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爺
簡而言之,在周玄逸這個多疑的人眼裏,普天之下,除了伏城以外,身邊人沒有一個善茬。
小王爺突然出現,有點奇怪,但也說得過去。他是夏侯府案裏最無辜的一個人,早早就從夏侯府互相猜忌的氛圍裏掙脫出來,免受了不少災禍,讓鎮北王大郡主直接拎回鎮北王府了。
但錦衣衛陸川柏名義上是爲了他的案子而來,小王爺留在白麓城似乎合情合理,又不那麼合情合理,畢竟以他這個跋扈的性子,竟然能在白麓城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呆這麼久。
周玄逸被伏城一路推回了朱老闆開的雅間,伏城才放開他。
周玄逸有些微喘,問道:“什麼仇?”
伏城靠着門,支着耳朵仔細聽樓下的動靜,道:“我哪兒知道?你只告訴我說你倆有仇,還是血海深仇。我也不知道你倆怎麼回事兒,反正不見面最好。”
周玄逸閉上眼,他竟然隱隱約約想起了一點小王爺的印象。腦子裏只有一個片段,沒有任何可以聯繫在一起的邏輯,記憶裏的小王爺好像還是少年的身形樣貌,估計是和周玄逸從小就認識,周玄逸思索了一圈,對他印象最深的竟然是一對桃花眼。
周玄逸想了半響,總覺得自己的記憶打岔了,因爲在僅有記憶裏,自己和小王爺竟然還有些親密。周玄逸心想,他們倆估計還有一段桃花債。那麼這個和自己頗有淵源的小王爺,就那麼湊巧的和自己同時出現在夏侯爺遇害的那一天?他是來害自己的還是來幫自己的?
小王爺大半夜擺譜似得搖扇子,問道:“夏世林在哪兒啊?”
朱老闆小心翼翼道:“不太湊巧,剛走了,世子前腳走,小王爺後腳就來了。”
小王爺有點興致缺缺道:“我聽說他在這兒喝了八天的酒,剛想安慰他,他就走了?”
朱老闆一時也摸不準小王爺是來看笑話的還是來真來撫慰的,畢竟沒聽說夏侯府和鎮北王府有什麼親密的交情。朱老闆實話道:“剛纔來了一位貴人,和世子聊了會兒,世子就回夏侯府了。”
“哦?”小王爺來了興致,問道:“什麼貴人?”
朱老闆不會放過每一個討好小王爺的機會,趕忙道:“那個貴人有點瘸,估計還沒走呢,就在樓上雅間。”
“瘸子?”小王爺有些詫異,他沒有收到任何周玄逸腿腳受傷的消息。
“完了。”聽牆角的伏城道:“他們上來了。”
伏城四處環繞雅間,牀底屏風都可以藏身,但也藏不住,他一把推開窗戶,這裏是德月軒的後門,怪不得是北城呢,這後巷修的比柳蔭巷還齊整。後巷來來往往的人不多,只有零星的幾個行人。伏城估摸了一下,估計也能來個神不知鬼不覺。
“你走不走?”伏城一回頭便看見周玄逸僵直在原地,一挑眉,怎麼着?這是要來個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嗎?
周玄逸站在原地,屏住呼吸,每一步上樓的腳步聲,好像就是踩在他心上密密麻麻的鼓點。近了,更近了,就在門口了。只要小王爺推開這扇門,周玄逸所追尋的所有真相都會在頃刻間打開。
伏城一隻腳已經踩在窗沿,他當然知道周玄逸在想什麼。只是這兩人一個鎮北小王爺,一個太子,都不是伏城能招惹的起的,也不是伏城能夠摻和進去的。只要這兩人見面,伏城沒戲可唱,就能徹底退下謝幕了。
伏城一個江湖客,哪兒來的就該回哪裏去,沒有膽子要去攪弄風雲。伏城已經預料到周玄逸的選擇。
幾個人停在雅間門口,投下一片黑黢黢的影子,先是一陣敲門聲,隨後朱老闆的聲音響起:“打擾了貴人,門外是鎮北小王爺。”
朱老闆見裏面沒有反應,說了很多好話,敲門又問了一聲,“貴人?貴人?”
