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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等不起

作者:英年早肥
看着一身翡绿色官袍的李曦,李朌真是满脸的尴尬。

  此前自己這個侄子的落魄就不必說了,单单是在一個月之前,因为主动想要缓和一下关系被拒绝,他還曾非常气愤加不屑地說過李曦将来未必如何的话,那时候還满以为就算是李曦這小子再怎么有才华,等他熬到出头,熬到可以比自己這個身在官府的叔叔,還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了呢,谁知道這才一眨眼的功夫,对方居然已经是自己的顶头上司了。

  此时過来低头相见,怎叫人不心中有着难以言喻的苦涩?

  李曦定定地看着他,心裡闪电般的想起许多,有那脑海深处正自渐渐淡薄的原来那個李曦对自己這位二叔的恨意,也有当日自己拒绝他主动修好时的情景。

  這個时候再看他脸上的那一抹尴尬与无奈地陪笑,倒是突然觉得他有些可怜,李曦虽然明知道自己眼下已经是对方的顶头上司,总是可以想办法把对方再折辱一番的,也算是帮原本的那個李曦出一口恶气,但不知为何,到最后他還是只叹了口气,摆摆手道:“知道了,我马上就要出去处理一些事情,你且先出去吧,有事我再叫你。”

  虽然不屑于与他修好,不過李曦還是觉得,倒也不必非要再次折辱他了。

  李朌闻言低头应是,犹豫了一下,想要再主动說句套近乎的话,试一试看能否挽回些彼此的关系,但是他想了想,又觉得实在沒脸,到最后便转身往外走。

  只是這個时候李曦的手敲动着桌面,却又突然道:“听說县学裡要开除李昉?”

  李朌闻言一愣,似乎是很快就咂摸出李曦這句话裡有些与此前不同的滋味来,当下便赶紧转過身来,面带希冀地搓着手,道:“是……是有這么回事,那林学正……”

  李曦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

  不用他說,李曦也知道是怎么回事。早在周邛和柳博已经把保举自己出任晋原县主簿的奏折递上去的事儿传出去之后,那林美玉就主动地到家裡去拜访過了。

  而三天前,也不知道這個林美玉是从谁嘴裡又得了信儿,大概是觉得自己坐上晋原县主簿這個位子的事情已经是十拿九稳了,他便再次過去拜访,言谈之间那份恭敬自不待言,而且他還委婉的提到了李昉的事情,說是他這個人本来是不够资格进入县学的,那言下之意自然是知道李曦与李朌李昉父子不和,所以想要借着打压李昉来讨好李曦。

  当时听他說到這個,不管是否還在记恨对方,但至少李曦還是不屑于用這种方法来对付别人的,只不過当时林美玉态度非常谦恭,摆明了投效的意思,因此当下裡倒是不太好当场就把他驳回去,李曦便干脆来了個闭口不言,谁知道第二天就传来县学要开除李昉的传言。

  而且到了昨天下午,因为刺史衙门已经接到自己的任命状的事情被传扬了出去,那鼻子极灵敏的林美玉便又赶紧屁颠屁颠儿的跑過去,一口一個门下的自称着,倒似乎是忘了别說一個月前,就是现在,李曦還是县学的学子呢。当时他倒是也曾婉转地表了功,不過李曦還是跟上次一样,并沒有搭理他這個茬儿。

  只是今天看到李昉那么巧居然正好分配到了自己名下,這才又突然想起這件事来。

  犹豫了一下,他道:“這样吧,回头你去找林美玉林学正,就說是我說的,李昉做個县学学子,還是绰绰有余的,請他多多栽培。”

  别看李曦眼下只有十八岁,而且对面站着的還是他的亲二叔,但是人靠官威,官靠人为,本来就是身形慨然气质沉稳的李曦,這個时候穿了一身翡青色九品官袍,端端正正地坐在书案后头,更是给人一种沉稳而有威严的感觉,连他自己似乎也已经不知不觉的沉浸到這种奇特的氛围裡去了,因此此时他說出這番话来,倒是不知不觉的就带了些官味儿,立时就听得李朌不知不觉的就把腰又塌下去一些。

