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楔子
此時,從西城門方向浩浩蕩蕩的過來了一隊迎親的隊伍。鞭炮聲震耳欲聾,鑼鼓聲驚天動地,連空氣中都瀰漫着濃烈的煙火的喜慶。
夏候顏,夏府的大小姐,今天是她與白府白傾風的大喜之日。
可是,坐在車裏的人兒,頭頂喜帕,看不到表情,卻明顯的有些坐立不安,青蔥玉指緊張攥着喜服——夏候寧的心裏又期待又害怕。
終於可以陪在暗戀了好幾年的他身邊了,這怎能不讓她激動?同時也有茫然——自己這樣做,真的沒有錯嗎……
華燈初上,白府內彤紅一片,喜氣洋洋,卻安靜的叫人心驚。
夏侯寧坐在牀前,雙手不安的一圈圈絞着手帕;摒退了左右的丫鬟婆子,只剩了貼身的婢女珠兒。
“二小姐,沒事的,不要緊張,你和大小姐那麼相像,姑爺定是認不出的。”珠兒勸說着,心裏也是忐忑不安。
寧兒香珠兒的方向轉了轉頭,喜帕下面看不清她的表情,“嗯”了一聲,更攥緊了手中的絲帕。
珠兒是大姐的貼身丫鬟,寧兒替嫁,爲了掩蓋真相,連丫鬟也做了調換。
自己要怎麼做?該給他說明真相嗎?還是以姐姐的身份,永遠的留在他的身邊?
替嫁,心本就不幹;揭露一切,會不會連爹爹也陷入兩難的境界。
正想着,門猛地被從外面推開,寧兒身體一僵;珠兒已經匆忙的跪下施禮,
“見過姑爺!”
白傾風手一擺,冷冷的喝道:
“出去!”
珠兒猶豫的看了二小姐一眼,白傾風寒潭般的目光掃射過來,嚇得慌亂的退到門口,又向裏深深看了一下,這纔不安的垂下眼,輕輕地把門帶上。
有節奏的腳步聲接近,寧兒更是緊張的連喜服抓皺了也不自知。
“夏侯顏!沒想到吧!——一直以爲你和寧兒都是心地善良的女孩兒,本來寧兒……自從你救了我,我的一顆心便遺落在你的身上……可後來……你爲什麼要那般對我?!”
“後來……”寧兒還未從他的話中回過味來,下意識的應了一句;——那次他落水,他以爲是姐姐救了他……怪不得後來……
白傾風看她木木發愣,還以爲是事情敗落後,心生愧疚;思起對她付出的真情,滿腔的怨憤全化作了恨!
“你這個趨炎附勢的女人!早在你第一次拿錢財堵我的時候,就該看出來了,不然也不會再受一次羞辱!”說着,把一塊兒錦布丟到她的頭上。
他認爲她用錢財堵他!
——接住滑到膝上的錦布,寧兒驚呆了!
白家橫遭突變,他逃脫後,偷偷來見大姐最後一面;大姐聽說他落魄而來,斷然拒絕!自己悄悄地收拾了一些細軟,讓貼身的丫鬟翠兒以大姐的名義捎給他,並激勵他:混出個人樣再來見“她”。
那塊錦布就像剛送他的時候一樣,嶄新如初,可見主人是怎樣的愛護它。但
——他竟這麼認爲!
——等等!他說什麼?第二次?
“我不懂你說的什麼?那次,我確實讓翠兒送了些東西給你,可第二次?……我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當時我是真心要幫你,哪有用錢財打發你的意思啊!”
“能承認第一次就不敢承認第二次麼?!”白傾風狠狠的盯住她,很想看看這個狠毒的女人此刻被揭穿後是什麼表情。
後來,他一身傷地找到夏侯府;夏侯大人剛安置好他,珠兒瞅了空擋跑來,塞給他一個包裹,對他說:她家小姐說了,讓他拿了這些銀兩趕緊離開,再也不要回來;她家小姐還說了,她不會跟着他過顛沛流離的生活……
如果說,第一次的援手是個暗示;這一次,無疑是狠狠給了他一個耳光,徹底的將他打清醒了!
想起這些,他氣憤難平。緊盯着那個頭頂喜帕“鎮定”的坐在牀頭的人,拳頭緊緊地握了又握,要不是有良好的修養,他的拳頭就揮舞了上去!
