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日常 作者:未知 九月末天沒有那么炎热,柳老太爷院子裡的凉棚撤去,在树下安置了桌椅,今日沒有相扑娘玩乐,只有两個盲师在铮铮拨弦。 柳春阳在一旁站定,安静待柳老太爷听完。 “如今京城的事你都知道了吧?”柳老太爷并沒有让他等候,也沒有阻止琴师,径直开口道。 柳春阳道:“不知道。” 柳老太爷嗬了声,道:“你不知道才怪呢,吴知府不知道反而不怪,你一天天的去六道泉山社学做什么?” 柳春阳道:“读书啊。”又想到什么,“正要跟祖父說,大家想要把知知堂的草屋重新建起来,每個人都捐些钱。” 柳老太爷道:“捐什么钱,有钱也不能這样花啊,這种事找吴知府,谁推倒的谁修,他求之不得呢。” 柳春阳道:“修這個不是为了...她...殿下,是我們大家读书而已,所以還是愿意每個人都出力,這样也自在。” 柳老太爷摆手:“我才懒得管你们,再說用钱不用钱的,你跟我說不跟我說不都一样。” 对于用钱的事,祖孙二人至今沒有互相挑明,柳春阳装作沒有這件事,柳老太爷也装作不知道,這還是第一次指出。 柳春阳迟疑。 柳老太爷已经坐直身子皱眉道:“别人我不管,我是要问你,你打算在家裡读书读多久?怎么還不回京城?” 柳春阳道:“祖父的身子不是還沒好。” “你個不孝子,青天白日咒我。”柳老太爷骂道,“不要跟我装疯卖傻了,我們大家心裡都清楚,现在一切都尘埃落定,是你回去的时候了。” 柳春阳抬起头道:“正因为尘埃落定了,孙儿才觉得不用回去了,我本也不会做什么官。” 柳老太爷道:“說你蠢你是...”骂道一半又停下,深吸一口气,肃重神情,“春阳,如今最重要的不是做官,而是做人。” 做人? 柳春阳不解看着柳老太爷。 “帝姬殿下经過這一番波折磨难回到朝,她需要的不是官,是人。”柳老太爷道,“朝从来不缺官,缺的是她的人,现在是尘埃落定,也是波折才起。”看着柳春阳,“那张家的小子难道沒有和你說如今朝堂的形势?” 柳春阳听得认真,但对于柳老太爷這一声突然的问话,却并沒有脱口答出。 “最近沒有收到莲塘少爷他们的信。”他道。 “那张家的小子要是不写信来,吃独食可不义气了。”柳老太爷嘀咕一声,也沒有再追问柳春阳的话是真是假,只郑重道,“关起家门来我冒犯說一声,薛青這孩子是很厉害,终于拨乱反正,但做皇帝可不是容易的事,尤其是她這种养在民间半路归朝的,那些大臣们,可是很会欺负人的。” 先前那個小皇帝是個摆设,朝臣们什么样他也亲眼见過,柳春阳点点头,小皇帝還有秦潭公撑腰,她如今回到朝,是什么人都沒有... “同乡,同窗,同科。”柳老太爷拍了拍扶手,一字一顿,“才是她這個新朝堂可用的人,你,不可或缺,难道還要她来請你嗎?”說到這裡又摇摇头,“现在估计她连請你回去都不能做主。” ...... ...... “莲塘說了,半個月沒有见到殿下了。” “朝会都有王相爷主持。” “如今陈盛以宋元同党获罪,朝无人能与其抗衡。” “殿下伤重休养可以理解,但据說能见到殿下的都是王相爷准许的。” 六道泉山,几個少年人围坐在山石,手或者身边散落着书卷,低声說话。 乐亭看向柳春阳。 “所以你祖父說得对,殿下在朝无人可用啊。”他道,“我們别人去不得,你有官身又是京官有资格入朝。” 柳春阳放下手裡的书卷,道:“我們也沒有什么资格,也大朝会的时候能见她。”官职低微啊。 乐亭微微一笑,道:“春阳,你想错了,是她有资格见你们。” 柳春阳一怔,旋即恍然。 