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省心的東西
伏城本以爲出來還要幹一場硬仗,誰知道現在都沒人搭理這兩人。
伏城心中後知後覺的詫異起來,調虎離山這一招太老套了,如果夏侯爺真的這麼在意周玄逸,在夏侯府有任何風吹草動的時候,他的第一反應都應該是檢查假山下的密室,確保周玄逸不會趁亂逃走。
太順利了,這個任務不論從哪種角度上來說都順利的不可思議。
伏城不喜歡跟人挨着,這周玄逸卻偏偏喜歡掛在他身上。這小祖宗一分多餘的力氣都不想使,靠在伏城肩頭,大口喘氣,直接想讓伏城一巴掌把這人拍下去。
剛纔激戰間伏城沒有注意到,這時候才發現周玄逸走路的時候有點跛,道:“你腿怎麼了?”
周玄逸總不能說在箱子裏待久了,剛纔腿腳發麻,隨口答道:“廢了。”
伏城對周玄逸態度緩和了些,心想不能跟一個廢人較真,於是也只能忍着。
假山這邊的動靜不小,除了失火應該有更嚴重的事情分散了侯府侍衛的注意力,伏城不敢多想,這裏不宜久留,周玄逸又身負重傷。
伏城拎着周玄逸的後脖領子輕車熟路的按照來時的步法後退,原樣返回了小王爺的廂房。
伏城深諳大樹底下好乘涼的道理,小王爺身邊一定是最安全不過的。
廂房裏沒人,還保持伏城走時的樣子,小王爺依舊在沉睡。
伏城想把周玄逸扶到牀上,但等周玄逸看到小王爺時整個人陡然繃緊,他緊緊皺着眉頭,毫不掩飾的厭惡感浮現在臉上,隨後馬上移開目光,好像多看他一眼就會髒了自己的眼睛,道:“換個地兒。”
伏城覺得周玄逸這人簡直事兒到了一個極致,都這樣了竟然還挑三揀四的,伏城把他扶在椅子上,隨口問道:“怎麼着?你們倆有仇啊?”
周玄逸靠着太師椅,全身上下無一處不疼,但面上一點端倪都看不出,依然擺着一副架勢,他的手掌緊緊抓住扶手,冷笑道:“何止有仇,血海深仇。”
伏城聽聞之後也就是淺淺淡淡的哦了一聲,懶得去管他們達官貴人的恩怨情仇,他只想快速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周玄逸的情況越來越糟糕,肩頭血流不止,伏城可不想這人死在自己手裏。伏城想給他上點藥,等撩開他頭髮之後,伏城愣住了,剛纔的火浪裹着焦油一起衝過來,把周玄逸薰成了個黑一塊白一塊,全然不見那種高高在上的架勢,整個人狼狽極了。
伏城怕驚動外面的侍衛,不好大笑,嘴角半抽着,忍着好辛苦。
周玄逸看伏城的樣子好生奇怪,摸了一把自己的臉,也反應過來了,他估計這輩子都沒這麼狼狽過,黑着一張黑的不能再黑的臉,咬牙切齒道,“你也沒好到哪裏去。”
伏城是個糙漢子,向來不在乎自己的臉,何況他臉上頂着的還是陳明的臉皮。
伏城仔細看着周玄逸的傷勢,黑色的鐵爪牢牢陷在血肉裏,黑紅色的血水已經打溼了大半片胸膛。伏城發現自己基本是無計可施的狀態,伏城若是強硬的拔出鐵爪,周玄逸的筋骨萬一被折騰斷了,估摸着這隻手就廢了。
周玄逸看出伏城猶豫的樣子,道:“拔·出來。”
伏城聽他話語間斬釘截鐵,好像這條手不是他的手,實誠道:“我怕把你的手弄廢了。”
周玄逸也皺了皺眉頭,鐵爪鑲嵌在他的右肩,他是右利手,說不在乎是不可能的。但若不及時拔·出來,鐵爪越陷越深,周玄逸已經能感受到,這鐵爪越收越緊,到時候這條胳膊才真交代在這兒了。
“動手。”周玄逸心中再不情願,現在能用的人也只有一個伏城,但看着伏城那麼缺心眼的樣子,還是補充道:“小心點。”
伏城點了點頭,擼起袖子,撕開周玄逸肩膀上的衣料,點了一盞燈,這一看還是有點駭人,鐵爪與血肉絞在一起,尖利的爪尖緊挨着筋脈,這爪子要是多前進一毫,周玄逸的手筋肯定已經斷了。
伏城看不出有沒有毒,湊近傷口鼻頭聳動,聞起來也沒有一點異常。
周玄逸卻被這個舉動逗樂了,道:“你是狗嗎?”
