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機
不用腦子就能想出來,夏侯府根本沒有董強這個人,所謂的夏侯府升官的侍衛從頭到尾都是一個捏造的人物。伏城強烈的懷疑,董強根本就是嚴少康易容假扮的,伏城見識過嚴少康易容術的厲害,把自己假扮成另外一個人似乎不是什麼難事。
這場陰謀裏最可憐的的大概就是天香樓的雪鳳娘,聽王媽媽的意思,她很快就能攢夠錢自己給自己贖身了。
嚴少康那邊除了方海能夠查出身世,再無突破的可能,唯一能夠跟進的線索只有夏侯府這條線。
伏城沒有忘記,當時周玄逸提出要來萬德書院教書的時候,說過的那句話,他有方法可以通過萬德書院和夏侯府建立起微弱的聯繫。
但是具體是什麼方法,伏城就不得而知了。
周玄逸對此不是很着急,和夏侯府建立聯繫不能操之過急,夏侯府在白麓城紮根太多年了,如同一個龐然大物,把權利的觸角伸向白麓城各個角落。然而就是這麼一個龐然大物,主心骨卻突然倒下,整個夏侯府全部都亂了,要不是長子夏世鬆頂着,夏侯府現在早就已經四分五裂。
在這個節骨眼上,任何撞上去的人物都顯得可疑,所以儘量低調,儘量緩慢纔是最好的做法。只不過周玄逸的進展太慢,一直到去書院教書第四天的時候纔開始有了微弱的動作。
中午俞老先生留周玄逸喫飯,萬德書院提供的菜色實在談不上好喫,周玄逸吃了兩口就放下筷子。
周玄逸正要走時,俞老先生攔下他。俞老先生說話支支吾吾的,翻來覆去無非是一些讚許之詞。這周玄逸看着白白淨淨的不像個先生,沒想到教起書來真的有一手。且不說把學生治的服服帖帖,後面看似閒扯一樣的講三國,其中對縱橫之術的見解實在是巧妙,讓俞老先生都聽着受益匪淺。
俞老先生也爲自己以貌取人覺得不好意思起來,眼下說話倒是頗爲恭敬,“敢問先生師承何處?”
這些所謂的見解,對於周玄逸來說連記憶都算不上,幾乎都是脫口而出的,彷彿這天下就該是這樣運轉。
對於俞老先生的問題,周玄逸本想說不知道,但轉念一想又怕給自己惹來猜忌,於是道:“師父是個無名的鄉野秀才,俞老先生不用掛念。”說完不給俞老先生再問的餘地,對先生拱手告別後便甩袖走了。
俞老先生對周玄逸徹底服了,覺得周玄逸這人既神祕又有本事,簡直是個高人。
周玄逸難得能治住萬德書院的這幫孩子,俞老先生像是撿了大便宜。他爲自己以貌取人而不恥,心想當時差點把這等人才放走了。
等下午一堂課結束,中間休息的時候,俞老先生終於得了空子,非要和周玄逸論道。俞老先生是徹底服了周玄逸的才識,秉着好學的精神,不肯放棄和周玄逸任何一個聊天的機會。
周玄逸打心眼裏一點都不想搭理俞老先生,俞老先生比伏城還惹人煩,絮絮叨叨的講了一堆,周玄逸嗯嗯啊啊兩聲。俞老先生一直王八唸經似得絮叨,周玄逸沒事可幹,只能提筆寫字。
俞老先生念着念着自己沒音兒了,好一會兒才問道:“你這字……”
周玄逸壓根兒也沒意識到自己在寫什麼,低頭一看,無非是論語上的幾句話,道:“嗯?”
俞老先生繼續道:“字寫得真好啊。”
周玄逸的字蒼勁有力,和當下流行的唐風很不相像,結體寬博而氣勢恢宏,骨力遒勁而氣概凜然。寫出這種字的人其一要腕力過人,其二要胸懷天下,能在周玄逸這個年紀寫出這種字的,着實是少數。
俞老先生品了一會兒又問道:“買你一副字多少錢?”
讀書人都私下賣一些字畫賺點小錢,有些畫的好的,乾脆辭了本職工作自己擺攤做字畫生意了。俞老先生當週玄逸也是這樣的普通書生,但周玄逸可鬧不清楚這些事兒,俞老先生問的時候,他還震驚了一下,原來字畫也是可以賣的。周玄逸低頭審視自己剛纔寫的字,沒看出有什麼大學問來,抉擇不下應該怎麼回答。
周玄逸只能把故作深沉這條路走到底,道:“你給多少錢?”