小王爺見裏面沒有聲音,道:“我聽你說的這人很像我一個老相識。”然後幽幽看着朱老闆。
朱老闆被小王爺這含情脈脈的眼神看的頭皮發麻,心想,這是你老相識不想見你,關我屁事。但他能幹什麼,只能認命的繼續敲門。
小王爺繼續煽風點火道:“這不會是出事兒了吧?”
朱老闆也覺得有點不對勁,不想見怎麼也會說一句話,不吭不響的算是什麼意思?他突然想到了夏侯府那樁駭人的案子來,德月軒可不能死人了。朱老闆吊足了嗓子道:“打擾了。”
朱老闆連同夥計撬開門,對門的窗戶被人打開,灌了一陣冷風,這屋子裏只有空蕩蕩的,半個人影都沒有,半扇窗戶呼呼啦啦的拍打着。朱老闆從窗戶往下看了一眼,路上除了行人以外,根本看不出什麼異常。朱老闆關上窗,嘟囔道:“這人怎麼不見了?”
朱老闆回頭看到小王爺一副失望之極的樣子,嚇了一跳,總覺得小王爺要找自己麻煩。
小王爺低垂着眼睛,無奈的笑了笑,“還是不肯見我。”
“我事事爲了你着想,什麼事兒都幫着你。結果這一顆真心還餵了狗了!”
小王爺說着說着突然就發起了狠,滿眼通紅道:“好啊,你不來見我,我有的是辦法見你!”
朱老闆看小王爺發瘋了一樣咒罵,低着腦袋假裝沒看見小王爺失態的樣子,心裏默默爲那位神祕的客人擔憂,惹上了小王爺那可是惹了個大麻煩。
伏城在前面走,周玄逸在後面心不在焉的跟着。伏城走了一會兒,根本就想不通周玄逸爲什麼突然回心轉意,最後跟自己一起跳窗。伏城看出來他跟小王爺的關係不一般了,現在回想起來,那天晚上在夏侯府,伏城能那麼順利的發現關押周玄逸的密室,根本不是什麼偶然,估計還是這位小王爺在背後推了一把。
小王爺擺明了幫周玄逸,周玄逸怎麼一爬出來就說他倆血海深仇?
伏城是一個憋不住話的主,有話就要問:“你怎麼跟我走了?我家那破廟可不如鎮北王府尊貴。”伏城自己都沒感覺到,他這話裏帶着一股酸勁兒。這是實話,周玄逸如果搭上鎮北王府,管他是要造反還是要入主東宮,簡直如虎添翼,憑藉肅州十萬鐵騎,就沒有辦不成的事兒。
周玄逸涼涼看了伏城一眼,道:“我怕小侄子能把自己蠢死。”
伏城嘖了一下,“你這小舅舅的破事兒還過不去了是吧?”
“過不去了,”周玄逸挑了眉,道:“你叫一聲小舅舅,我聽一聽。”
“滾你大爺的吧。”伏城知道周玄逸現下肯定想獨處,好好捯飭捯飭今晚得到的消息,好好想想自己撲朔迷離的身世,但他不想給周玄逸這個機會,像個聒噪的蟾蜍絮絮叨叨的煩他,“我知道你很愁,但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煩惱是美酒和美色過不去的。”
“美酒我門兒清,從紅纓高粱酒喝到思春堂,可惜了,你是個滴酒不沾的蠢人。美色嘛,”伏城頓了頓,瞧着周玄逸的長相,百花街也找不着比他模樣好的。帶他去逛窯子,簡直是砸場子,有什麼好逛的?於是大義凜然道:“爲兄弟兩肋插刀,我倒是可以犧牲一下色相。”
周玄逸突然停下來,看了伏城自戀的樣子,把伏城的話原封不動的還回去,“滾你大爺的。”
“唉,你這個小美人怎麼這麼暴躁。”伏城道:“我長得難看入不了你的法眼?”
