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國師 第430節 作者:未知 如果說海盜也有“王”的話,那麼陳祖義毫無疑問就是這個時代的海盜王,或者說,他確實是一位貨真價實的國王。 陳祖義,祖籍廣東潮州人,宋元時期海貿繁盛,陳家世代靠着海上走私生意喫飯,大明洪武年間受到海禁政策的影響,全家逃到了南洋入海爲盜。 陳家的老巢,位於三佛齊的渤林邦國,陳祖義在國王麻那者巫裏手下當上了大將,在這位國王死後,陳祖義自立爲王,成爲了渤林邦國的國王,並將三佛齊改名爲“舊港”。 舊港,也就是姜星火前世印度尼西亞的巨港,是印度尼西亞南蘇門答臘省首府,也是蘇門答臘島南部最大港口與貿易中心,印度尼西亞第四大商埠。這個地方在元末明初,就有陳祖義在內的許多中國人來此定居,是個不折不扣的海上戰略要地。 有了這塊穩固的根據地,陳國王開始了他的“海賊王”生涯。 據《瀛涯勝覽舊港記》記載,陳祖義“爲人甚是豪橫,凡有經過客人船隻,輒便劫奪財物”,伴隨着一次次劫掠,陳祖義的勢力越來越大,盤踞馬六甲海峽十幾年,逐漸成爲這個上世界最大的海盜集團頭目之一,他手下的海盜集團,最鼎盛時期成員超過萬人,有戰船近百艘,他們活動在日本、大明、安南、占城等地,劫掠超過萬艘以上的大小過往船隻,甚至攻陷過各國五十多座沿海城鎮,迫於其駭人的威勢,南洋一些小國家甚至向其納貢。 “我們是陳祖義手下較爲獨立的一支海盜,在安南東側的海域打劫了從大明歸國的占城國使團,然後陳祖義得知了此事,籌劃了這件事,並且特意把會漢語的人都篩了出去免得露餡,我是占城國人,但我阿婆是大明來的,所以從小就會說涯話但他們都不知道。之所以這樣做,我也是被脅迫的” 紀綱打斷了他的話語,說道:“陳祖義讓你們做什麼,你們便做什麼?” 這名海盜低垂着頭顱,艱難的回答道:“是的。” 紀綱冷笑了一聲,說道:“你倒是聰明,知道把責任推卸掉,不過既然做了這件事情,那麼,你們就得付出代價,否則以後豈不是人人都敢冒充使團,欺瞞大明?” 這名海盜渾身猛然一震,擡起頭來,看向姜星火急切說道:“不是啊,我們也只是奉命行事,我們只是奉了陳祖義的命令,我是冤枉的,國師您明鑑啊。” 姜星火聽了半晌,終於開口說道:“冤枉?這天底下哪裏會有冤枉這種東西?被你們扔進海里餵魚的真正占城國使團冤枉不冤枉?” 雖然他們聽不懂,但沒有人敢說話。 哪怕是平素最兇狠的海盜,此時也是噤若寒蟬,沒有半點的聲音。 姜星火揮了揮手,侍從甲士又把幾人拖走,片刻後,第一聲慘叫聲響起,緊接着又是幾聲慘叫。 院內死寂。 跪在院內的海盜們噤若寒蟬,連呼吸都變得極爲艱難。 而禮部的官員們哪裏見過這種血腥畫面,此刻他們才終於清楚感覺到,這位國師並不是像傳聞之中的那般溫潤如玉,反而是殺伐決斷的很。 剩下的海盜都爭先恐後地開口,唯恐慢一步被斬殺在此,連通譯都忙不過來了。 姜星火懶得聽他們無頭無腦的囉嗦,對紀綱吩咐道。 “占城國使團確係陳祖義海盜集團冒充,其前往大明是否還有其他陰謀,與陳天平,以及裴伯耆、裴文麗父子的關係,都要問清楚,紀指揮使,你派人分開單獨審訊,然後再進行交叉審訊。” “屬下明白!” 紀綱點了點頭說道,話音落下,紀綱朝着旁邊的錦衣衛們使了個眼色,讓他們帶領着這羣海盜先離開。 陳天平先後指認了裴伯耆、裴文麗父子是安南胡氏派來的間諜,以及占城國使團是海盜假扮,後者已經被證實,雖然在理論上證實不了前者,但陳天平話語的可信度,無疑是在衆人的心中,開始上升了起來。 已經派人去宮裏向永樂帝說明情況,找來那幾個來自安南的老宦官幫助陳天平自證了,而裴文麗指責陳天平與占城國使團有勾結,雖然不能完全確認,但現在陳天平敲詐勒索這幫海盜要封口費的概率顯然更大一些.從另一個角度來講,占城國使團都是海盜假扮的,自然也就不存在什麼占城國間諜的事情了,不過陳天平既然懂占城話,那麼到底還有什麼祕密,顯然是需要深究的。 但無論如何,現在壓力來到了裴文麗這邊。 他該如何自證自己不是安南胡氏派來探聽大明情報的間諜? 