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國師 第529節 作者:未知 —————— “明軍不對勁。” 富良江南岸的水寨裏,安南國的衛王、左丞相胡元澄正在焦慮地踱步着。 作爲安南軍實際上的最高統帥,胡元澄是個極聰明又極有才能的人.這是廢話,這位老兄如果歷史線沒變動的話,投降大明都能從一介小官幹到工部尚書,不聰明沒才能纔有鬼了。 而就算不說這些,光是眼前能把二十萬軍隊和數十萬民夫調度的井井有條,又能從容佈置整個防線,也已經足以看出胡元澄到底是個怎樣的水平。 而正是這種在安南人中極爲突出的聰明和才能,才讓胡元澄察覺到了當面明軍的異樣。 明軍太安靜了。 在安南軍三關被破,武世勳被俘虜,胡烈狼狽逃回來以後,在富良江以前的安南軍指揮系統已經徹底崩潰,前哨戰役基本上算是塵埃落定。 但明軍接下來的反應卻有點不太對勁。 張輔一改之前的窮追猛打,當佔領了雞翎關之後,便迅速控制住了周圍地區,然後以一種極爲緩慢,緩慢到彷彿是烏龜在爬的速度,謹慎地逼近了富良江一線。 富良江北面的平原,地勢比雞翎關稍微簡單一些,在那裏,有着幾道天然峽谷形成的小路,而在小路兩側有着許多丘陵,走出這些平緩地形,就是河流兩側的平原。 現在,明軍的目的就是從海上迂迴過去,繞到安南國東側海岸線,然後從背後襲擊安南軍,前後夾擊富良江防線。 而正如曹魏把漢獻帝放在許都,而自己經營鄴城一樣,明軍“撓楚”行動的目標,正是安南國的“鄴城”,也就是胡氏父子的老巢,西都清化。 安南軍之所以如此執着地固守富良江防線,除了軍事、地理上的因素,還有一個重要原因,那就是富良江背後就是東都升龍,也就是安南國的傳統政治中心。 剛剛篡位不久的胡氏父子必須要固守這裏,因爲一旦丟掉了升龍府,那麼他們就基本失去了在安南人心中的法理性。 而明軍的戰略意圖,或者說胃口,顯然更大一些,那就是沐晟的西路軍和張輔的東路軍在富良江北岸一東一西地牽制安南軍的主力,由李景隆親自指揮的登陸部隊奪取清化,繼而北上,形成一個巨大的包圍圈把安南人的全部主力和國都同時奪取。 是的,小孩子才做選擇,李景隆選擇全都要。 這樣一來,只要這個規模史無前例的行動能夠成功,就可以從軍事和政治上,徹底地、一次性地解決安南的問題,不會出現安南軍主力潰散導致後續必須要不停地打清剿治安戰,也不會出現胡氏父子逃出生天的情況。 那麼“全都要”有代價嗎? 當然有,那就是富良江北面的明軍,目前其實是處於一種不足狀態的。 這種不足,既包括了兵力的不足,因爲被李景隆帶走了福建都司和部分廣東都司的兵馬;也包括了船隻載具等物資的不足,甚至包括了糧食補給短時間內因爲運力被分流而無法大規模輸送。 正是因爲這些原因,東路軍的張輔才選擇了緩慢推進,等待後方的糧食補給運達,以及和西路軍沐晟的同步抵達戰場。 張輔的選擇沒有一絲一毫的錯誤,但明軍這種戰爭節奏的驟然轉向,卻讓胡元澄敏銳地察覺到了異常。 就在此時,忽然有親信來報:“王爺,我方從明國回來的密探求見,據說查探到了明國重要軍事情報。” “哦?”胡元澄頓時眼睛亮了起來。 他急忙吩咐道:“叫他進來!” 片刻之後,穿着普通安南百姓服飾的密探進入房間,恭敬跪拜:“參見衛王!” “免禮吧,賜坐。”胡元澄說道。 