俞老先生摸着小山羊鬍子,繞着周玄逸的字走了兩圈,不太像個書生,像是古董鑑賞的行家。俞老先生走了一會兒,不確定道:“三兩銀子。”
俞老先生的話讓周玄逸楞了一下,他回頭又看自己的字,這隨手寫的破爛玩意兒竟然比他辛辛苦苦教書一個月都掙得多?周玄逸看了一眼俞老先生的表情,不知道怎麼了,突然起了討價還價的心思。
周玄逸怎麼也算是第一天進了賣字畫的行當裏,該賣多少錢他是沒什麼概念,但眼看着俞老先生的表情,就知道這事兒還有商量的餘地。周玄逸本來就長着一張不能親近的臉,此刻故意沉下臉來還真有那麼幾分架勢,道:“不賣。”
周玄逸心想,自己要麼就做大買賣,要麼就不做,總之自己一窮二白的,少三兩銀子也不算虧。
俞老先生是個砍價的老行家,看周玄逸沉下臉就覺得不妙,於是加價道:“五兩。”
周玄逸閉口不言,好像還在琢磨,這時候起了一點興致,道:“不賣。”
俞老先生痛心疾首道:“五兩八錢,不能再多了。”
兩人幾番拉扯,最後周玄逸以七兩的價格跟俞老先生成交了,周玄逸不知道的是,這幅字俞老先生轉手就能二十兩賣出去。
周玄逸自以爲賺了大錢,提筆就要寫,俞老先生卻攔住他,然後煞有其事的從書房裏搬出了一整套文房四寶來。
俞老先生拿出了上好的青檀皮宣紙,周玄逸認得,這種紙潤墨極好,墨韻清晰,確實是上好的東西。
周玄逸按照俞老先生的要求寫一首蘇軾的《行香子》。提筆寫下最後一句:算當年、虛老嚴陵。君臣一夢,今古空名。但遠山長,雲山亂,曉山青。
寫完之後,周玄逸想到那句君臣一夢,多了一竅心思,俞老先生估摸着是要送禮的。
俞老先生去賬房那邊支了七兩,周玄逸手裏掂着雪花一樣的銀子,突然就有了那麼一些感慨,自己竟然因爲這區區七兩銀子跟俞老先生磨了這麼久的嘴皮子?磨完之後竟然還覺得痛快?
俞老先生早一開始就看出來了周玄逸應該毫無賣字畫的經驗,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字畫值多少錢,估計現在拿着錢還以爲自己撿了大便宜呢。
俞老先生手裏拿着周玄逸寫的字,心想着回頭包好,一起送給夏侯府的大公子夏世鬆。
豪門恩怨向來複雜,旁人看到夏侯爺離奇死亡都猜測夏侯府是不是要完蛋了,俞老先生不這麼看,他有過一段短暫的仕途,看這些勾當比那些涉世不深的儒生們有經驗的多。夏侯爺的死恰恰是一個變故,夏侯府這個龐然大物開始活動筋骨,變故就像是抽骨換血,有可能會產生新的機遇。
俞老先生怎麼可能會甘願做一個萬德書院的先生?這狗屁書院裏都是一羣教不起的孩子,他一輩子都不可能教出一個狀元,成爲狀元的老師。不要看俞老先生一大把年紀,也得學會爲自己謀別的出路。
夏侯爺死之前沒有敲定繼承人,但現在看來十有八九就是長子繼承,趁這個機會,俞老先生應該討好未來家主。他老早就打聽好了,夏世鬆喜歡收藏字畫。
周玄逸看着俞老先生一副如獲珍寶的樣子勾了勾嘴角,周玄逸最厲害的地方在於,他能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得像是自然而然發生的。
自從他跟伏城都認定嚴少康這條線已經查到了盡頭,必須要把所有的精力都對準夏侯府開始,他們就開始用自己的方法調查夏侯府,其中最大頭的工作就是收集信息。
伏城找出了並不存在的董強,而周玄逸在一堆瑣碎的情報裏找到了最不起眼的一條信息,夏世鬆喜歡字畫。
周玄逸本身字寫得好,爲了萬無一失,他在昨夜練習字畫練到深夜,才能在俞老先生眼前看似隨意的寫下一手好字。
人們只喜歡看到天才,沒人想知道天才背後到底付出了什麼樣的努力。
現在看來事情進展得不錯,只不過具體能夠達到什麼樣的效果還不得而知。
俞老先生其實自己也沒什麼譜,討好夏世鬆在他自己看來是“無奈之舉”,以他的眼界只能看到此時此刻需要牢牢抱住未來家主的大腿,但是具體怎麼抱,他又有點猶豫了,人猶豫的時候就想找個人商量,眼下最好商量的似乎就是周玄逸。
接下來幾天,俞老先生有事沒事的就找周玄逸套近乎,周玄逸大多數時候都是冷冷的,心情好的時候會接一兩句,往往說的那一兩句就是讓俞老先生醍醐灌頂的金句。
兩人說了好幾天有的沒的,終於,俞老先生開始跟周玄逸透露一些重要的信息,道:“你覺得夏侯府這幾個人誰比較有牌面?”
俞老先生問的隱晦,周玄逸回答的也隱晦,他讓俞老先生給自己講講夏家,明裏暗裏套到了不少情報。
俞老先生道:“好多人都說夏家小公子夏世林是爲了分家殺了夏侯爺的,我看這事兒不像。”
周玄逸不搭腔,等着他繼續說道:“夏世林很受寵愛,遠超過老大夏世鬆,這次夏侯爺之死對他的打擊不小,現在正夜夜買醉呢?”
“買醉?”周玄逸適時開了口。
“是啊。”俞老先生有點八卦道:“夏侯府用了不少手段把這事兒壓下去,剛死了爹,就喝成那樣子像什麼話?”
周玄逸笑了笑,道:“是嗎?”周玄逸說得輕飄飄的,俞老先生總覺得他話裏有話,但也聽不出是爲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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