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國師 第6節

作者:未知
空中瀰漫着薄薄的晨霧,偶爾遠處傳來幾聲鳥鳴,倒也十分愜意。 兩人今日被抽到籤,負責打掃這片院子,不過兩人都不是幹活的料,一個粗手粗腳,一個專心摸魚,做起事來並不像普通犯人那麼麻利,所以清理乾淨監牢外面的半個院子就已經花去了半個時辰,等他倆忙完回頭一看,已是日出了。 紅彤彤的太陽冉冉升起,兩人把院子裏的垃圾清走,又去旁邊的井裏舀水洗手,隨即坐在地上休息。 朱高煦把笤帚放在地上,轉頭朝姜星火說道:“姜先生,今天咱們要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所以必須嚴肅。” 姜星火把簸箕倒扣在地上,自己一屁股坐了上去,問道:“什麼重要的事情?” 朱高煦一本正經的說道:“當然是我剛纔說的越獄了。” “噗哧.咳咳咳.” 姜星火被剛喝到嘴裏的冰涼井水嗆得直咳嗽。 朱高煦趕緊起身給他“輕輕”拍背,並且安慰道:“姜先生,我知道您很激動,不用激動,這種事早就該想到了嘛。” “停!停!” 姜星火沒被水嗆死,差點被朱高煦給活活地拍死。 姜星火緩過勁來,擦了擦嘴角溢出的水漬,瞪着眼睛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勁兒多大?” “勁兒最大有多大俺也沒試過。”朱高煦鬱悶的搖了搖頭,“反正打仗的時候俺都是單臂抗纛的,大概跟這個大樹那麼高吧。” 姜星火翻了個白眼。 自古沙場膂力最盛者扛大纛,單臂抗纛的往前數上一個叫典韋。 “你打算怎麼越獄?” “詔獄後牆有一處運送死屍的所在。” 朱高煦把他的越獄計劃和盤托出:“俺與負責檢驗屍體的刑曹小吏有幾分交情,可以讓他把我們裝作屍體矇混過關,拿草蓆裹着以麻繩吊出去,一般不刻意去查沒人會深究。” “第二步呢?” 出乎姜星火意料,大鬍子的計劃非常周密。 “當然是坐清晨的夜香車出城.靖難之役打了四年,天下人口離散,等出去以後,隨便做個死人的勘合路引,姜先生便可改名換姓了。” 姜星火難得認真來問:“伱認真的?” 朱高煦一愣,很誠實地答道:“自是認真的。” “姜先生是大才。”朱高煦捋了捋鬍鬚,誠懇以對,“照着說書先生的叫法,那便是如漢末荀令君那般的王佐之才。” “俺沒讀過太多書,也不樂意讀,但俺也曉得依着姜先生這般才學,生來就是應該高居廟堂之上,做稱量天下、爲民治世的緋紫相公的,便不該埋沒在這暗無天日的詔獄裏。” “我很感動。” 姜星火嘗試擠出幾滴眼淚,可惜失敗了。 “但我真的就想等死啊!” 朱高煦揚了揚手,豪邁地說道:“姜先生不必推辭,我也能出去,並非是機會給了您,我就出不去了。” 姜星火無奈:“那要不這樣吧,你先去越獄。” “姜先生您呢?”朱高煦有些感動。 “我會將你的姓名刻於詔獄糞坑壓坑石,並記越獄之事,所謂前事不忘後事之師,爲後人鏡也。”姜星火一本正經地答道。 “哦對了,你叫什麼來着?” “高羽。” 朱高煦取了自己的“高”,和最崇拜的項羽的“羽”,組了個假名。 “好名字,高敖曹死前言‘來,與汝開國公’,項羽死前也曾言‘吾聞漢購我頭千金,邑萬戶,吾爲若德’,看來你的腦袋將來一定值個好價錢。” 朱高煦聽了這話,不怒反喜。 所謂‘羽之神勇,千古無二’,唯有南北朝時馬槊絕世的高敖曹能與之相媲美,拿這兩個人去對比某個武將,無疑是對其人極大的讚美。 朱高煦復又問道:“爲什麼要刻在糞坑壓坑石上?這不是遺臭百年嗎?” “成王敗寇,敗寇遺臭百年難道不是理所應當?” 朱高煦一時語塞。 果斷拒絕了大鬍子的越獄邀請後,姜星火回去好好睡了個回籠覺。 開玩笑,自己馬上就可以死了,離自己大功告成又近了一步,爲什麼要越獄? 越獄成功了,自己又要浪費很多時間;越獄失敗了,算自己故意求死怎麼辦? 正午,老歪脖子樹下。 盤算着離死期又近了一步的姜星火心情大好,甚至主動出來指點江山。 照舊是先啃了大半塊瓜。 “姜先生,上次那個棋盤擺米究竟是怎麼回事?俺還是不懂。” 面對智力明顯不夠的學生,姜星火也不生氣,選了個位置躺好,隨後給大鬍子解釋了一番。 