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荊南突然失蹤 刺客突然出現

作者:孫皓暉
左庶長府燈火通明,依舊是一片忙碌。

  抗田風波平息後,新田法在秦國勢不可當的推行開來。貴族們一片沉寂,聽任擺佈。衛鞅卻從這種沉寂中嗅到了一絲異味兒,幾天來反覆思慮,想捕捉到事情的癥結。這天晚飯後,他將自己關在書房裏,反覆在牆上掛着的新法條幅前踱步思索回顧,想找出那種異常感覺的根子。思索良久,他的雙腳還是釘在了田法下面。他覺得好象清晰了一些,可是始終抓不準那個點。這種感覺使衛鞅不禁噗嗤笑出聲來。他想起了自己在山中修習時有幾次身上發癢,將身上抓得大片大片紅,可就是找不準那個“癢根”。一旦找到,只消用指甲輕輕一摁,輕微的一陣疼痛,身上的奇癢就海水退潮般蕩然無存。可是你假如找不到那個“癢根”,就是將全身抓破也無濟於事,癢還是癢。目下就是要找這個“癢根”,而且還不能亂抓。那個“癢根”往往是身上一個不起眼的小紅點兒,雖然不是大傷口,可引起的全身不寧竟絲毫不亞於一個傷口和一場病痛。變法給秦國帶來的這種異常氣息,就是那種怪癢。可是,這個“癢根”究竟在哪裏呢刑殺太重不是。那是疼痛。賞功過烈不是。那是眩暈。隸農除籍不是。那是舒暢。抑制貴族也不是。那是憋氣。究竟在哪裏

  猛然,衛鞅腦海裏一道閃電劃過他驀然醒悟對,是封地

  在秦國取消封地,而且以郿縣風波爲契機,竟先行取締了太子的封地,這件事有點兒過頭對,是有點兒過頭。將封地制度徹底取締,本意是將世襲貴族養尊處優的基礎連根拔除。然則卻給整個貴族和未來的功臣以無處着落的空蕩蕩的感覺,功勞再大,也就是爵位、官職與俸祿,還能有什麼不朽的標記再說,對國君好象也有一種激賞乏力的感覺。秦公頒佈求賢令時,曾明確告白天下“賓客羣臣有能出奇計強秦者,吾且尊官,與之分土。”自古以來,擁有一方土地,非但是人臣極致,也是君王激勵國人奇士的最有力手段。如今,秦國的封地制度如果徹底取締,在這戰爭連綿刀兵不斷需要激賞功臣的戰國時期,究竟好不好呢完整保留封地制,自然不可能,那無異於回到諸侯制。但徹底取締,似乎也太早。對,這裏分明便是“癢根”既然如此,只消輕輕一摁便可也。

  如何“一摁”呢衛鞅凝神有頃,爽朗大笑,“好便是這般。”回頭便走向書案

  突然,衛鞅發現書案有異。緊走兩步,仔細一看,竟是一支短箭釘在書案上箭頭下還帶着一片白布,扯出一看,上面分明畫着一柄短劍刺進一個白衣人的胸膛,下面還有四個大字暴政必殺衛鞅驚訝的四面打量,窗戶、屋頂都沒有發現異常,竟想不出什麼人能夠在什麼時候將這短箭射進來猛然,他心中一動,快步走出,廊下卻不見了荊南平日任何時候,只要衛鞅在書房,荊南都守在書房廊下。衛鞅趕出來,也正是想讓荊南看看這樣東西的來路。如何荊南突然不見了衛鞅感到情況異常,卻也沒有絲毫驚慌。他知道,這種刺客依靠人多勢衆是防不住的,除非你永遠躲在萬馬軍中。他沒有叫車英和景監,重新走進書房,將書房門大開,燈燭全部點亮,對着書案上的白布短箭沉思起來。

