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國師 第419節 作者:未知 “三叔說的可能不太對往小了比喻,便如一個村子,有的家裏窮,窮的只剩下一膀子力氣,有的家裏富,能置田置地。若是肯把錢財流動起來,賣力氣的固然一開始幹活,家裏便能比以前富裕幾倍,可長此以往,還是死賣力氣。” “而家裏富裕的,只需要花些錢,便能讓人幹更多地活而且幹活富裕幾倍有了奔頭,就得買新衣裳、新傢俱,乾的累了還得喫些肉食補充體力.若是富家本來就投錢開了裁縫鋪、傢俱店、豬肉攤呢?錢財豈不是又回到了富家人手裏?” 事實上,雖然這個時代的人說不出什麼經濟學術語,但經濟學原理還是很通俗的。 在赫克歇爾-俄林的“要素稟賦”模型裏面,就體現了這個原理,也就是“要素價格均等化”,跟朱瞻基說的是基本一個意思。 富國的資本是豐裕的,而窮國的勞動力是豐裕的,本來,窮國因爲資產稀缺,它的資產回報率要更高一些,它應該想辦法努力發展資產密集型產業。 但是,一旦開展了“自由貿易”之後,由於比較優勢和國際分工,窮國就會主要去生產、出口勞動密集型的產品,同時,進口資產密集型的產品,它就不去發展自己的資產密集型產業了。 所以由於要素稟賦不同帶來的國際分工,整個貿易體系就會陷入一種固化狀態,窮國就只能生產和出口勞動密集型的產品,而富國在資產乃至技術密集型產業上的優勢就越來越大。 換言之,“自由貿易”帶來的國際分工,其實是窮國的某種陷阱。 一開始靠着賣一膀子力氣,增長的很快,但是你增長到某個程度,就會自然而然地停滯,因爲核心的、高端的產業,都在大明手裏。 第一個工業變革,便是鋼鐵、煤炭,若是展望第二次工業變革,則是電力(發電機、電燈、電車、電影放映機)、電訊(電話、電報)、石油(石油開採和石油化工)。 只要領先一個大版本,貨幣體系的主導權又在手裏,千年帝國,絕非不可能之事。 然而就在小孩們也覺得自己懵懵懂懂,理解了朱瞻基的比喻時,一個小小的堅定聲音,卻忽然發了出來。 “可是這樣不公平。” 小於謙的話語,讓成年人們爲之愕然。 “你是說,對別的國家不公平嗎?” “不。” 于謙搖了搖頭,他眼眸中彷彿有什麼東西亮了起來:“這對大明的百姓不公平,如果以這般說法,只要別的國家能賣一膀子力氣,就要有產業轉移出去,來求個更廉價的製造,那原本從事這些產業的大明百姓該怎麼辦呢?收入漲了,那豬肉、衣裳、傢俱的價格也漲了,總得要生活的,總不能因爲百姓的一膀子力氣貴了,就讓他們眨眼間衣食無着吧。” “我不知道我爲什麼會被錦衣衛帶到這裏,但我想說的是,你們看的太遠了,看看腳下的百姓吧。” 第375章 義利 “你就是于謙。” 姜星火看着眼前的孩童,剎那間有些失神。 人物歷史線被徹底改變,與現實交織在一起時,這種錯亂感會變得尤爲強烈。 “正是草民。” 于謙禮貌性迴應,小臉依舊沒什麼表情,彷彿不知道自己剛纔的話語會引發多大的禍端。 “童言無忌爾。” 朱棣一句話把事情輕飄飄地揭了過去,大本堂裏的衆人都不約而同地鬆了口氣。 朱棣復又說道:“倒真是一片赤子之心,去年尋訪西湖時,便覺得你這娃娃不同尋常.至於你疑惑爲什麼錦衣衛把伱帶到這裏,是因爲國朝有規矩,皇子皇孫進學,需有民間之俊秀伴讀,食宿、藏書、紙筆、衣物等皆是免費,你是按這個規矩選來的。” 此時的朱棣,他已經從先前的沉思狀態中走出,恢復到往日威嚴,說話間不動聲色便給了于謙很大壓力。 于謙當然認出了朱棣和胖胖的朱高熾,便是去年扮作富商和護衛的兩人,如今心中徹底確定了此番前來京師的緣由後,反而下了某種決心。 于謙擡頭望向姜星火,只見這位名滿天下的大明國師,正用複雜的目光審視着他。 “于謙、這可是于謙啊,你會是繼承我理想的人嗎?” 就在姜星火還在思量之際,如果換成別的少年郎或許會因爲畏懼權貴等等原因不敢再開口,但對於謙而言卻完全相反,他沉吟了幾秒鐘後,緩緩搖頭:“還請陛下賜我回鄉。” “嗯?” 聽到這樣的回答,大本堂內再度安靜下來。 朱棣皺眉。 他原本以爲自己拋出的善意,對方會立即欣喜接受。 畢竟像于謙這樣年紀的孩童,最容易滿足的就是榮華富貴和錦衣玉食,跟皇子皇孫喫一樣的,穿綾羅綢緞,只需跟着讀書,同學都是朱門子弟,將來絕不缺一份好前程何樂而不爲呢? “我雖然年幼,未曾拜得名師教導,但這天地間的道理還是大約懂得的。” “蒼蠅附驥,捷則捷矣,難辭處後之羞;蔦蘿依鬆,高則高矣,未免仰攀之恥。” 朱高熾給朱高燧遞了個眼色,後者眯着眼睛做目光深邃狀,聞聲勃然道:“小子放肆!” 