朱高煦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 “俺就說吧,留着生這麼多崽子有什麼用,不如讓俺帶兵出征,直接都砍死算了。” 姜星火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問道:“你一個南軍騎將,今上怎麼會讓你帶兵出征?咋的,你叫徐輝祖?” 朱高煦意識到自己說漏嘴了,打了個哈哈敷衍過去,旋即又問道。 “那既然沒法殺光,姜先生說的解決辦法是什麼?” 隔壁正在偷聽的朱棣精神一振。 來了! “呵呵,除了取消宗室最低等級、給諸藩找茬,朕就不相信你姜星火還能有什麼更好的解決辦法。” 朱棣單手扶着桌角,另一隻手叉在腰上,眯着眼睛,靜靜傾聽。 他似乎已經習慣了聆聽,從姜星火的講課中獲得新鮮的靈感。 而牆壁對面的姜星火卻不急不緩,只是說道。 “解決供養宗室壓力的辦法其實很簡單。” “無非就是兩條。” 隔壁的朱棣聞言,一絲笑意不僅爬上了眉梢。 朕還以爲你姜星火是什麼天縱之才,原來也僅僅是跟道衍水平差不多啊! 就這?就這? 當然,朱棣沒有想過,如果一個人能在他心裏智謀跟“黑衣宰相”相提並論,那這個人是不是已經是當世無雙的水平了 然而姜星火接下來說的話,卻讓朱棣的笑意凝固在了眉梢。 第9章 二虎競食之策 “先講第一條解決辦法。” 姜星火躺着打了個哈欠,問道:“高羽,你是在南軍裏當過將軍的,當時南軍裏面分發賞賜是怎麼發的?” 朱高煦當然不知道南軍怎麼分發賞賜,但是不耽誤他根據自己的常識隨口瞎編。 “基本的規則,自是按不同士卒、將佐的功勞和地位來分發,立功大的,平日裏辛苦肯幹的,就多發一些;立功小的,平日裏偷奸耍滑的,就少發一些。” “再者就是多照顧照顧跟自己親近的人,最後看看有哪個身後的關係、山頭需要顧慮,額外給予其一點關照,大體上做到上下沒話說,也就完事了。” “是真的上下沒話說,還是上下不敢說?”姜星火輕笑着問道。 朱高煦撓了撓頭,卻也誠實:“便是有不滿,也是埋在心底沒法說的。” “那這些士卒將佐,如果對分發的賞賜有不滿,他們怨恨的對象是誰?” “自然是我,因爲是我根據戰功、親疏、背景,來分發的賞賜。” “這不就得了!” 姜星火一拍朱高煦的大腿。 “這跟解決供養宗室壓力的辦法有什麼關係?”朱高煦頗有些不解。 “當然有關係。” 姜星火沉吟片刻,換了種對方能聽懂的說法,解釋道。 “按一門名爲《管理學》的學問來說,俸祿,也就是按時發的錢,叫做保健因子。 保健因子獲取穩定且門檻低,無論發多發少,都會讓人認爲是其理所應得的,只是‘沒有不滿意’,而非‘滿意’。 但是一旦保健因子下降,領取者的情緒就會快速轉變爲‘不滿意’。 所以,保健因子應當僅僅讓其用以滿足基本生活需求即可,而追求更好的生活,需要另一種因子,也就是激勵因子。 賞賜,就是激勵因子的一種,也就是這筆錢有沒有或者有多少,都不是固定的,獲取不穩定且門檻高。 也正是因爲其不固定性,極容易引起羣體內部的競爭,繼而導致領取者在獲得激勵因子金錢獎勵的同時,產生戰勝他人的愉悅感,和巨大的‘滿意’。 這是一種會令人上癮的感覺,將促使領取者未來繼續保持並變得更好,以免失去當前在羣體中的排序位置。” 隔壁的朱棣若有所悟。 姜星火說的極有道理,簡直就是直指問題的本質。 俸祿這種東西,每個月都有,大家還都一樣,很容易就會讓人產生“這就是老子應得的”這種感覺,不會珍惜也不會感激,因此標準定的太高並不是什麼好事。 而賞賜則不一樣,如果規則公平,你做的不好就是沒有,而做得好的人,會受到巨大激勵。 朱棣忽然想起來史書中的一條計策,用來形容姜星火的第一條解決辦法再合適不過了。 ——二虎競食! 朱棣深吸了一口氣,壓抑住有些悸動的心,靜靜地聽下去,等待姜星火講解如何實現他的解決辦法。 “這套理論,放在當前的宗室供養問題上,就很容易能套用出解決辦法。” <div style="text-align:center;"> <script>read_xia();</scrip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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