  “暴政必殺”從這四個字看,刺客不是尋常的遊俠,而是對變法刑殺有激烈仇恨的人或團體。這種人在秦國只有三種,一是秦國的孟西白族人和疲民遊俠,二是上層貴族,三是趙亢之兄趙良。然仔細一想,又都不大可能。孟西白三族雖有數百人和幾名族長服刑,但三族均是老秦之民,雖好勇鬥狠,但卻素來沒有遊俠暗殺的習俗,他們寧可公開決鬥。秦國的遊俠呢自從數十名挑唆私鬥者服刑之後,其餘都被收繳兵器做了良民。目下他們都分了大片土地,興高采烈的忙於整田,好象沒有跡象要替犯法的遊俠復仇。上層貴族雖有仇恨,但目下變法還沒有從根本上觸動他們的利益,誰有足夠的仇恨心理來出頭組織如此規模的暗殺呢好象一個都沒有。趙亢之死,倒是有可能招致遊俠復仇,他畢竟是秦國名士,其兄趙良又是稷下學宮的名士,在齊國多有交遊。但是趙亢趙良兄弟都是儒家學人,素來與遊俠格格不入,遊俠劍士也素來蔑視儒家,兩種人素不搭界,何能有一批本領高強的俠者爲他復仇

  哪麼,是秦國之外的力量麼可秦國之外有何種力量呢是期望秦國變法失敗的山東六國派出的刺客麼不大可能。山東六國雖說早想置秦國於死地而瓜分之,但那隻會通過正面的戰爭較量去完成,而不會採取謀殺手段。戰國以來,大國君主和執政大臣歷來崇尚陽謀正面的實力較量,歷來蔑視陰謀背後暗殺別國君主和大臣。所以戰國以來近百年之間,大國的內亂政變與殺戮,比春秋時代已經大爲減少,一個國家以暗殺顛覆另一個國家的事還從來沒有發生過。大家都在憋足勁兒強國變法增長實力,誰也沒想到暗殺對手而取勝。魏國在忙着整軍遷都,韓國忙着變法練兵,齊國忙着整頓吏治,趙國燕國忙着爭奪中山國,就是最沒有生氣的楚國,也忙着吞併嶺南的山夷苗蠻呢。再說,山東六國確實還在嘲笑蔑視秦國的變法,誰也沒有認真的將秦國的變法看成未來的威脅。這種情況下,哪個國家會花大力氣做這種貽笑天下的勾當如此說來,還有別的力量注視着秦國變法什麼力量呢衛鞅心中閃過天下一個一個的學派團體,心中突然一頓,莫非

  正在此時,屋頂一陣極輕微的咯咯響動衛鞅眉頭一挑,快步走到庭院中的沒遮攔處佇立不動。此時正當月初,沒有月亮,夜黑如漆,秋風呼嘯,衛鞅隨風抖動的白色長衫分外顯眼。衛鞅注目屋頂,已經看見兩個極模糊的黑影伏在屋脊。他的右手輕輕搭在腰間,依舊一動不動的站着。

  突然,屋脊上的兩個黑影暴起黑暗中只聽一片尖銳的嘯聲,數不清的箭頭從四面八方向衛鞅飛來

  瞬間之際,衛鞅腰間的素女劍正欲展開,卻見一個黑色斗篷的身形從後飛出,撲入箭雨,劍光大起間短箭紛紛落地。黑色斗篷一個翻身,象一隻大鷹般飛上屋頂。此時屋頂已經有四個黑色身影打在了一起,顯然有人攔住了刺客。待黑色斗篷飛上屋頂,只聽一聲尖銳的口哨,兩個黑影竟凌空而去。

  衛鞅在院中拱手道:“何方朋友幫忙請到屋中一敘,衛鞅尚要請教。”

