總得有一些信仰,一些情懷。”
按性價比來看,縣裏出的價錢確實比不上這工作量。
可宋禾想去那裏工作,本身就不是爲了錢。
米寶沉默,端起水杯給姐姐喂口熱水。
夜幕降臨,天上繁星閃爍。
廚房中柴火燒得正旺,米寶坐在竈爐後,眼神裏帶着一些迷茫。
鍋中水咕嘟咕嘟響,漸漸地,一股老酒香從鍋中飄了出來。
十分鐘後,鍋中的蛋酒好了。
蛋酒裏有紅糖、雞蛋以及薑片,再倒入米酒去燉,喝下去特別暖肚子。
這裏的人都覺得喫蛋酒能治經痛,甚至認爲女人生完小孩坐月子,也得喫這個蛋酒。
米寶不曉得有沒有用,想了想還是燉一碗給姐姐喫。
宋禾躺了幾個小時後,好了許多。
現在肚子痛是不痛了,腰卻酸的厲害,全身無力,依舊不想從牀上起來。
在這種時候她就很想念衛生巾,特別是經期時睡覺常備的安心褲。
大娃和小妹兩人擔心宋禾,喫過晚飯後不肯離開愣是坐在房間裏守着她。
宋禾無法忍受兩人的注視,趕了三四趟才把兩人趕出去。
米寶也乖覺,把蛋酒放下後便乖乖離開,往傅爺爺們那裏走去。
小妹在跟着俞爺爺學習,大娃跑到傅爺爺房間去了。
米寶站在院子裏左看右看,最終往陸清淮房間走去。
陸清淮看到米寶探個頭進來,便把手上的筆放下:“有什麼事兒嗎?”
米寶看着精神有些不好,整個人都十分喪氣:“我有打擾到你嗎?”
陸清淮搖搖頭。
那米寶就放心了。
只見他慢慢走進來,然後拉個凳子坐在陸清淮旁邊,脊背挎着,滿滿都是失落。
陸清淮從抽屜裏給他掏個糖,米寶卻淡淡瞥了他一眼:“謝謝哥,不過我不是小孩了,不喫糖。”
小陸哥哥好像一直把他們當小孩子,平時就是給糖給餅乾。
“好吧。”陸清淮點點頭,將糖放到自己口中,“你這是有什麼煩心事了?”
米寶點點頭:“對,但是我不知道該問誰,也不知道該跟誰講。”
陸清淮一頓:“連你姐姐都不能講嗎?”
要是小孩長大了,煩心事卻不跟她講了,她應該會很傷心的。
米寶垂着頭:“我不敢跟姐姐講。”
陸清淮嘴巴里含着糖,眼睛從窗戶望向前方的一個小屋,好半天才道:“你們是最親的人,沒有什麼是不敢講的。不過我現在有空閒,你可以講給我聽聽。”
米寶沒說話。
半晌後,當陸清淮回頭看他時,他才艱難道:“我好像,我好像沒有姐姐說的信仰……”
陸清淮動作一頓,身體有一瞬間的僵硬。
米寶像是沒發覺一樣,又接着說:“我一直覺得姐姐最厲害,我想學着她,可是我發現姐姐在做一些事不講回報,但我卻總想着值不值得。”
他眼皮耷拉下來,苦惱道:“但姐姐說這是很世俗的東西。”
陸清淮長舒一口氣,身體徹底放鬆。
他想了想,突然笑出聲:“你覺得你姐姐是個萬事求回報的,死要錢的?”
米寶飛速掀起眼皮看他一眼,然後搖搖頭,即使宋禾不在場,他也求生欲滿滿。
可這頭搖得沒有什麼說服力,如果他不這麼認爲,那現在的苦惱又從何而來?
米寶從四歲開始就跟着宋禾一起生活,家裏沒有其他人給予他成長上的引導,他只能亦步亦趨地跟着姐姐的步伐走。
宋禾確實喜歡錢,她當初說服李隊長開辦幼兒園的首要目的也是爲了賺公分。
她喜歡把做任何決定都跟幾個小孩說,把自己爲什麼要做某件事的原因給幾個小孩剖析。
米寶從小就看着宋禾是如何處理事情的,如何和人相處的。
宋禾在李家村將要開幼兒園時和他們說,以後就可以拿公分了。
在替公社做宣傳時,說的是這樣沒準以後能去公社做事情。
在和練主任相處時,吃了虧也要找補。
反正姐姐給他的感覺,就和現在有些不像。
好像是……思想境界突然拔高了一樣。
這讓米寶有些羞愧,羞愧自己竟然有這麼世俗的思想。
米寶嘆聲氣,把剛剛和姐姐的對話重複了一遍,就想小陸哥哥給他解惑。
哪知陸清淮突然站起身:“你姐姐不舒服你不早說?”
米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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