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國師 第338節

作者:未知
她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好的油。 “快點用吧。” 婦人不再猶豫,有了魚人膏的幫助,小孩很快排出了堵塞在肚子裏的糞便。 眼見着兒子的性命之憂解除,不善言辭的婦人對着姜星火連連叩首。 而姜星火這時候,也終於可以問出他剛纔心中的疑惑了。 “方纔那些人,不是要喫絕戶的?” 婦人一怔,旋即道:“貴人您誤會了,他們都是先夫的好友、子侄。” 能跟這些人做朋友想來不會是什麼勤懇種地的農人?多半是浪蕩子,或是想當俠客的。 “那我見他們都喝了粥。” 旁邊的宋禮不好說太多,意思卻也很明顯。 你們母子倆都這麼困難了,這些好友、子侄怎麼一口粥都不肯分? 村北頭傳來了爭吵聲。 婦人的神色有些焦急。 姜星火開口道:“告訴我們事情的原委,或許我們可以幫伱。” 婦人一咬牙,講述了一段這幾天發生的故事。 —————— 婦人的丈夫是洪武十一年出生,今年是永樂元年,週歲算二十五,名叫李六七。 可李六七這老光棍始終沒有結親,他家太窮了,不僅給他娶不起媳婦,他爹自己家的子女還要往外送,也就是過繼兒子或者嫁女兒,從而減少口糧的負擔。 直到去年,方纔娶了死了一個丈夫的婦人,也就是青皮無賴們口中的“劉嬸”。 本來全家靠着給隔壁村的地主當佃農,還能勉強維持生計,可今年春天先是大旱,綠苗眼看着枯萎成了黃苗,黃苗又被一場河流改道而來的過境洪水衝了個乾淨,今年定然是顆粒無收,地主家還有些餘糧過活,農民就真的只能等餓死。 李六七的家裏除了他和婆娘孩子,現在有父母,大哥大嫂侄兒一家,還有打光棍的二哥,一共九口人,其餘的兄弟姐妹,都過繼或是嫁出去了。 而家裏的米缸,已經只剩爬滿了灰塵的淺淺一層米了。 故事來到了李六七的最後一天。 “吱呀~” 缺乏潤滑的舊門軸發出了一陣令人牙酸的異響,母親陳氏揹着左手,右手端着個豁了口的泥碗走了進來。 她很虛弱,短短的幾步路,便要扶着窗櫺緩很久。 “噓” 李六七接過眼前的泥碗,裏面是小半碗渾濁的湯水,中間有些肉沫飄起,見李六七還愣着神,陳氏忙悄聲催促道:“趕緊喝啊!” “這是什麼湯,你們喝了嗎?” 陳氏看着最心疼的老麼,擠出一絲笑意,道:“村頭的黃狗燉的,爹孃喝了,你快喝吧。” 李六七沒有任何疑惑,他實在是餓極了,他的這副身軀高大雄壯,年輕時跟着拜師學藝過,練過武藝,也曾闖蕩過江湖,只是沒混出名堂,但在十里八鄉倒也有些威望尤其地不耐餓,便毫不猶豫地“咕咚咕咚”喝了下去。 小半碗碗暖和的肉湯下肚,連骨頭渣都咀嚼的細碎嚥下,李六七恢復了些許力氣,不再眼冒金星了。 “謝謝娘。” 仔細地端詳着有了精神的小兒子,彷彿是要把他的模樣記到自己心頭,陳氏滿足地笑了笑,她一手端起碗,一手放在肚子前,背身朝屋外走去。 “咣噹~” 煙塵升起,泥碗在地上崩碎濺射,陳氏還沒踏過門檻,便暈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娘!”“娘!” 屋裏屋外同時響起兩聲焦急的吶喊,李六七和二哥一同踉蹌着來到陳氏的身邊。 當李六七看到陳氏放在腹部的左手,那齊根而斷的幾根手指時,似是想起了什麼,面色變得鐵青,胃裏一陣翻江倒海,便要吐出來。 “不能吐!咽回去!” 二哥惡狠狠地說道,直接用手掐住了李六七的喉結,把反胃感硬生生地頂了回去。 “娘——” 一瞬間,李六七彷彿瞎了,他的視野一片白茫茫,耳邊也變得聽不真切,大滴大滴的眼淚掉了下來。 “起來,這是孃的決定,你要活下去,侄兒和嫂子還等着你把米帶回家來呢!” 二哥把李六七攙了起來,好半天,李六七的視力才恢復過來,他看着陌生而又熟悉的家,老爹和大哥躺在牀上餓的起不來身,大嫂抱着幾個月大的侄子,自家媳婦帶着前夫的娃,一起從柴房門口怯怯地望着他。 把陳氏扶上炕躺下,熬了些米粒都數得出的米湯灌下去,等了半晌,陳氏方纔悠悠轉醒,可卻虛弱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走,跟二哥去地主家借米。” 他與二哥一路步行,也沒走多遠,過了一個村,孤莊村的另一頭便是地主的家。 地主家自然與他家的茅草屋不同,氣派的三進三出瓦房,外面還砌着厚實的圍牆,門口惡狗衝着李六七瘋狂咆哮,一個家丁聽見犬吠,探出頭來。 沒等多時,穿着一身錦緞裁剪的藍色印花銅錢員外袍,肥頭大耳的地主便來到了門口。 地主的手裏拎着一袋沉甸甸的米,他笑眯眯地看着送上門來的李家二兄弟,說了一件事。 沉默過後,地主問道:“決定好了嗎?誰來?” 李六七攥着二哥的手,沉聲說道:“二哥,讓娘她們活下去。” “好。” 心中有愧的二哥重重地點頭,從樊地主手裏接過米袋子,轉頭大步離去。 一滴水珠墜落在地面上,瞬間便被燙碎。 