伏城當然長得不難看,相反的正如金鈴所說,是難得一見的好皮囊,尤其是額頭上的火雲紋,像是畫龍點睛的那一筆,伏城整個人就活了,跟世間萬物都區分開來。天底下獨一份的火雲紋,也是天底下獨一份的伏城。
周玄逸一仰頭,違心道:“太難看了,瞧不上。”
“嘿——你這人怎麼這麼不懂得欣賞?”
於是周玄逸原本的思緒被統統打斷,從北城走到南城,竟然就聊了一件事,伏城到底算不算難看。
事後想起這事兒,周玄逸都能翻一個大大的白眼,就沒見過這麼幼稚的兩個人!
等走到柳蔭巷的時候,周玄逸都被伏城說累了,伏城的舌頭到底怎麼長的?一路說過來竟然連個磕巴都不打,周玄逸已經修了閉口禪,他孃的渴了!
伏城表面上在插科打諢惹人煩,眼睛卻一直在漫不經心的掃視,走進柳蔭巷的那一刻起,就有不少雙眼睛齊刷刷的盯着周玄逸。比早上的那三批人更多,也更直接,完完全全不再遮掩他們的目的。
但柳蔭巷的刀客是什麼目的?伏城摸不準。
柳蔭巷是一個來去自由的地方,這裏面的刀客彼此之間毫無聯繫,又可以頃刻之間抱團取暖。
伏城有一個不好的猜想,怕是已經有人要懸賞周玄逸的小命。
周玄逸住進柳蔭巷,簡直是小白兔掉進了狼窩。
伏城也沒告訴周玄逸,他覺得周玄逸要煩的事情已經夠多了。刀客的世界,他打算用自己的方法解決,伏城一聲不響的和周玄逸走進破廟。
伏城走進破廟,撲面而來的是一股飯香,跟酒樓那種香法不一樣,是炊煙的香氣,家裏小竈臺燒出的味兒。
一隻貓蹲在平日喫飯的桌子上,嘴裏叼着一根清蒸的小魚。
伏城想起自己什麼也沒喫,搖頭晃腦道:“人不如貓啊,人不如貓。”
“看你們倆那小樣,沒喫飯吧?”金鈴看了一眼進來的兩個人,雖然說說笑笑的,眼裏的悲涼跟死了人似得,金鈴不想管這兩人的到底幹嘛去了,但她天生就會討人歡心,“姑奶奶下廚,喫不喫?”
伏城一聽這話,眼睛都亮了,“什麼好日子啊,你竟然進廚房。”
金鈴摸不準周玄逸的心思,但她太知道伏城的心思了,金鈴壓抑住翹起來的嘴角,道:“不是什麼好東西,就是一口面片湯。”
伏城點頭跟搗蒜似得,“喫喫喫,你做什麼我都喫。”
面片湯端上來的時候周玄逸還皺了皺眉,這怨不了他,估計他前面二十幾年就沒喫過這麼樸素到極致的東西。不均勻的面片上飄着幾片小白菜葉,湯底只有西紅柿,一點肉星都看不見。
面片湯一上來,伏城端着就開始哧溜,一碗麪片湯被喫的虎虎生威。
周玄逸一邊覺得伏城這輩子估計真沒喫過什麼好東西,爲了給金鈴面子,小心的嚐了一口。
一口面片裹着熱氣從喉嚨裏滑下去,整個人都暖了。周玄逸覺得自己過去大概喫慣了山珍海味,這麼簡單的飯菜喫起來反而更舒坦。
伏城喫完飯,坐在椅子上,摸着發脹的胃,“鈴子,以後開客棧,你當掌勺,我給你當跑堂!”
“美得你。”金鈴道,“小周哥怎麼辦?”
伏城支着腦袋看周玄逸,道:“他呀,擺在那兒當賬房。肯定有不少小姑娘來喫飯。”
周玄逸正在消食,莫名其妙安上了一個賬房先生的帽子,稀裏糊塗的就捲進伏城編織的春秋大夢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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