  屋頂飄然飛下一人,另兩人卻倏忽不見。衛鞅拱手道:“請屋內敘話。”來人也不做聲,默默跟隨衛鞅走進書房外間。燈下,來人揭去面上的黑紗,衛鞅驚訝笑道:“侯嬴兄你如何也成了大俠”侯嬴微笑,“不是白姑娘,我豈能趕巧”衛鞅一怔,“你說白雪她到櫟陽了”侯嬴點點頭,“他就在客棧,你去麼”衛鞅笑道:“這還用問麼走吧。哎,侯嬴兄,荊南失蹤了。”侯嬴一驚,“失蹤了何時”衛鞅道:“大約一個時辰。”侯嬴沉吟有頃道:“先去客棧。這事我來查。”說着倆人便出了書房。來到庭院,衛鞅道:“侯嬴兄稍待。”到旁邊的政事廳對景監交代了一番,便和侯嬴匆匆出門。

  櫟陽城本來不大,衛鞅二人大步匆匆,片刻便到。

  小庭院外,侯嬴說他要處置幾件急務,告辭先去了。衛鞅佇立在小門外,不禁思緒萬千,敲門的手竟然遲遲停在半空。疏忽之間兩年多了,他只接到過白雪託侯嬴轉來的兩封信,無限的思戀都被繁忙緊張的公務深深壓在了心底,即或在更深人靜的時分,他也是伏案辛勞,想國事多想白雪少。當他倒頭睡去的時候,往往已經是雞鳴五更,疲勞之極,連做夢的機會也沒有。他唯一能做到的,便是左手長時間的撫摩在腰間那把柔韌的素女劍上。他知道白雪一定會來,但無論如何沒有想到,白雪會在這個危險的關頭來到櫟陽。他自己被那個神祕的團體當作暴政酷吏盯上了倒也不當緊,白雪要被裹進去可就是麻煩,她要是有個三長兩短,那比他自己出事更令他難以忍受。他多想白雪永遠留在自己身邊甘苦共嘗,但又不忍心她爲了他而生出意外。以白雪的性格,她知道自己所愛之人有危險,一定是捨身排解,可是,這次衛鞅面對的絕不是遊俠之類的獨行劍士,而是一個具有霹靂手段、高超技能、堅定信念和博大學問的誅暴團體。這個誤會能否澄清衛鞅自己能否安保無恙連衛鞅自己也說不清楚。當此之時,白雪和自己在一起,的確有很大風險。

  “篤,篤,篤”衛鞅終於敲門了。

  小門“吱呀”一聲開了,梅姑興奮的叫道:“小姐衛,大人來了”

  衛鞅大笑,“亂叫。這裏有大人麼”便往裏走去。

  白雪已經匆匆迎了出來。黑暗中,兩個身影緊緊抱在了一起,久久沒有分開。梅姑抹着淚水跑進屋裏去收拾了。良久,白雪放開了衛鞅,“瘦多了,鬍鬚也有了。走吧,進去說話。”便拉着衛鞅走進了自己的臥房。

  白雪的臥房佈置得精緻舒適,明亮的燭光下潔淨異常。一面大銅鏡立在中央,擋住了背後帳幔低垂的臥榻。一柄短劍橫置在榻前的劍架上,劍架後是兩個堆滿竹簡的書架,書架與劍架中間是一方書案。除了銅鏡和紅色的帳幔,屋中充溢着濃濃的書卷氣息,絲毫沒有匆匆來去的臨時居所的那種草率痕跡。

  “沒想到,這地方經你一收拾,竟是如此愜意。”衛鞅讚賞點頭。

  白雪紅着臉笑道:“這是我們在櫟陽的家,豈能草率坐吧,這兒。”說着在臥榻上拿過一個楦軟的棉墊兒靠在書案旁的書架上,摁着衛鞅的肩膀讓他靠着棉墊兒坐在厚厚的地氈上,“如何可愜意”