被押着站在臺階上,裴文麗臉色蒼白地看着臺下似乎動了動手指的裴伯耆:“陳天平所說的這些都是誣陷。” “你怎知道我是誣陷呢?”陳天平冷笑一聲,反問道。 裴文麗斬釘截鐵地道:“我們的身份是真的。” “好吧,既然這樣,你給我解釋解釋,爲什麼我所知的是裴將軍父子早已遇難,我爲什麼又會在大明境內遇見你?這封信又是怎麼回事?” 陳天平眯着眼睛盯着裴文麗道:“如果解釋不清楚這幾點,那咱們接下來只怕是免不了有一個人要被錦衣衛帶走了。” 事實上,在大明圍觀的官員們,譬如鴻臚寺少卿郇旃看來,裴文麗身份有問題,幾乎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了,畢竟裴文麗關於占城使團身份的供述出現了嚴重錯誤,目前除非裴文麗能找出有理證據證明自己的清白,否則肯定會成爲大明的階下囚。 裴文麗重重地冷哼一聲:“陳天平,我承認,我只看到了你跟這些海盜的金錢往來,但是你去過占城國的事情還有你的身份,你以爲真的天衣無縫嗎?” 陳天平對身份避而不談,只是笑道:“你說的這些都是事實,我的確是去過占城國,但是這並不代表,你能夠把這些污水潑在我身上!眼下還是快點證明你的身份吧,我有的是時間,可大明的各位大人,不見得有這時間和耐心聽你編瞎話。” “是你逼我的。” 裴文麗看着躺在牀板上的父親,忽然蹦出來一句。 陳天平冷笑一聲,繼續逼迫:“哦?是嗎?那你倒是拿出點證據啊!” 裴文麗對姜星火說道:“國師大人,若我的身份是假冒的,那麼陳天平剛纔遞給您用來證明的那封信,也就是家父寫給他的那封,按理說我應該是不可能看過的,而且剛纔看信的時候您離我非常遠,信紙也並不能透光。” 姜星火身旁的王景若有所思地看着裴文麗,點了點頭。 剛纔看信的時候,裴文麗確實還隔着很遠的一段距離,就算是目力驚人,也不可能透過信紙看到正面的內容,這四周更沒有什麼鏡子.就算有,這個時代的銅鏡又不是玻璃鏡,便是反射也是模糊的一片。 見主管的大員點頭了,禮部的官吏們也跟着啄米般贊同了這個說法。 唯有姜星火似乎陷入了思索。 “那麼如果我所默寫的內容乃至字跡,與剛纔陳天平遞交的信件裏一模一樣,是否可以證明我的身份?” 裴文麗此言一出,現場頓時譁然,官吏們竊竊私語了起來。 “不可能吧?他居然敢說自己默寫的東西跟之前陳天平遞交的一模一樣?” “怎麼看怎麼像是假冒的,不知道是不是腦袋壞掉了。” “我估計他應該是想混淆視聽吧?” 裴文麗的話,令得現場衆人議論紛紛,但大體上依舊是質疑的聲音居多。 畢竟在衆人看來,在海盜們的身份被揭穿後,裴文麗的身份也確實變得高度可疑了起來。 裴文麗對着姜星火說道:“國師大人,請讓人給我拿紙筆來。” 拿紙筆又不是拿刀子,姜星火自然是允許的。 很快,就有會同館的小吏把紙筆奉上,又搬了個小木桌,裴文麗他也不講究什麼形象,直接就跪坐在地上,在桌案上奮筆疾書起來。 片刻後,一張寫滿字跡的白紙呈現在衆人面前,但裴文麗卻並未着急遞出去,而是轉身擋住白紙說道。 “國師大人,你信我的身份嗎?” 姜星火垂眸看着他:“我信,但是重要嗎?” 裴文麗愣了愣,他看向陳天平,說道:“重要。” 姜星火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麼。 陳天平的臉上則露出了一絲微笑,他朝着裴文麗道:“你還真敢說啊,那我倒要看看你這個冒牌貨,到底默寫了什麼。” 裴文麗的語調忽然變得詭異了起來。 “給你看便是,撕了我再寫。” 說完這句,陳天平從旁邊遞紙的小吏的手中取過來,展開仔細閱讀起來。 然而僅僅兩個呼吸後,他的臉上就充滿了震撼。 “這、這不可能!這字跡是怎麼回事?你僞造了字跡?” 陳天平擡起頭死死地瞪着裴文麗,失聲叫喊起來。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令得全場寂靜下來。 “怎麼不可能了?”裴文麗淡定道:“陳天平,難道信的內容也能僞造?一對比便知道是不是一模一樣了,你不是說這是我爹寫給你的嗎?