  然后反应過来李曦的意思,他当即感激地连连点头称是。搓搓手,想要开口称呼一声子日,犹豫了一下却又沒敢,当下只是脸上挂了怯怯的讨好的笑,道:“昨天下午老三還過去找我說话儿,我們老哥俩很是喝了几杯,都說是大哥在天有灵保佑啊,咱们李家重新崛起,怕是就在眼前了。”

  李曦笑笑,不說话。

  其实他今天之所以主动的想要缓和一下跟二叔李朌那边的关系,也是考虑到了三叔经常挂在嘴边的那個“李氏家族”的問題。

  以前的时候不曾想過要做官的事情,自己思量着,不管是经商還是读书,或者干脆什么都不做,只做個丢手的闲汉,实在是都沒有什么必要跟李朌他们再打什么交道,但是眼下既然做了官,有些事情可就不能不考虑了。

  时人注重宗族观念,你落魄的时候宗族可以不管你,但是一旦你抖起来了,如果不管宗族,那么多少总会遭人诟病,甚至在上司想要对你任命新职而对你进行考察时,如果你是個宗族关系不好的,那么都有可能把你的任命直接给勾除了。

  在眼下唐朝的人们看来,论语裡有子說的那段话:[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還是至理名言的很。因此,虽然宗族关系处理的再好都不可能会让你升官,但如果宗族关系处理不好,却很有可能让你升不了官,反而会被贬官。

  所以,明知道此后的道路一切都要靠自己去走的李曦,可不想让這個不起眼的小問題成为将来仕途中被人攻击的破绽。

  不管是为了武兰,還是为了早一点靠近未来的那個杨贵妃,他都必须要让自己稳稳当当的继续往上爬。

  這时候李朌看着李曦的脸色,心裡有些控制不住的激动,当下怯怯地道:“此前是我這個做父亲的教导无方,李昉他……嗨,你别在意,晚上你要是有時間,我想在家裡摆一桌酒,到时候让你三叔也去,让李昉给你端酒赔罪……”

  李曦再次抬手打断了他的话,道:“我新官上任,事情還沒理出個头绪来,再者眼下咱们晋原正遭涝灾,县令大人尚且亲自下田劳问访查,我岂可无事饮酒。回头再說吧。”

  虽然被李曦张口就回绝了,不過听出了他话裡尚且留了很大余地的意思,李朌心裡却只是欢喜的了不得,当下便道:“对,对,你說得对,回头再說,回头再說,咱们一家人,什么时候都行……”

  犹豫了一下,他打开门探头往外瞧了瞧,见走廊裡沒人,這才关上门走到李曦的书案前,小声道:“你小心些,裴俊那個老家伙昨天下午可是特意召集了不少人,也叫了我,說是让大家齐心合力,先把你冷一段時間呢。”

  李曦闻言点点头,淡淡地道:“知道了,谢谢。”

  李朌点点头,沒什么好說了,就要转身出去,李曦犹豫了一下却又道:“等到县令大人回来,我会向他申請把你调开,不在我身边,你别多想。”

  李朌闻言一愣,然后才明白過来李曦的意思,不由得就在心裡赞了一句。

  本朝有制,父子祖孙不得仕官同地,流官不可仕官乡籍。也就是說,父亲和儿子,還有祖父和孙子,不可以在同一個衙门裡做官,至少不能是隶属关系,而且只要是归属吏部管辖的流官,就不可以回到自己的原籍任职,怕的就是乡裡勾结。

  虽然李朌只是個吏,根本就不在這道法令的管辖之内,但是李曦小心处事倒也并不为過。

  当下听了李曦這番话,李朌赞了一声之后,顿时就不由得在心裡叹息,自己昨天得了李曦真的即将到晋原县担任主簿的准信儿之后,心裡一個劲儿的只想着自己该怎么面对這個侄子加顶头上司了,竟是沒有想到這上头去。

  要說起来還真是不能不服,李曦当爹当年也是這么一個思虑周百无遗漏的人哪!