  “妙極。比我那書房舒適多了。”衛鞅靠着書架,伸直雙腿,身心頓時放鬆。

  白雪跪坐在衛鞅對面,抑制不住的柔情寫滿在紅撲撲的臉上,“給你說也,我慢了兩天,是在路上被變法分田的喜慶景象給吸引住了。秦國鄉野開了鍋似的,熱鬧忙碌極了,山搖地動一般呢。隸農將你當天神般敬,富人說你勞民傷財草菅人命,可知曉麼我的左庶長大人”

  衛鞅笑了笑,“變法之難,難在起始。一兩年內,罵聲必多。目下有贊有罵,比我所預料的還好一些。你說,變法究竟變什麼說到底,還不是該變舊的利害關係,建就一種新的利害關係隸農得益最大,自然最高興。富裕農戶尚未得益,自然怨罵。你且拭目以待,三年以後,秦國朝野定將對變法刮目相看。”

  “何用三年我在路上就刮目相看了”白雪激動的拍手讚歎,又長長的出了一口氣,“你受了那麼多屈辱,走了那麼多彎路,終於在這個窮國,紮實的邁出了第一步。一路上,我常常忍不住自己的淚水,我,真爲你高興”白雪忍不住撲到衛鞅肩頭,竟是又哭又笑。

  衛鞅緊緊摟着白雪,撫摩着她長長的黑髮,心中也是一陣異常的激動。只有在白雪面前,他那不苟言笑的冷峻纔會不翼而飛,纔是一個本色的男人,高興了就想大笑,悲傷了就想流淚。那是因爲她那溫柔細膩而又明晰的女兒心總是象潺潺小溪,能夠滲透到他心田的溝溝壑壑,激起他的豪情,挽起他的悲傷,點燃他的心燈,化解他的失落,使他情不自禁的現出內心的本色。當熱熱的淚水涌出眼眶時,內心淤積的陰暗和繃緊的心絃便頓時溶化了鬆弛了。白雪滾燙的臉頰貼在他的耳根,同樣滾燙的淚水在他的臉上涌流着,和他的淚水交會在一起,溫熱的淚線順着他的脖頸流向胸前和心頭,就象一隻無形的手在神奇的撫摸他的四肢百骸,直使他物我兩忘。

  輕微的一聲響動,梅姑放下了一個銅壺,輕輕帶上門出去了。

  兩人終於分開。衛鞅揉揉眼睛笑道:“呀,這就叫溫柔鄉吧,快睡着了呢。”

  白雪嫣然一笑,“快,來一碗熱酒。”輕柔的將銅壺中的熱酒斟進陶碗,雙手捧給衛鞅。衛鞅接過,一飲而盡,嘖嘖道:“好酒來塊涼麪巾。”白雪咯咯笑道:“啊,昏頭了。等等。”便起身從外間拿進來一方浸過涼水的面巾,跪在衛鞅面前爲他輕柔的擦拭,而後又擦擦自己的臉,掠掠散亂的長髮,將面巾撂進書案上的銅盤中,移坐案前斟茶。

  “小妹,你和他們,方纔都到我那裏去了”衛鞅笑問。

  白雪沉吟有頃,點頭“嗯”了一聲。

  “你在路上發現了他們”

  白雪點點頭,又“嗯”了一聲。

  “你覺得他們是哪個路數”

  白雪搖搖頭,“一下看不出來。但,我覺得他們絕不是尋常的遊俠劍士。”

  “對,他們絕不是尋常遊俠。”

  “你知曉他們來路”白雪驚喜道。

  衛鞅搖搖頭,“不能確定。我有一種預感,他們是墨家神殺團。”

  白雪可是大大驚訝,“墨家你從何推斷這可是太教人想不到了。”

