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運河(1)
“繳稅的排隊,稍安勿躁!”
“不要說情,不要提人,誰的船都是這麼收,這是大明的國法,你夾帶了就要罰!”
“前邊的往河面上開,別都堵在碼頭這...”
盛夏時分的運河邊,異常的忙碌。
縴夫們的身子,好像抹了一層油一般,鋥亮鋥亮。滿是肉疙瘩的身軀之上,滿是刀斧雕刻出來一般的美感。
運河上的船隻絡繹不絕,微微有些擁堵,但卻絕不慌亂。
一隊隊負責檢查船隻的兵丁,板着臉卻儘可能的,對那些商家船東們好話好說。更沒有司空見慣的,動不動就對着船伕力巴拳打腳踢的舉動。
更沒有刁難勒索的言語,甚至連暗示都沒有。
“徐州的兵....嗯,還算不錯!”
運河邊,一處茶樓之中,朱標端着一碗涼茶,看着眼前不住的船隊之中穿梭的官兵們,低聲笑道。
李景隆就陪在身旁,笑道,“畢竟此次隸屬於京畿直隸,算得上天子腳下,兵丁們自然客氣一些!”
“哦..”
朱標又點點頭,看向李景隆,忽呵的一聲冷笑。
這一笑,李景隆馬上低頭,跟做錯事了一般。
“沒記錯的話,徐州這邊的總兵李榮是你家的門人吧?”朱標放下茶盞,嘴角有些揶揄。
李景隆馬上道,“門人談不上,卻是當年跟着我爹出塞的老部下。”說着,瞅瞅朱標的臉色,又道,“當年我爹在塞外被韃子圍住,突圍的時候戰馬被亂箭射死,是這李榮把戰馬讓給了我爹....”
“那不就是你家的門人嗎?”
朱標輕聲開口,看着忙碌的運河打斷李景隆,“他跟着你爹,拿命換來了總兵的前程。到你這,你繼續保着他,官運亨通!”
“呃..呵呵呵!”
李景隆一個勁兒的笑,“就是些人情而已。臣可沒那能耐保...”
但話沒說完,又被朱標打斷,“朝中無派千奇百怪....這些事我都懂,你慌什麼!”
說到此處,又瞅瞅李景隆,“你通知他我來了?
“標哥或許別的事不門清,但只要涉及這種事,就比猴還精!”
李景隆心中暗道一句,低頭請罪道,“太子爺,不是臣故意欺君。實在是....”
說着,他嘆口氣,又道,“您難得出來一回,臣是不想讓您淨是看着糟心事,鬧心!”
說到此處,頓了頓又道,“所謂病由心生,天下各種腌臢事多了去了。”
“臣是怕您看了記在心裏,然後一個人生悶氣,再把自己氣壞了!”
“呵!”
朱標看着運河笑了笑,“可李榮的人演的有些假....官府的人居然對平頭百姓和聲和氣的,既不罵人也不打人,更不威脅勒索...”
說着,忽大笑幾聲,“這不是倒反天罡嗎?按正常的理兒。這些船東商人們,此刻都得跪在那些將佐前面,一個勁兒的磕頭!”
“收稅的官兵則是翹着腳喝着茶,愛答不理。收你多少你最好給多少,敢多問半個字,加倍!”
“舉世濁濁!”
李景隆馬上接口,“都逃不過您這雙慧眼!”
朱標不置可否的撇嘴,端起茶盞。
要是放在別人那,私自通知地方官員太子來了,這就是欺君大罪。可在李景隆這,這就不是事。
他若是不通知地方官,纔怪呢!
“知道爲何大中午的拉你來這嗎?”朱標又道。
“太子爺是想體察民風!”
李景隆見朱標的茶碗空了,馬上給續上,又拿着絲帕,小心的擦拭下碗沿兒。
“錯!”
朱標正色道,“我是來看看,到底能收多少稅!”
說着,他壓低聲音,“你算過沒有,咱倆在這半個時辰,一共收了多少艘船的稅?”
“我就知道,你肯定是奔着這個來的!”
李景隆心中又是暗道一句,面上沉吟片刻,“臣還真暗中旁觀來着,從咱們來着開始,已查了三十六艘船!”
說着,他頓了頓,“徐州運長二百里,地方上報到京師戶部的折算,是每年過船一萬兩千艘,米四百萬石,調動軍旅十二萬人....”
“嗯嗯嗯!
聞言,朱標不住點頭,讚許的笑道,“雖不是你份內的差事,但難得你竟熟記於心,張口就來!”
“也不能說不是臣份內的差事,許多地方的特供,都是走運河到京師!所以臣對運河,一向留心!”
李景隆不敢居功,“平日見着運河的奏報,都多看幾眼!”
“這就是孤喜歡你的地方!”
朱標抓了一把瓜子,又道,“用心....謹慎...鑽研!”
“都是您寵着臣,臣要是不好好幹,那不是辜負了您嗎?”
李景隆笑笑,隨即猶豫片刻,“剛纔臣說徐州每年的奏報....如今看來這個數字,怕是有水分!”
“嗯...藏報了,真正過的船肯定不止這個數!”
朱標無所謂一笑,“不過這也正常,地方上要是都如實報上來的話,他們哪有錢孝敬你們這些朝中大佬......保他們的官帽子!”
李景隆惶恐道,“太子爺,臣算什麼大佬,臣就是您這邊的小跟班!”
“數是少的,那稅自然是少的!”
朱標突然皺眉,“而且沒辦法清清楚楚,因爲除了孝敬你們之外,地方上還要養活許多人.....”
“另外!”朱標頓了頓又道,“很多船...背後的靠山,地方官也是惹不起,走私夾帶根本就禁不住!”
李景隆腦筋轉轉,“莫非標哥的新政,要對運河下手?”
南北大運河,確實對於帝國而言,等同於血管一般,缺失不得。
尤其是北方內陸地區,運河就是財路。
且對於朝廷而言,亦商亦軍。
但正因爲這運河是帝國的血管,所以....形成了一個巨大的利益共同體。
莫說沿途的官府軍隊,光是賴以爲生的縴夫,船幫等,就不下數十萬人。
歷史上大明朝不是沒看到海運的好處,可關鍵是....在講究牽一髮動全身的儒家治國理念之下。
萬一動了,這數十萬人沒了飯碗,不造反纔怪!
歷朝歷代,這些啥都沒有的,靠力氣喫飯的人反而都是最危險的!
就好比驛站出身的李自成,但凡他要不是被朝廷裁撤了,也不至於沒了飯喫,開始造反!
這幫人孔武有力,且有組織有紀律
光是想想這件事的後果,就讓人不寒而慄。
所以誰敢提議對運河動手?
但不動手的後果就是看着這條大明的血管,越來越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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