伏城輕咳了一嗓子,也不管對方是不是在罵他,他實際上有點緊張,畢竟這是別人的手。正在他緊張的時候,眼前出現了一把短刀,只有巴掌長短的精巧玩意兒,不像是中原的刀,很像西域人使的。
“用這個。”
伏城一擡頭就看見周玄逸的眼睛,這人面色平靜,大有一副泰山崩於前面不改色的架勢。
伏城問道:“你要不咬塊兒布?”
周玄逸:“不用。”
伏城又道:“那你別咬着自己舌頭。”
周玄逸不耐煩起來,道:“動手。”
“哦。”
伏城掂量了一下,他慣用刀,手裏拿着小刀多少安心了一些,他仔細在火燭上兩邊燒了一遍,然後便招呼也不打,刀尖刺入周玄逸的肩膀。伏城的手法即一個快很準,刀背抵着筋脈,刀刃向上使勁兒,死死卡在鐵爪正中,伏城手腕一動,鐵爪竟然直接被撬出來。
周玄逸被伏城打了個措手不及,眼前有一瞬間短暫發黑,耳邊響起了一陣嗡鳴聲,一股鐵鏽味兒充斥着口腔,周玄逸當時唯一的想法竟然是,他真咬着自己舌頭了。
伏城看了一眼周玄逸,對方表情沒有任何鬆動,但額頭佈滿了細密的汗珠,兩邊的腮幫子能看出咬牙的痕跡,這可真能忍啊。
周玄逸好一會兒才緩過勁兒,他剛要說什麼,隨後左肩傷口感到一股灼傷,比剛纔撬出鐵爪甚至還要疼上百倍,伏城這小子竟然二話不說直接倒了藥粉,這次周玄逸忍不住了,從喉嚨深處發出了一陣悶哼,嗯——
伏城這一套動作行雲流水,當下扯下週玄逸的袖子給人家把傷口纏上了,順便還打了一個碩大的蝴蝶結。伏城收拾好之後一挑眉,道:“我真敬你是條漢子。”
對方咬着牙道:“你就不能說一聲?”
伏城看他那樣,總覺得自己扳回了一城,得意道:“這活講究個出其不意。”
周玄逸哼了一聲,也沒多說話,伏城和周玄逸原本就不是一路人,一人嫌棄對方沒腦子,一人嫌棄對方擺架勢,正是個兩看相厭的意思。
周玄逸道:“你還不走?”外面通天的火光是趁亂逃走最好的機會,但伏城遲遲沒有行動的意思。
“再等等。”伏城望着外面的火光緩緩道。
伏城懶得跟周玄逸說自己的計劃,按照原定的計劃,嚴少康會給自己一個時機安全可以撤離的暗號,但這個暗號遲遲沒有出現。伏城感到有什麼大事兒要發生。
伏城對於事件的判斷有一種敏銳的直覺,他斷定了今夜夏侯府一定不會太平,會有越來越亂的架勢,喜堂應該出了什麼事故。這個事故不是小事兒,若是夏侯府今天出了小事,夏侯爺會第一時間派人來慰問小王爺這位貴客,但一直到現在都沒有人來詢問過。
也就是說,夏侯府今天發生的這件大事已經影響到夏侯府的根基,有人直擊心臟,夏侯府所有的侍衛都失去了控制,亂的如同無頭蒼蠅。伏城隱隱約約有一個不好的猜想。
果然,只過了一會兒,外面的火勢越來越大,把這屋子照得通紅。伏城盯着火光在地面上投下的影子,心中默默算着時辰,突然聽到外面僕人扯着嗓子道:“夏侯爺遇刺——”
伏城心裏咯噔了一下,僕人們的驚慌變了調,“快來救人,救人——”這嗓子吼出來,府內的巡邏隊一下子有了目標,急衝衝的朝東邊奔去,跟伏城他們所在的地方完全相反,那是喜堂的方向。
說話的是僕人和侍衛,侍衛受過嚴格的訓練,不會如此驚慌失措,但如果侍衛都開始大喊,證明這件事已經失去了控制。
果然,和伏城想的差不多,能夠讓夏侯府失去控制的,莫過於這位主人直接遇害。
伏城和周玄逸同時變了臉色。
周玄逸怎麼想的伏城不知道,但那一瞬間伏城知道自己攤上大事了,從神祕女人強迫他接下生意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不過是一個無足輕重的車前卒,在大人物們的博弈中被利用來利用去。但從明面上說,他夜闖侯府正好就碰上侯爺遇刺?要是按上個刺殺朝廷命官的罪名,伏城這輩子都洗不掉。
周玄逸從椅子上站起來,艱難的走到伏城身邊,和他一起打量着夏侯府混亂的局面,露出了一個短暫而不易察覺的笑。這個笑容隱藏在陰影中,透着一股志在必得與嘲弄,不過實在是太短暫了,短到伏城根本沒有機會看到。
伏城扭頭看着周玄逸,看到周玄逸的黑臉也沒有了好笑的心思,質問道,“你乾的?”
