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恩公 作者:未知 林延潮因自己沒有早拜入对方门下,有几分懊恼,不由出神。 “你在想什么?”居士口气裡有几分严厉。 林延潮当下表露出十分艰难的样子,道:“听先生這么一讲,学生在想,尚书如此深奥,学生要多久,才能融会贯通。” 其实居士讲得很好,林延潮差不多是听懂了,但尚书很难倒是真的,和四书相较果真上了一個档次。 居士笑着道:“原来你是想這個,儒家十三经裡尚书并非最难,最难是易经,尚书在于通古。古人治学先学易经,次五经,取先难后易之道,而我們先四书再五经,循序渐进,已是来得容易多了。” 林延潮问道:“那弟子是不是除了尚书,五经也要学一点。” “那也未必,有人治学取其广,有人专其精,有人认为立身处事只要读透一本论语就够了,其余都不必了。老师曾与我說過,但凡一個人只要做到论语裡面一两句话,就可以称为贤士了。” 林延潮听后想到一個梗,顿时麒麟臂发作,忍不住又抬杠道:“那老师,你說只要做到论语裡两句就能成为贤士,弟子已经做到两句了。” 居士笑了笑道:“那我倒是要向你請教了,你是做到哪两句了?” 林延潮嘿嘿一笑道:“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林延潮实很想看见对方一口老血喷出来的样子,但居士闻言只是一愣,薄薄地责道:“你這弟子,不学有术。” 然后居士将听了将书一掩道:“你既已是听不下去,我再讲也是无益,下面你记得五日来一趟就好了,回去将尚书五十九篇都背下就好了,唯有读透了才能作文章。” 林延潮当下答允。 如此林延潮就定下五日去林府学习尚书的時間,其余還是多留在书院裡。 讲郎林燎三日讲一次诗经,山长林垠也是三日讲一次春秋,研习两经的书院弟子,无论外舍,内舍,上舍都去旁听,不去也是无妨。其他時間,书院也是放任弟子,自己读书,连朔望课也是取消了,让弟子们安心准备季课。 這课程一下子松了下来,令林延潮乍然有种从高三,进入大学的感觉。 不過不去上课,不等于课业少了,五经之中的尚书,果真很难,不仅难過千字文等蒙学课程,难過程朱集注,還难過四书。 平日的讲书,也不讲了,现在书院的课程,就悠闲了许多。日子就這么平静地過去,尚书五十九篇,近三万字,他费了足足五天,每日费五個时辰才背下。 四书读起来至少還琅琅上口,但尚书读起来多数篇章来說诘屈聱牙,不愧是五经之中,成书最早的经义,林延潮只有先粗略了解经义后,才能将书背下,如此速度无疑就慢了许多。 而除了读尚书外,林延潮也会跑去旁听林垠,林燎讲课,虽不治這两经,但听一听也是必要的。 這一日早起,林延潮准备去朱子阁听林垠讲春秋,快到朱子阁时,突然有一人喊道:“這不是恩公嗎?” 林延潮脚步一顿,但见迎面一名比自己年纪還小的少年,一脸喜色的看着自己。 林延潮初时有些脸盲,后想起恩公二字,這才突然记起,這不是当初自己和侯忠书,张豪远在闽水畔救起的少年嗎?似乎是通贤龚家的人啊。 林延潮笑着道:“原来是你啊!不過恩公两個字,不敢当,你叫我延潮好了,你也是在书院嗎?” 那少年一脸高兴地道:“是啊,我在内舍,先前沒通姓名,我叫龚子楠,既是恩公不喜歡我叫你恩公,那我就以兄长之礼侍之吧!” 恩公不喜歡我叫你恩公?林延潮感觉有点醉,心想這文字水平怎么进的书院。 林延潮见龚子楠也比自己還小了一两岁,也是笑了笑道:“我也不過痴长几岁,既然如此就随你。” 龚子楠连连点头道:“兄长是才入书院嗎?以往都沒见過。” “是的。” “我比兄长早来半年吧,能在這裡遇到真是太好了。”龚子楠說着十分欢喜。 林延潮却微微有些不平衡,自己比龚子楠大了两岁,但对方已在内舍求学了。因为书院就外舍,内舍,上舍,既然外舍沒见過他,就只有在内舍了。 