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門下(2)
多日趕路的疲倦在這一刻得到了釋放,城中最好的客棧,早被李景隆派出的前探給包了下來。
靠着運河的徐州,景象富足。
即便深夜之時,燈火也是延綿不絕,運河之上的船隻一眼望不到盡頭。運河沿岸的商鋪,更是徹夜營業。
有煙花之地,燈紅酒綠。
有酒肆食坊,歡歌笑語。
有街頭小攤,熱氣騰騰。
隋煬帝開鑿運河,死了許多人。
但卻在數不盡的後世時間之中,養活了同樣數不盡的人。
吱!
客棧最豪華的雅間,被李景隆輕輕關上房門。
而後他輕手輕腳的踩着地板,緩緩下樓。
剛下了一層,幾個無聲肅立的漢子瞬間擡頭,其中一人也輕手輕腳的上前。
正是李景隆派做前探的李老歪。
“爺,徐州總兵李榮等您半刻鐘了....”
“哦!”
李景隆淡淡的點頭,“太子爺睡了,內外你們都警醒着點兒。”
李老歪不敢大意,“是,小的們明白!”
李景隆再次點點頭,邁步進房。
剛推開自己臥房的門,裏面一名五十年紀,身材魁梧的漢子唰的起身,“門下李榮,見過曹國公!”
這人正是徐州總兵力李榮,徐州乃隸屬於直隸,又是南北交通重鎮,兵家必爭之地。所以當地的武官要比其他地方的武官,高出一級。
但他這個總兵並不是實打實的,如一省都司那般的實權武將,而只是一個總兵的差遣,算是個好聽的名號。
“老將軍久等了....且我先洗個手!”
李景隆鄭重的抱拳,走到牆角,把手放在溫水盆中,慢慢的擦拭着。
他之所以對這李榮格外的客氣,是因爲這人昔年曾是他老子李文忠的部下,戰場上曾把自己的戰馬讓給李文忠,然後徒步跟着揮舞大刀拼死搏殺出重重圍困的猛將。
“公爺您這一路來,可都順利?”
別看李榮一把歲數了,但對李景隆卻格外的尊重,甚至好似是李景隆的手下一般。
這並非是李景隆比他官大權大,乃是因爲李景隆保過他。
當初徐州這邊牽扯到了駙馬牛城根李善長他們家走私的案子,若不是李景隆在老朱面前說好話,老朱的怒火早就宣泄在他們這些地方武將的腦袋上了。
而且李榮也深深的明白一點,朝中有人才好做官。他未來能走到哪,還要背靠曹國公這棵大樹纔行。
“還行!”
李景隆抖抖手上的水漬,笑道,“上次您託人送到府上的徐州特產,母親很是喜歡!尤其是徐州的老八樣點心...母親不但自己愛喫,還特意送到宮裏,貴妃娘娘都讚不絕口!”
聞言,李榮臉上笑人更甚。
忙道,“老夫人喜歡的話,門下馬上叫人多送一些!”
“哎!”
李景隆擺手,“再好的東西,多了就不稀罕了!”說着,看着對方笑笑,“也不必興師動衆的。”
“都是門下應該的!”李榮又道,“這幾年多虧了您的照應!”
李景隆忽開口,“都是自己人,不說兩家話!”說着,拿起毛巾擦擦手,“您前幾天來信說,府上的大公子,想補東宮勳衛...我之所以沒當時回話,是因爲這事有點難辦!”
李榮忙道,“既然公爺爲難,那就不敢勉強奢望...”
“京城裏邊,公侯之家的子弟都眼巴巴的望着呢!我也不是不能安排,只是您府上的公子若真進去了,對上公侯家的子弟...”
李景隆笑笑,“難免會讓人輕視了!在家是好好的大少爺,進宮反而受氣了,這划不來!”
“是是是,您說的周全!”李榮點頭。
“而且您也說了,您家大公子,不善武力!”
李景隆又道,“弓馬也就是一般!”
“哎!”