但是,看似鎮定的人,心底並不平靜,
“我真的沒有……”她下意識的爲自己辯解,想到了什麼,又黯然的住了口。
“珠兒就在門外,要不要叫她過來,問個明白……”
牀上的人不做聲了,她現在的身份是夏侯顏;她不是“她”,這些事情她不確定姐姐做沒做;如果是真的,她爲什麼要這樣?他們三人成行,青梅竹馬的長大,傾風哥哥一直不都是她最愛的人嗎?
要不要現在表明身份?
但這樣,會不會讓傾風哥哥更加痛恨姐姐?
她一時的沉默,被他當做心虛,心情稍微緩解一點,仍有些恨恨的說:
“如果不是後來你的落井下石,這些我都可以原諒你……”
夏侯寧驀地一驚,落井下石?姐姐她……
“不可能!我沒有……你說的那人不是我……”
白傾風冷笑一聲,面色狠絕,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是那樣的痠痛。
他也不希望那是真的……
那天夏侯顏恩斷情絕的話狠狠地傷到了他;他狼狽的跑去買醉,出門時十幾個地痞圍住了他……清清楚楚的看到珠兒對那幾個混混說,事情沒辦好,還想要多少?隨便給了點銀子打發了他們——不遠處,是他們夏侯家小姐的轎子及夏侯府的家丁……如果,他的身手不行,如果他再喝的醉一些,被那幾個混混打昏或打死;如果他沒有跟過來,這一切全看不到,見不到自己的心也不會這麼痛!
他若不說,這些寧兒全不知道:她的姐姐,她的親姐姐,爲了擺脫他,擺脫那個她們從小一起長大的傾風大哥,竟然暗地裏做了這麼多!
“夏侯大人爲人耿直,看在他的面子上,我不會太過把你怎麼樣。但是……”他邪魅的笑笑,冷漠的話語叫她不由自主打了個哆嗦,“我會讓你後悔……你所做的一切!——嗯,我的太子妃!”
夏侯寧驚住,猛地甩掉喜帕,
“你說什麼?傾風哥哥?!”
那熟悉的神色,讓他彷彿見到了寧兒;如果當初定親的是寧兒,是那個恬靜、沉穩又堅定地她,或許現在自己就不會這麼痛苦了吧!
如果那次不是顏兒救了自己,如果沒有那生澀的初吻,自己的選擇應該是寧兒吧!
眼神一冷,猛的一用力,甩開了她抓着自己衣袖的手。
她不防備,站立不穩,後腰隔到桌上,撞得生疼,只得用手臂胡亂的撐住;桌上的酒菜污了她的衣服,又杯盞掉落到地上,摔到地上,似乎是心碎的聲音;燭火猛地一晃,掉到桌上熄滅了。
“傾風哥哥!”寧兒委屈的驚呼一聲,胳膊上傳來刺痛,溫熱的液體順着胳膊蜿蜒而下。
“我不是傾風……”“白傾風”緩緩地靠過來,屋外的燭火透進,打在他的背後,他的表情看不真切,朦朧中有些猙獰,“我的真實身份——酈國太子:酈昭煜!真正的傾風是我的表弟,母后爲了保護我,送我出宮;外公爲了保護我,讓我和表弟互換了身份……,表弟幾番經歷生死,都是爲我;白家也是因爲我才遭受無妄之災……這關鍵的時刻,你居然嫌棄我!”
“傾風哥哥……”寧兒傷心的說道“你不是白傾風,我也不是夏侯顏,我是寧兒啊!”
“噢?知道我的身份後悔了?想重新獲得我的寵愛?——哼!”白傾風不屑的轉回身去,“想想你的所作所爲——你只配做一個賤妾!還有,府內剛買了幾個美姬……我的寵愛會分給她們每一人……唯獨……不會給你你……”冰冷的話不帶感情的從薄脣吐出,彷彿只有看到她的窘迫、傷心,他的心才能好受一些。
她的“傾風哥哥”細心、體貼,而且,用情專一。
寧兒蒼白了臉搖頭,緊咬了咬脣,
“傾風哥哥……不,太子……你變了,你不再是我認識的‘傾風哥哥’;而我也非夏侯顏;事已至此,你若不能愛我,請賜休書一封,放我自由……”
今日花轎臨門,自己再三的勸說姐姐,反而遭受她的羞辱;爹爹信守承諾,一定要她嫁過去;姐姐竟然不顧爹爹的顏面逃婚而去;爲了夏侯家的顏面,不得已,她才……
她堅定的模樣,讓他想起了寧兒;搖搖頭,把這不該出現的念頭晃出腦海。
“和離?”他的眼一眯,“你覺得可能嗎?你以爲,我這麼執意地娶你進門是爲了什麼?”