周玄逸只是剛開始那一瞬間的愣神,隨後又是一派淡定模樣,道:“不是。”
伏城判斷不出這話的真假,又想着周玄逸如果手下有人能夠有這樣的本事,也不至於如此狼狽。
周玄逸也反問道:“你乾的?”
“你看我像嗎?”伏城指了指自己,心裏也納悶,要真有刺殺侯爺的膽子和實力,嚴少康至於還混在柳蔭巷嗎?
周玄逸看他一眼,譏笑一聲,“幾個畜生都不敢殺,何況是堂堂侯爺。”
伏城也不跟他貧嘴,道:“是是是,我就是個慫蛋。”
伏城決定不等嚴少康,事情已經超出了他們幾個柳蔭巷刀客的想象,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以嚴少康的才智,相信也能夠隨機應變。伏城拎着周玄逸出門,這會兒夏侯府已經完全亂套了,萬劍山莊的人和夏侯府本身的侍衛亂成一團,沒一個人能夠爲完全號令這兩方人馬,原本強強聯合的手段,現在卻成了最大的障礙。
伏城趁着亂,帶着周玄逸來到夏侯府的一間小別院。夏侯府守衛最鬆懈的地方一定不是後門,夏侯府今天這個陣仗,就算是個狗洞也必然把守森嚴。最薄弱的地方反而是牆,比如小妾住着的院落,守衛鬆散而且易於躲藏。
伏城帶着周玄逸利索的翻牆出去,果然遇到了守在牆底的方海。
伏城問道:“嚴少康出來了沒?”
方海誠實的搖了搖頭,道:“還沒有。”說話間忍不住打量老大身邊的人。畢竟這個人值二十五塊黃金,方海對他有些好奇。不過夜色中對方是個黑臉看不清五官,銳利的眼神不輕不重的掃了一眼方海,方海立馬就把眼睛縮回去了,這人的眼神可真嚇人,這是方海對周玄逸的第一印象。
伏城略一沉吟道:“你繼續等着,我先回去。”
伏城囑咐完方海,對周玄逸道:“人我救出來了,咱倆就此別過吧。”
周玄逸卻不樂意了,劫後餘生後,他最後一點力氣都被榨乾了,他揚眉頤指氣使道,“你帶我回去。”
“回哪兒?”伏城突然不幹了,他又不是老好人,況且這周玄逸怎麼看都是個大麻煩,道:“我只說救你出來,可不管後面的破事兒,你自己——”
伏城的話沒有說完,周玄逸突然捂住嘴,終於壓抑不住,噴出一口鮮血,整個人直挺挺的就朝地面砸過去。電光火石之間,伏城心理鬥爭了一會兒,還是本能的伸手撈了他一把,沒讓那張妖孽的臉破相。他拎着已經暈死過去的周玄逸後脖領子,心裏掙扎了許久,最後嘆了口氣,送佛送到西,誰怨自己信佛呢?
伏城將周玄逸甩在肩上,扛着男人,整個人如獵豹般一躍而起,身後便是清亮的滿月,身形在屋檐上閃爍幾下,最終消失在夜色深處。
。
:https://www.bie5.cc。:https://m.bie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