家丁左右包夾着李六七進了門,樊地主家的大門被關上,陽光在身後被隔絕開來,形成再鮮明不過的光暗對比。 出乎李六七的意料,樊地主並沒有馬上對他做些什麼,而是將他安置在了柴房,中午時分甚至還給了他半個黑硬的饃饃果腹。 李六七用唾液慢慢地舔食着混雜了麥麩、沙粒的饃饃,這時候,樊地主的府上傳來了一陣動靜,李六七將堅硬如同一塊石頭的饃饃藏在懷裏,趴在窗戶上聽着外面的談話。 一個陌生的聲音在和樊地主寒暄着:“黃縣令遣小的親自給樊老爺道一聲謝,東西他老人家收到了,這事一定給樊老爺辦妥。” 樊地主笑道:“哪裏哪裏,鄙人教子無方,方纔釀成大禍,失手殺了鎮裏的人。也要感謝黃縣令的包涵,來,差人一路辛苦,小小心思不成敬意。” “哎呀!樊老爺太客氣了,這哪成咳咳那替令公子頂罪之人,樊老爺可找好了?” 一陣假模假樣的推讓過後,差人問道。 樊老爺笑吟吟地說:“找好了,下賤人家一袋米便同意了,圈在柴房呢。” “好,那我們就帶走了。” 兩個穿着皁袍直襯的差人闖了進來,見李六七身材這般雄壯,舉着鐐銬、刑枷的差人,也有些遲疑。 日光幽幽,地主還是那副笑面虎的模樣,他輕聲道:“想想你那些快要餓死的家裏人。” 李六七冷笑一聲,也不言語,徑自伸出手來讓差人戴上鐐銬。 見這小子識相,兩個差人也鬆了一口氣,不然真動起手來,就憑他們腰間的鐵尺,能不能打得過這壯碩的青年還真不好說。 “老爺且留步吧,我等這便壓着這小子回縣衙。” 第320章 拔刀 李六七彼時方纔曉得,二哥恐怕是一開始就知道樊家少爺在青樓酒後失手殺了鎮上富戶子弟,需要人頂罪這件事。 否則,如何拉着自己去樊地主家裏借米?地主家的米,又哪是這麼好借的? 方纔樊地主問自己兩人誰跟着進去,自己吃了肉湯,血氣上了頭,便毫不猶豫地答應了,此時卻是陷了囹圄。 可李六七心裏卻沒有怪二哥,更沒有後悔.旱災復洪災,災年到了這個地步,一口飯都要易子鬻妻了,便是親兄弟,有些自己的心思也是理所當然之事。 但爲了家人,如果讓他再選一次,他還是會這麼做,他已經做好了頂罪的準備。 然而令李六七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到了縣裏,自己的罪名,卻不僅僅是失手殺人了! 而是青萍泊裏聚衆舉事的亂民首領,擇日就要從速正法! 按《大明律》規定,各地的死刑犯都是要送到皇帝那裏勾批,然後秋斬的。 除非是景清、梅殷這種從速從快處理的,皇帝直接下特旨給咔嚓了,不等秋斬。 所以,一開始李六七想的是要麼判個流放,自己也認了,如果是死刑,再想辦法在押送路上逃走死刑犯一般會押送到武進城,不會放在縣城裏。 可永樂帝命令各地官府先努力自行平息民亂的旨意一下,馬上就被本地和尚唸了歪經。 本意是能自己處理的自己處理,處理不了的,朝廷再動用軍隊。 這是很正常的對策,總不能幾十個人的民亂,也得坐等着軍隊到吧?這個交通條件下,如果都得等着軍隊處理,只會讓局勢愈發敗壞。 地方官府倒是沒有推諉,幾乎不約而同地選擇了從速從重處理。 但處理的卻不完全是民亂,而是藉着民亂的由頭,開始了有仇報仇、有怨報怨,沒仇沒怨的,也要把處理不了的漏洞、黑鍋、虧空,一併推到民亂上面去。 至於有沒有民亂,說你有你就有,找幾個“亂匪頭目”處理掉就好了。 於是,李六七自然翻供,被嚴刑拷打後還是不肯屈服.真認了,怕是不幾日就要被弄死,還會連累家人。 至於所謂青萍泊裏的亂民,便是出現在村裏的那些紋虎畫豹的人了,這些人雖然看着像青皮無賴,倒也不是完全不事產業,而是在太平時節,依靠着捕魚販蝦做主業,幫人擺渡做輔業。 眼下這個時節,他們也並沒有作亂,可惜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縣裏有幾位大士紳看上青萍泊這塊地了,打算清理後一半當做魚塘,一半當做水田。 所以,他們也成了“亂民”,而生活軌跡跟他們看起來沒有任何交集的李六七則成了“亂民首領”。 但無論是樊地主還是黃縣令不知道的是,李六七被打死都要翻供,卻是因爲,青萍泊那夥子青皮無賴的首領“一隻虎”,還真是他的舊識,少年時習武的同門師侄,是他大師兄的徒弟,跟他一起學武,只不過按輩分,他成了師叔。 李六七爲了家人,也是爲了師侄,被活活打死在了縣裏,是屍體摁的手印。 臨死前,他的妻子劉嬸前去探望他,得到了這一切的信息。 然而,李家也並沒有逃脫家破人亡的命運。 老二拿着米回來後,聽說了最疼愛的小兒子成了頂罪之人,陳氏當即便昏死過去,再也沒有醒來。 <div style="text-align:center;"> <script>read_xia();</scrip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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