科举除了讲究勤学,也讲究天赋,既有不到二十岁的状元,也有百岁赴考的老童生。若是将考科举的浮躁都抛去,這真是一個奇妙的世界,正应了那句话,学无先后达者为师。 “子楠,耗些什么,再不走就迟了,误了山长的课了。”一旁数名比林延潮,龚子楠年长一些的少年言道。 “我马上就来,我遇到一個故人。”龚子楠呵呵地笑着道。 “那快一些。” “……也不知怎么想的,都什么时候了,還有那闲功夫与外舍弟子聊天……” 对方声音很低,但风是往林延潮方向吹的,有些话還是断断续续飘到林延潮的耳底。 龚子楠看了朱子阁一眼道:“哎呀来不及,林兄,我去听课了,中午用饭时,我們再边吃边聊。” “好的。” 在朱子阁听完课,龚子楠拉林延潮一并到内舍上舍的食堂吃饭。 林延潮边吃边朝龚子楠打探了一些内舍的情况。龚子楠很明显是個从小被父母呵护很好的少年,年纪又小,沒什么心机,与林延潮坐在一起巴拉巴拉地讲了起来。 “内舍也不会比外舍好多少,只是山长会亲自教书,這也沒什么,我觉得林讲郎平日說得也不错,另外每月中课生给三钱银子,這点钱還不够我在家一日开销,唯一不错就是内舍,上舍都修了食堂吧,终于不用像在二梅书屋读书那样,捧着饭吃了。” 林延潮心道,原来在小孩子眼底,内舍唯一比下舍好的地方,就是有食堂。 “那外舍进入内舍难不难?” “难也不难。” “怎么說?” “若是有才华,那么书院是不会埋沒的,我就是在进入书院的第二次季课裡,考了外舍第二进入了内舍。一般书院只会从外舍选第一名或第二名进入,但上一次季课,书院才从外舍取了两個弟子,這一次很可能只能取一人。” “這样啊,也就是說外舍第二进入内舍還不十分妥当。” 龚子楠笑着道:“那也不一定,兄长你若是真有才华,书院也会取你的,当然還有一個例外,就是内舍或者上舍,弟子有孝期在身,则需离开书院,待孝期满后,才能进入书院。” 林延潮想起书院弟子规,当官遇到孝期,都要丁优在家,学生读书就更不用讲了。当下林延潮点点头道:“确实是有這個规矩。” “那中舍,上舍有什么弟子比较出众的?” “有啊,你看此人叫林泉,乃是当朝工部尚书林燫的孙子。”說完龚子楠将指去,林延潮连忙拉了下来,但见一瘦小的少年已是察觉,转眼看向林延潮這边。 见林延潮朝他微微一笑,他神态冷淡,继续默默的吃饭,看他挑剔的样子,显然对食堂的饭菜不甚满意。 “子楠,别這样。” 龚子楠嘿嘿地笑了笑道:“我姐和我娘,都說我缺心眼,你们别介意。” 林延潮哈哈一笑道:“别這么說,我是很愿意与龚贤弟你交朋友的。” “那太好了。多谢兄长看得起我,”龚子楠道,“這书院裡的人,整日只知读书,人情味很淡,年纪多也比我长,来這裡一年了,也交不到朋友,我都闷得想回家了。” 林延潮又问道:“這林泉,還有中舍,上舍裡的人,不是和你年纪一般大,为何不与他交朋友呢?” “此人倨傲得很,仗着自己是林家的嫡系子弟,他爹是工部尚书又如何,我大伯還是国子监祭酒呢。” 林延潮恍然原来南京国子监祭酒龚用卿,就是龚子楠的大伯。此外龚用卿還是嘉靖五年的状元,整個闽中学子仰望的人物啊。 龚子楠道出后,连忙低声道:“我娘平日不让我随便和别人說的,延潮兄,你要替我守秘啊!” “放心,那這林寿学业如何?”林延潮点点头。 “进了外舍不過三個月就升入内舍,在内舍不過三個月,就升入上舍了。” 林延潮听有点牙齿发疼,這林泉,龚子楠比自己年纪都小一两岁,但都已是进入上舍,内舍了。自己比起這些天才来,已是晚了一步啊。 林延潮又与龚子楠问了些中舍,外舍的规矩,两人這才离开了,走时,龚子楠一直让林延潮多去内舍看他。 林延潮回答:“不会太久,下個月我考上内舍,大家再一起读书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