  “聽我說。其一,瞄着變法,警語是暴政必殺。這就是說,他們的暗殺,不是衝着個人仇恨來的,而是爲了誅滅暴政權臣。你想想,普天之下,這樣的團體焉有第二家其二,荊南失蹤。侯嬴兄當初對我講荊南的身世和經歷時,我就想到了荊南有可能是墨家的門外弟子。若是尋常遊俠,荊南豈能毫無抵抗其三,暗殺時機。目下國君正在西部巡視,我在櫟陽獨當國政,正是分而治之的機會。這種謀劃與魄力,尋常遊俠和團體絕然沒有。我斷定十有八九是墨家所爲。你看,這是他們的警告袖箭。”衛鞅將書案上的帶着白布畫的短箭遞給白雪。

  白雪接過箭畫端詳,“發現這袖箭,距離刺客出現有多少辰光”

  “不超過一個時辰。”

  白雪笑道:“還真有氣魄,暗殺還先下戰書,不愧是兼愛之心呢。如此說來,當是墨家無疑了。你打算如何面對呢”

  “這是飛來橫劍,應對方略我還得想想。我目下要說的是你。”

  “我說吧,教我做甚赴火蹈刃,死不旋踵。”白雪念着墨家誓詞笑答。

  “你必須立即離開櫟陽,回安邑等我。”衛鞅沒有一點兒笑容。

  “如何我回安邑不”白雪驚訝得驟然高聲。

  “聽我說,小妹。櫟陽目下很是危險,依墨家的能力和縝密,渭風客棧一定是監視之列。尤其是今晚,你們狙擊了他們的第一次攻擊,他們不久一定會發現你們。墨家雖然講兼愛天下,但對行動中的擾亂和對手卻從不手軟,歷來如此,我瞭解他們。不但你必須離開,侯嬴兄也必須離開,渭風客棧暫時關閉。”

  “哪你呢你也逃出櫟陽城麼”白雪淡淡笑問。

  衛鞅哈哈大笑,“豈有此理秦公託國於我,我豈能退避三舍我還要看看墨家究竟有何種高明手段呢”“那我呢爲何要離開就因了這點兒風險”

  “你如何就不明白”衛鞅着急起來,“你在櫟陽,我不得幾頭分心麼萬一你有個閃失,我”

  白雪見衛鞅如此爲自己着急,心中一陣熱流,思忖有頃,淡淡笑道:“好吧,我走,明天。”

  “小妹。”衛鞅長長的一聲嘆息,“其實,我何嘗想讓你你走啊。”

  “我曉得。我走。”白雪嫣然一笑,“可是,今天晚上,你不能走。”

  衛鞅笑了,“交換麼好,我今天不走。”

  白雪輕輕抱住衛鞅,在他耳邊悄聲道:“在這兒稍等片刻,我安頓一下上路的事就來。”說完,輕盈的轉身走出了臥房。

  秋深涼如水,風停了,細細的霜花卻開始降落。白雪來到侯嬴屋中,侯嬴和梅姑正就着燎爐火盆議論晚上的神祕刺客。白雪來到,說了衛鞅的主張,兩人都很不高興。白雪低聲說了一個主意,兩人又興奮起來。三個人祕密計議了一個時辰,方得散了。

  回到臥房一看,白雪不禁笑了。衛鞅竟然手中握着一卷竹簡,背靠着書架坐地,卻是沉沉的睡去了。白雪撥亮了燎爐火盆,伏身輕輕抱起衛鞅放到了帳幔之中。聽得櫟陽城樓上的刁斗聲已經是三更四點,白雪打來一盆熱水,脫去了衛鞅的衣服,輕柔仔細的爲他洗腳擦身。一切做完,白雪又收拾好自己,便輕輕的坐在了衛鞅身邊。

  燈下,她仔細的端詳着經常出現在她夢中的這副面孔他黑了,瘦了,下頜的鬍鬚也留起來了。兩年有半,一個姿容挺拔的年輕士子,臉上竟然刻下了深深的滄桑憂患。看着看着,白雪的熱淚就情不自禁的涌流出來,斷線似的掉到衛鞅的臉上。

  衛鞅醒來了,猛然抱住了白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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