這封信,確實是我們起事後,我爹口述讓我代筆,寫給王孫的,內容和字跡都是我親手所爲,但給的,卻不是你這個假冒的安南王孫!” “不、這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你騙人!你肯定是矇騙國師大人!”陳天平激烈地反駁起來,但他越是激烈的反駁,越是顯示了他心虛的本性。 看到這一幕,大廳內原本喧囂的議論聲漸漸消散。 在場官員們都不約而同地屏息凝神,目光灼灼地盯向陳天平手中的白紙。 ——事情再一次發生了戲劇性的反轉。 如果陳天平剛纔上交的,用來自證身份和證明裴伯耆、裴文麗父子是冒牌貨的信件,就是有眼前的裴文麗所寫,在裴文麗剛纔沒看過的前提下,內容和字跡都一模一樣,那麼這說明了什麼? 說明裴文麗的身份是真的,這封信也是真的,而這封信落在了其他人的手裏。 “你的名字不是陳天平,你跟占城國一定有勾結,我根本就沒有說謊,之前誤判了這些海盜的身份,以爲你跟占城國使團有勾結是我的判斷失誤,但你一定不是什麼安南王孫。別問我爲什麼知道的,因爲你在光泰年間曾經跟着陳元輝投降過占城國,那時候你叫做阮康,是陳元輝的家奴,跟在陳元輝後面服侍,宴會上你沒記住我的模樣,而我可是見過你的,我這人有個能力過目不忘。” 聽到裴文麗的這番話,在場一些禮部官吏的神態瞬間由疑惑轉爲恍然。 怪不得,如此一來,一切似乎又都說得通了。 裴文麗先入爲主,在見過這個陳天平以前的身份與占城國的交集後,自然認爲再次看到的“占城國使團”與陳天平交易財物,是陳天平在替占城國使團做事,所以纔有了一開始的指證。 而這封信作爲陳天平的關鍵證物,如今被證實了確實是跟裴文麗所默寫的內容、字跡分毫不差,那麼也就失去了指證的效果,除了證明他自己是假冒的,證明不了其他。 至於去宮裏尋找的那幾個來自安南國的老宦官,似乎也沒有傳喚的必要了,畢竟他們是用來辨認字跡的。 紀綱看着姜星火波瀾不驚的神色,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可是.爲什麼裴文麗不早點自證呢?” 在等待宮內找人並傳喚的過程中,禮部的官吏們還在熱烈地討論着這件事。 顯然,他們在會同館幹了這麼多年,還是頭一遭見到這麼稀奇的事情。 “這下麻煩大了,裴文麗能證明自己是真的,陳天平可就證明不了了。” “唉,誰能想到,今天這事竟然能發生這麼多的反轉,真是絕了,便是給說書人改編成話本,怕是也能賣個好價錢。” “誰說不是呢。” 王景此時也慢條斯理地說道:“國師大人,要我看來,傳這些宦官過來,怕是也沒什麼意義了吧?畢竟他們也只是爲了辨認字跡,如今又有什麼好辨認的呢?” 這便是打算和稀泥快點給個結論的意思了。 眼下會同館鬧出的番使案子,怕是已經以插了翅膀的速度傳遍了整個南京城。 拖得越晚,查出來的東西越多,禮部丟人丟的越大發! 蹲在詔獄裏的李至剛,反而是因禍得福躲過了一劫。 好吧這麼說也不恰當,應該是栽在了大坑裏沒起來,所以避開了後面的小坑。 姜星火看着牀板上的裴伯耆,同樣慢條斯理地說道。 “王侍郎急什麼?等等再下結論也不遲。” 王景眉頭一皺,還想說什麼,但最後卻是嚥了回去。 姜星火當然知道,爲什麼王景今天明裏暗裏地跟他作對。 當然不僅僅是因爲變法派和保守派的廟堂鬥爭,更是因爲姜星火擋了他的路,還毀了他的前程了。 是的,王景這位大文豪已經六十六歲了,離致仕歸鄉沒幾年了,如果不能抓住機會升上去,怕是這輩子都沒機會當尚書了。 可六部尚書,一個蘿蔔一個坑,除了靖難之役這種重鑄乾坤的大變動,平常年歲怎麼可能有劇烈波動?更別提能空出位子了。 如今李至剛好不容易被搞了下去,不管這裏面有沒有王景的參與,但對於王景來說,無疑是仕途上最後的機會了.王景在禮部深耕多年,早早就做到了禮部右侍郎,董倫走了他升了左侍郎,若是這次能升任尚書,仕途方纔功德圓滿。 <div style="text-align:center;"> <script>read_xia();</scrip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