她是帝姬,马要当皇帝,王烈阳算再弄权,难道能一手遮天,天下都是她的,朝臣怎能见不到。 更何况她是薛青呢,帝姬皇帝如此艰难几经波折都能当,掌控朝堂又算什么难事,慢慢来便是。 “我知道大家心裡现在有些不知所措。”乐亭說道,看着手的书卷,這是当年薛青去国子监读书将知知堂的藏书赠与他的其的一本。 那时候并沒有想到,她一去便再也沒有回来,且以后也不会回来了,当了皇帝出巡是极其不易。 也不对,她回来過一次。 乐亭收回走神。 “她不再是薛青,是宝璋帝姬,不再是我們的同学,是我們的君王。” “我們跟她很熟悉,但又变得陌生,不知道该怎么自处。” 是啊,正是如此,他才不想回京,柳春阳些许怅然,其他人亦是如此,這些日子他们既激动又不安,似乎欢喜又莫名的惶恐,觉得整個人生变得不真实。 天子,曾与他们同窗,同乐,同饮花酒逛青楼...... “其实很简单,我們结社读书的时候,已经說明白了。”乐亭說道。 少年们看向他。 “天子重英豪,章教尔曹,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乐亭說道,“我們读书是为了达而相天下,穷则善其身,天子是谁我們都不改志向,是明君则辅佐,有昏庸则谏言,所以,又有什么不知所措的?” 少年们哈哈笑起来。 “乐亭真不愧是能辨春秋的。”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怪不得都說乐亭是我們六道泉山社学的定海神针。” “咿,听說最近又有两個儒师要来讲学。” “這裡是帝姬殿下读书的地方,也算是潜邸吧,谁人不想在此传道授业,天下多少人虎视眈眈。” “不過他们来也可以,只是休想驱逐我們关学。” “有乐亭在无忧也,乐亭最近诗经也读通了吧?也差不多三四年了。” 說笑嬉闹在林间响起,伴着一旁叮咚跳跃的山泉,一扫這些时日的惶惶拘束。 柳春阳也跟着大笑。 他也许久沒有這样开怀了,是啊,不要想太多。 虽然自己沒什么大用,在朝堂帮不大忙,跑腿打杂总是可以的。 ...... ...... 长安府外十裡,送行的人们停下脚步,看着柳春阳的马车在数十人的护送下远去。 柳三老爷被众人拥簇着,并沒有离别的感伤,很是激动。 “父亲让這么多人马护送春阳进京呢,真是太破费了。”他說道。 “這可不算破费。”旁边有人带着几分酸意道,“你家春阳你的月钱還多呢。” 具体多少当然除了管家老爷沒人知道,大家只知道春阳少爷用钱跟柳老太爷一個待遇。 柳三老爷道:“那是因为春阳在朝为官,要应酬的多,当官不容易啊。”又矜持的捻须,“父亲說了,春阳是做官的大才,朝不可或缺,這才催着他回京呢。” 柳家大宅裡,柳老太爷与几個当家主事的晚辈安坐,他当然不会亲自去送柳春阳。 “祖父,我哥真是当官的大才啊?”柳五儿捧茶在一旁插话道,“能做多大的官啊?要多久啊?赶不赶得我选婿啊?” 有個当大官的哥哥,夫婿的门庭可以更高一些。 柳老太爷嗬了声沒有理会她,只对那几人道:“钱要准备的足足的。” “太爷放心,准备足足的,要多少有多少。” “服侍的人也都精挑细选了,儒师是在宫廷裡教学過的,伺候的妈妈是宫裡放出来的女官。” 所以還是靠着钱来打通官路,但又觉得怪怪的,柳五儿竖着耳朵。 柳老太爷神情郑重点头:“春阳什么本事都沒有......” 咿?柳五儿瞪圆眼,为官的大才呢? “.....但也正是這什么都沒有,才是他最大的本事。”柳老太爷說道,看向诸人,“皇夫之位,我們柳家一定要争。” 哗!柳五儿伸手掩住嘴,将惊呼堵回去,原来是为這個啊!