說着,身體退後一點,雙手拍了拍,門外進來兩個四十多的婦人,藉着外面的月色,對他恭敬地施禮,
“少爺!”
“嗯,”白傾風淡淡的應聲,“夏侯氏不守禮法,新婚之夜竟要和本公子‘和離’……你們說該怎麼辦?”
兩個婦人又施一禮才站起身,“少爺,這樣的人,不配作正室夫人,應該……應該做最下等的奴婢;若有違婦德,還應削麪毀容,然後趕出白府……”
“你……”夏侯寧大驚,自己低估了他對姐姐的恨意,若以這個朝代,還有他顯赫的身份,他絕對有可能這麼做!
白傾風看不出多大的變化,冷冷的說道:
“我不想鬧的盡人皆知,給她點教訓便得了……”
“明白了……”兩個婦人會意,相視一眼,“這般下賤的人不配做我們的當家主母,這正統的婚服穿在她身上也是諷刺,我們替她‘請’下來吧!”
夏侯寧驚恐的看着她們近前,已經猜到了接下來要做什麼,
“不要!”她抱緊雙臂哀求道。
那婦人豈肯聽她的話,在白傾風的默許下,上前野蠻的拉住她的衣服,力氣之大,哪裏像是女人?只聽“哧哧”幾下,喜慶的婚服變成了碎條……
“啊——”夏侯寧猶自抱着雙肩失聲尖叫。
白傾風還站在一旁,冷眼旁觀,這無異於被扒光了衣服又被推了出來,這般的羞辱讓她無地自容;一時怒從心起,提起內力,手臂用力一揮,一個胖胖的婦人便摔倒在了一旁。
“啪!”另一個婦人不做多想,一掌便甩在她的臉上,“賤人!反了你了!”
自己代替了姐姐,可真是自取其辱,連一個下人也敢對自己動手動腳!
這一掌可真是疼,夏侯寧捂着紅腫的臉頰,羞憤不已。
“好了……”看着夏侯寧身着單薄的中衣瑟瑟發抖,白傾風終於叫了停,揮了揮手,兩個婦人攙扶着退了出去。
不料,夏侯寧並未感激他,反而抱緊雙臂,眸中含着委屈的淚水,對他怒目而視,
“傾風哥哥,我說我是寧兒——你爲什麼聽不進去;你這麼做,只能讓我更恨你!”
他剛消下的怒火又騰地騰起,
“不識好歹!”
隨即又緩和一點,
“你說我變了,我可以用實際行動告訴你,我沒有變,我還是以往那個白傾風……唯獨對你……”他勾脣冷笑,“我會讓你看着,着看我‘和顏悅色’的對這府裏的每一人,等着看你爲自己的行爲後悔,等着看你心傷欲死……你說,今天我離開這裏,明天全府上下會如何看你……你說,這府裏的美人我要先寵哪一個?哦,對了,這美人嘛,誰來侍寢,當然是有你這個太子正妃來指定,才最爲合適,更爲妥當……”
羞辱的話,無情的自他的薄脣吐出。
白傾風滿意的看着她的表情,本該暢快淋漓的心,不但沒有舒展,反而越發像揉捏般的疼!
不敢再多看她一眼,掩飾的大笑兩聲,摔門而去……
“傾風哥……”她緊趕兩步,喊出的話生生地卡住。
隔壁的院落驟然亮了許多,接着傳來熱鬧的聲音,不一會兒,全化作幽幽的琴聲。
看着決絕離去的人影,長久的倚在門口,她的淚水蕭然落下;溫熱的液體沿着手臂滑落,直至指尖,一滴一滴的砸在她的心頭……
朦朧中,似回到邊城落日,春意融融,遍地是花開的聲音。
少年對少女說,等我長大,我接你進京……我會對你好,永遠對你好……
後來陰差陽錯中,他和青梅竹馬的姐姐訂了親。
自己唯有祝福,祝福他倆。
而今,自己也已長大;嫁給他,卻不是以自己的身份;而他,也再不是當初的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