聞言,李榮深深嘆氣,帶着幾分慚愧,“不瞞您說,爹不好當,門下着兒子,高不成低不就,文不成武也不成。哎,門下這個歲數了,當年征戰落得一身病,將來不在了,他可怎麼辦?”
“所以呀,我給你想了個別的出路!”
李景隆又拿着毛巾擦手,“回頭我跟國子監那邊打個招呼,府上的公子去國子監轉一圈,然後京師的六部隨便安排一下。走仕途的路子...起碼不用出兵放馬的,沒那麼多兇險還穩當!”
李榮先是一愣,而後大喜,起身行禮,“這....勞您費心了!”
“哪的話!咱們都是自己人!”
李景隆示意對方坐下,放下毛巾,笑道,“別人開口,我避之不及。您這不用開口,我必竭盡全力!”
“公爺,門下....”
李榮拱手,“門下實在感激不盡。”
說着,他頓了頓,又道,“那位爺....真在樓上?”
“嗯!睡了,我剛給太子爺洗了腳!”
“嘶!”
李榮心中驚呼,看看李景隆放在一邊的毛巾。
同時心中再次衡量起太子對曹國公信任的程度,這客棧內外用的全是李家的家將,太子的飲食起居都是曹國公一手操辦。
儼然就是心腹中的心腹,寵臣之中的寵臣。
這時,又聽李景隆繼續道,“太子爺再三吩咐不許聲張,所以徐州府那邊壓根我就沒通知。但我特意告訴你這邊一聲,是讓你外鬆內緊,起碼太子爺路過這的時候,武備上別在這個時候給我現眼!”
“可不敢!”
李榮鄭重道,“門下已經下令了,放假的將士全部回營。”說着,低聲道,“就算是在運河上收稅的,也得客客氣氣的跟人家說話,不許再動不動就打人...”
“呵呵呵呵!”
李景隆端着茶盞笑笑。
就這時李榮忽然起身,從袖子中掏出厚厚一個信封。
“門下這徐州總兵,沒有您的話,早就坐不住了,如今不但坐住了,還繼續連任三年!”
“守着運河好處多孝敬也多......”
李榮笑道,“府上在京師開銷大,區區經意,您千萬別嫌棄!”
“人在地方待久了,即便是沙場宿將,也難免沾染官場習氣!”
李景隆心中暗道一句,看着那信封沒有馬上開口。
若是以往,他可能不會要。
但是現在
李景隆微微頷首,用毛巾蓋住那信封。
真正的人情世故不是濫好人,而是分寸和界限。
況且如今他李景隆的身份和他老子當年,根本就不一樣。
不統帥千軍萬馬,想要下面人如臂驅使,就得既有恩又得敬。得讓下面的人,他李景隆這一系的人,跟他形成一個利益共同體。
之所以這樣想,是因爲他李景隆以後,有很多要用到這些人的地方。
見李景隆收下,李榮臉上笑容更甚。
人情,有來有回纔是人情。
彼此不分,人情纔是人情。
“費心了!”
李景隆低聲道,“但我先說一聲不好聽的....守着運河是好處多,可別太過火。不然我在京中,臉上難看!”
“明白明白!”
李榮連連點頭,“門下這把歲數了,一輩子死裏逃生多少回,如今就盼着穩穩當當的,再過幾年在家當個富家翁,由您的照應,兒子也能有個前程...”
“呵呵...您就那一個兒子?”
“哎!”
李榮又是嘆氣,長嘆道,“也不知是不是這輩子殺人太多了,門下不管怎麼使勁兒,就是子嗣單薄。三十來歲,纔有了這麼個兒子!”
說着,滿臉苦澀繼續道,“四十來歲有了個小閨女,可前年卻...夭折了!要是她還活着,門下這會兒估計正琢磨着給她許配人家,預備嫁妝呢...”
“這都是命中註定的事!”
李景隆緩緩開口,“請您過來,除了說幾句咱們之間的私人話之外,也是有件事!”
說着,微微側頭,“太子和我在路上撿了個小閨女,四歲多一點。府上既是人丁少,就當添個千金小姐吧?那閨女出身貧寒,也算是添個功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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