待密探坐穩,胡元澄便迫不及待地詢問:“你是誰的部下?情報是如何找到的?且細細說來,如果真的是重要情報,本王必定重賞你!” 密探說道:“回稟衛王,卑職是黎大人的部下,此次乃是專門潛伏在江北,負責傳遞明國的軍事機密。” 聽到不是直接潛入的,胡元澄愣了愣,但旋即反應了過來,自己卻是關心則亂了。 胡氏父子篡國,當然沒少搞特務手段,而按照正常的流程,這些被派遣出去作爲象工來探查情報的間諜,肯定是無法直接跑回來的,只是隨明軍一起南下,然後尋機把情報傳遞給當地的接頭人,而接頭人再偷偷過江把情報傳回來,眼前的人,便是中間人。 這種做法,也是安南密探的慣例。 胡元澄思索一番後,問道:“可曾知曉明軍主力的動向?” “從明軍軍營裏傳來的情報是,明軍正在大規模地砍伐樹木,建造舟筏,準備渡江。” “除此以外,明軍的西路軍在霧鼓山附近蟄伏多日,昨天傍晚,明軍正在往山以西的沙灘轉移。顯然,明軍打算東西路軍分頭渡江,然後再與我軍作戰。” 聽聞這些情報,胡元澄沉默不語。 在他看來,明軍的動向越發弔詭了起來。 如果打算渡江,那麼爲什麼要東西路軍再次分兵?之前兩路明軍明明是開始聚攏合流的。 安南軍的主力是蝟集在一起的,明軍從人數上講只有合到一起纔好發起決戰,如果分開兵力,反而容易被安南軍各個擊破。 明軍那麼多有經驗的將領,不會連這點道理都不懂。 “說不過去啊難道是明軍內部有所不合?” 胡元澄心頭浮起了一個想法,但旋即就被他甩了出去明軍內部或許會有不合,但絕不會表現爲在這種關鍵時刻分兵,這是兵家大忌。 “好,你退下休息吧。” 隨後,胡元澄召集安南衆將,把情況跟他們說了一遍。 “諸位,伱們覺得呢?” 被判處戴罪立功的胡烈,此時發聲道:“衛王殿下,末將認爲,這應該是一個誘餌。” “誘餌?” 胡元澄有點驚訝:“明軍的主力就在對面,爲什麼要設計誘餌?” “張輔狡詐,從他攻克三關的辦法就能看出來,面對強攻難以得逞的時候,他肯定會耍詐,把西路軍佯裝分開,引誘我軍去喫明軍的西路軍,然後再反過來包抄我們,應該就是他的想法。” “胡烈,你怕是被人嚇破了膽子。” 另一位安南軍將領覺得胡烈完全是在胡說八道,他分析道:“末將覺得,明軍或許聚集在一起糧食有些難以爲繼,畢竟從北面運糧食,過了雞翎關就要走山道,這幾條小路都不好走,而且我軍早就預料到了需要堅守富良江,提前做了防範,因此,江北周邊的村莊裏的民衆,早就被疏散走了所以即使明軍掘地三尺,也不見得能獲取太多糧食做補給,而明軍足足二十萬人,肯定要分兵靠近不同的補給線來就食,這種分兵只是暫時的,等明軍的後勤輜重囤積起來,他們就會重新合兵一處。” 胡元澄到覺得此話在理,應該是最可能出現的情況,畢竟安南國早有準備,而且富良江以南都是平原,也是安南的膏腴之地、精華所在,人力物力都很豐富,也早就做好了倉儲準備,所以才能做到把幾十萬人聚集在一起而不用擔心餓肚子,但明軍遠道而來,補給線還沒建立完畢,確實有分兵就食的可能。 可胡元澄還是心裏覺得不踏實。 沒有爲什麼,就是感覺。 就在這時,胡元澄忽然問道:“潘麻休的部隊到哪了?” 潘麻休率領部隊南征占城國,聽說本來很順利,但後來遇到了明軍遠洋水師登陸的阻礙,導致被迫留下一部分兵力退守橫山關,然後主力北返前來支持正面戰場. 等等! 胡元澄的腦海裏忽然像是炸開了一道閃電。 