然而讓所有人意外的是,于謙並未退縮,迎着大家驚訝的目光,平靜解釋道:“名爲招禍之本,欲乃散志之媒,這裏學的或許並不適合我,我更希望能夠學好聖賢的東西,將其傳播四海,普惠世人。” 大本堂裏寂靜一片,隨着于謙一字一頓清晰吐露,每一個人都陷入了短暫沉思。 這一刻,大家忽然明白爲何陛下會親自下令,讓錦衣衛帶這個孩子入京,又將他送進大本堂。 跟其他孩子不同,他們都是當今的王公貴胄,哪怕沒有任何功勞,也能憑藉血脈得到蔭庇,但于謙不同,于謙只是一介普通家庭出身,祖父雖然在洪武年間做過工部主事,可對於這些人來說,依舊能稱之爲毫無背景可言。 而今天,他在面臨巨大誘惑的同時,仍然沒有迷失初衷,堅守屬於自己的信念,這份品行實在難得。 不過,于謙的耿直,顯然有些觸怒了一些權貴,讓他們覺得不愉了起來。 怎麼,就你個小娃娃明白大道理?你覺得攀附權貴丟人,我又何嘗看得上你? 就在此時,姜星火開口了。 “立業建功,事事要從實地着腳,若少慕聲聞,便成僞果,道理歸道理,知識歸知識,你且留下來隨我學一段時間科學,若是覺得不合適,再由陛下賜還歸鄉吧。” 于謙疑惑問道:“敢問國師,何謂科學?” “所謂科學,便是具體的事物及其客觀規律的實證之學。” “國師祈雨所用辦法,便是科學?” “是。” 兩人一問一答間,于謙卻是有些心動。 科學,是他從來沒有想象過的概念,而科學所造成的最直觀的偉力,卻偏偏讓他想要理解。 “既然如此,我願學。” 猶豫了數息後,于謙點頭應了下來。 “好。” 姜星火頷首。 于謙是個聰慧的孩子,想來只要稍加提點,必能迅速領悟。 短暫地波折過去後,姜星火繼續測試了一下孩子們的稟賦、天性,隨後便結束了開學第一課。 朱高熾也特意拍了拍于謙的肩膀,說道:“好好讀書吧。” 于謙認真應喏,目送朱棣帶着其餘人離開。 待人羣消散後,按照姜星火的允許,于謙轉身,重新坐了下來,目光落在大本堂儲藏的一堆書籍卷軸上,目光逐漸專注。 他伸手在最下面一層挑選拿起一本,翻閱起來,目光迅速沉浸到其中。 大本堂裏,日光垂落,于謙的身影被拉長。 他沉浸在知識的海洋中,忘記一切煩惱和憂慮,連時辰流逝都渾然不覺。 直至一陣急促腳步聲打破了沉寂,一名身穿青色袍服的宦官匆忙趕來。 “國師請你到文華殿前一敘。” 聽到宦官的聲音,于謙回過神來,目光閃爍了一下。 國師找自己做什麼? 他心頭疑惑,但還是立即起身,跟在了宦官的身後,朝着文華殿走去。 文華殿外,姜星火正攏着手看風景,周圍身着緋袍的大官們路過也見怪不怪,跟他們相比,一身青衫的姜星火簡直鶴立雞羣極了。 姜星火當然是剛處理完一天的事務,總裁變法事務衙門在他離京的時候做的也不錯,卓老頭能力卓越,郭璡和柴車也未曾懈怠,故此把考成法的階段性成果,還有其他一些事情,一併給永樂帝彙報了一下。 于謙恭敬施禮:“見過國師。” 看着于謙額頭汗津津的樣子,姜星火問道。 “怎麼出汗了?” “中官的步伐太快,有些跟不上,我聽說宮裏有規矩,不能跑,只能跟着小步走。” “規矩是人定的。” 姜星火的話語,于謙暫時並未聽懂,不過很快他應該就會懂了。 “晚上在哪住?安排舍館了嗎?” 當然不能跟朱瞻基一樣,可以在宮裏住,事實上,即便是後宮以外的宮城,到了晚上也得落鎖關城門的。 而於謙這種“民間之俊秀”又是獨一份,或許有相關的衙門安排了,或許沒有,于謙也說不準,反正暫時沒接到什麼通知。 “真不知道。” 姜星火也不意外,點了點頭問道。 “身上有錢嗎?” 于謙怔了怔,誠實道:“臨行前母親塞了些寶鈔,都縫在了內襯裏。” “喔。” 姜星火從袖子裏摸出一枚八思巴文銀幣,李景隆留給他的那枚,然後拋到了半空中。 于謙伸手接住,攏在掌心。 “給我。” 于謙乖乖遞了過去,姜星火收回袖子裏。 “交了學費,拜了師,就跟我回去住吧。” 嗯,姜星火自己的宅邸當然還在裝修,所以他是慷他人之慨,直接替老和尚做決定了。 一匹小灰馬被牽了過來,姜星火先把于謙扔到了鞍韉前坐穩,隨後自己翻身上馬,慢悠悠地策馬走在日落的皇宮中。 周圍的宮人們還在亦步亦趨地小步走着,于謙終於明白了姜星火所說“規矩是人定的”,到底是什麼意思。 于謙的視線落在遠方,看着夕陽下那些飛檐斗拱,彷彿看見了另一番景象,一個在他原本看大人們只能看到腰的視角時,看不見的景象—— <div style="text-align:center;"> <script>read_xia();</scrip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