在座的人们再說什么她耳朵嗡嗡的听不到了,心跳砰砰眼神闪亮。 那,岂不是說,她柳五儿,要当,国舅了! ...... ...... 柳春阳的马车进入京城,京城已经如同以往那般喧闹繁华。 四门大开无盘查,街也沒有兵丁们奔驰来往,十月金秋,民众摩肩接踵,店铺挂满了彩旗,酒楼茶肆人满为患。 夜色降临热闹更甚,不少权贵门庭车马往来,内裡更有许久不见的歌舞。 王宅便是其之一。 挂满彩灯的庭院裡女妓们歌舞如仙境,内裡杯酒交错說笑热闹。 “是這一件为难事。”李会仙坐在王烈阳身侧,容光焕发道,“殿下当初在我們楼裡写的那些章,怎么处置?是送還殿下呢,還是再挂出来?” 王烈阳倚在引枕,一手敲着膝头,半眯着眼看歌舞,道:“当然是挂出来。” 李会仙道:“那会不会冒犯殿下?” 王烈阳笑了,道:“這怎么叫冒犯呢?事情的确是她做了呀,生在民间的帝姬是這样,处处留下痕迹,难道都要消除啊?怎么可能。” “相爷,吃梨子。”春晓将一片梨子送過来。 王烈阳张口吃了,接着道:“更何况帝姬殿下状元之才,這是好名声啊。”睁开眼对李会仙一笑,“但凡是帝姬殿下的好名声,都要大力的宣扬,让天下人都知道我們這個殿下是個十全十美的好皇帝,有個好名声的皇帝是天下人的幸事。” 好名声,有时候也是束缚的绳索啊,李会仙如何不明白王烈阳的意思,咯咯的笑起来。 “我們相爷最厉害了。”她欢喜道,“這朝廷裡少了谁都不能少了您。” 那些人起起落落都倒下了,只有王相爷依旧。 王烈阳眯眼笑而不语,坐在身边的春晓忽的哎呀一声抬起头。 “那我呢?我有個皇帝恩客這件事,与帝姬殿下来說,是好名声還是坏名声啊?”她怯怯道,很显然也知道這并不是什么好名声,“怎么办,殿下不会杀了我吧?” 王烈阳和李会仙都笑起来。 “你個小东西,谁会在意你。” “你自己不要总是拿出来說好。” “拿出来說也无妨啊,算什么大事,帝姬殿下岂能如此不容人?” 這边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說笑,有两個男人端着酒杯前唤了声相爷。 “關於新报来的一個案子,那事主想請相爷指点下。”一個低声說道。 “相爷,刑部那边宋元的人清了太多,事务繁杂忙不开,有几個人想为相爷效力。”另一個說道。 王烈阳嗯了声沒有喝退,留他们說话。 李会仙向后挪了几步,春晓低下头专心的削梨子,席间歌舞以及低语混杂。 京城的繁华热闹,灯红酒绿对于深宫裡的养伤的人来說,虽然只几道宫墙几條街之隔,也是遥远隔绝的。 早睡早起,吃完睡睡完了吃,是目前薛青的日常,前几日经過太医们的研究,又王相爷等一干臣子们的斟酌,可以允许她去御花园走走,至于朝且不急。 当然,朝事還是会定期送来,由王相爷或者太监们读来听,然后薛青再盖玉玺,便可以了。 目前通過官员们的汇报可知,朝堂安稳,边境战事接连胜利,秦堂余孽追剿顺利,天佑大周万事如意。 帝姬這個工作還是很轻松的。 一夜好眠,薛青在大大的龙床滚了滚才唤了宫女们伺候起身。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神清气爽的坐到饭桌前,一道道御膳传时,蝉衣拎着药箱进来了。 大礼参拜,薛青說了平身后,她从药箱裡拿出一药包:“這是今日要用的丸药。” 薛青看着药包,笑道:“孤,最喜歡吃丸药了,汤药有趣多了。” 尤其是药包画着知知堂符号的丸药。 外边又有什么新鲜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