遠洋水師、登陸、正面戰場。 他終於知道自己異樣的感覺指向何處了。 “潘麻休的部隊到哪了!!!”胡元澄瘋了一樣問道,他身體表面的皮膚涌起了無數雞皮疙瘩,神經都彷彿開始打顫。 “應該快到升龍府了。”手下將領不知道衛王怎麼了,只能小心地回答道。 胡元澄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堪輿圖。 安南國土面積不算廣闊,西都清化府和東都升龍府之間,其實距離不算遠,如果明軍願意的話,完全可以複製在占城國的成功案例。 明軍的遠洋水師,既然能把數千人從沱灢(峴港)運上岸,然後抵達王都因陀羅補羅,又有什麼理由說,明軍沒有能力同樣複製一次登陸行動呢? 不過是沱灢換成了清化府,把因陀羅補羅換成了升龍府罷了,又有什麼本質區別呢? 而一旦明軍從側翼登陸成功,所謂的富良江天險,就成了徹頭徹尾的笑話,明軍完全可以繞過重兵把守的富良江,直撲富良江南面的升龍府,然後再攻擊鎮南府、建昌府、太原府等地。 這樣,明軍就能輕易佔領整個安南國的核心地區。 “現在,馬上,立刻,拿着我的手令,派騎兵去升龍府,去沿途各府,找潘麻休的蹤跡,讓他放下一切手頭的事情,掉頭返回西都清化府駐守!” —————— 安南國西都清化府,在一個起霧的早晨,駐守港口的安南水師的水手,正睡眼惺忪地對着大海方便着。 “哈~” 水手叉着腰打了個哈欠,大霧散去,他忽然愣在了原地,尿到了腳上都渾然不覺。 一支龐大的艦隊,出現在了海面上。 這艘船長達幾十丈,每個船隻看起來都足有三層酒樓那般高大,桅杆頂端懸掛着明軍的旗幟,船兩邊是高聳的炮臺,此時黑洞洞的炮口已經瞄準了港口碼頭上的水手和船員。 水手嚥了口唾沫,雙腿一軟,差點跌坐在甲板上,旁邊一起噓噓的兄弟閉着眼拉住了他:“喂,你咋了。” 水手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他用手顫抖地指着那些巨大的艦船:“這,這些是什麼?” “見了鬼了!” 旁邊的兄弟睜開眼,也頓時傻了,看着那些氣焰滔天的大傢伙,他吞了口唾沫:“趕緊,把這消息告訴指揮使.” “告訴個屁!他們又不是沒長眼睛,快跑啊!” 大明的艦隊緩緩靠近了港口。 “敵襲——” 港口的瞭望手用盡全身力氣吼叫道。 隨後,哨塔上立即響起一陣尖銳刺耳的哨聲。 隨着哨音響起,整個港口都沸騰了起來。 “敵襲,快逃!” 人們驚慌失措地喊叫着,船艙內的水手們也紛紛衝了出來。 “啊,是明軍他們想幹嘛?” “救命,快走” “跑啊.” 港口上亂作一團。 突兀出現的艦隊讓安南人嚇壞了,他們爭相奔走呼號着,有人甚至忘記了穿衣服。 “砰砰砰!” 炮聲驟然響起! 氣勢驚人的炮彈從天而降,砸扁了一個個倉皇奔走的士兵,鮮血迸濺,慘嚎聲頓時傳遍了大半個港口。 “殺!殺!” 一名年輕的武官舉着腰刀,站在一艘中型帆船的甲板上,他的臉上充滿了亢奮與激動,朝着港口大吼道:“弟兄們,給我殺!” 此人非是旁人,正是負責打前鋒的汝南郡王朱有爋。 <div style="text-align:center;"> <script>read_xia();</scrip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