  怪不得他们父子俩虽然相隔十几年却能相继做官,而且還都是一出手就是主簿,自己這十几年来,却是只能窝在一個小小刀笔吏的位子上。

  当下明白了李曦的意思,李朌答应之后走了出去。

  眼看着他关上门,李曦不由得叹了口气,然后自己也站起身来。

  其实要說起来,李朌父子固然有着這样那样的毛病,但归根结底,本心還算不上太坏,再說了,最主要的是自己還是狠不下心来啊,俗语說是伸手不打笑脸人,自己已经打過一次了,第二次却是不太好下手了,更何况他跟自己還有着血缘关系?

  罢了,且就先這样吧。

  ※※※

  沒有等到吃午饭,闲极无聊的李曦便已经出了县衙,到门口坐了自家的马车一路回到家裡,洗了洗手脸之后坐到书房裡,便又拿手指敲着面前的书案。

  随着大雨倾盆不停,似乎所有的人都已经被迫闲了下来,酒庄子的修建暂停了,通家之门也暂停了,工匠们自然只好闲着,街上沒什么行人,大大小小的店铺也多是不开门,便开门,也顶多是支起一扇门,只等些熟客来。但是衙门裡却因为這已经越发严重的涝灾而忙碌不已,别的不說,就连县令都要下田走访灾情就可想而知。

  偏偏自己却是個无事可做的。

  裴俊毕竟只是個县丞,晋原县又是蜀州刺史衙门驻地,所以他還不至于厉害到只手遮天,但他毕竟在這县衙裡经营了很多年了,连县令大人都无法冲破他的束缚,他想要把自己推到冷板凳上架起来,倒真是容易得很。

  如果自己只是想混個资历慢慢熬着,倒也不必跟他争些什么,說起来這边惦记着人家的儿媳妇,那边還惦记着把人家拱开,裡子面子都要,那自己也未免太過不把人家放在眼裡了些,但是眼下形势逼人强啊。

  且不說如果不尽快往上爬,自己根本就沒有资格跟武兰的身份問題叫板,单只是一想到远在洛阳的杨大美人今年都已经十五岁了,李曦就觉得形势迫切不已。

  他可是知道的,时下大唐男女皆是早婚早育,女子十五六岁出嫁一点儿都不稀罕,就算是晚一点儿,十七八岁也绝对要出嫁了,也就是說,自己最多還有三年不到的時間,甚至往紧迫裡想一想,或许還有两年,甚至……一年。

  当然了,就算那個是妄想吧,可要是自己连個小小的九品主簿都坐不住,连個裴俊都应付不下来,岂不叫一直对自己寄望甚高的武兰失望?又有什么脸去敲杨花花的门?

  想到這裡,李曦慨然起身。

  此时离吃午饭還有一段時間,便索性不在家裡吃饭了,直接下田裡去。

  县令大人出去查探灾情,自己這個主簿本就是他的从官,那么上任之后就過去找他报道,倒也沒什么可以指摘的,而且最关键的是,县衙裡坐镇的县丞大人并沒有给自己安排差事嘛,那自己去乡间找到县令大人,一同查访一下灾情岂不是合情合理?

  想明白這些,李曦立刻叫了人来,命人去备马,并且准备蓑衣等防雨的用具。

  就在等着下人预备东西的功夫,李逸风老爷子却突然過来了。

  他刚一进门来不及施礼就问:“听說大人让人备马,可是要下乡?”

  李曦点点头,請李逸风坐了,這才道:“主动下去找县令大人一起看看灾情,总好過待在家裡坐以待毙吧。”

  李逸风闻言微微摇头,权衡了一下,才道:“大人,請恕老朽直言,您想要去见一见县令郑爽郑大人,這個是可以的,他到任年余,却总也被裴俊给束缚着,伸不开手脚,您這個时候過去,凭着您的背景,和您眼下的身份,十有八九能跟他一拍即合,大家联起手来,也对双方都有利,不過眼下這個时候,您過去却是多有不便呀!”

  “哦?怎么說?”李曦闻言有些不解。

  李逸风拈着胡子,道:“据老朽所知,眼下蜀州大灾已成,晋原更是受灾最严重的县,按照往年的规矩,一旦地方受灾,剑南道衙门和户部纵是拨付些款项和粮米来救灾,却也顶多只能够三五成之用,所以,一旦有灾情出现,各地官员都是叫苦不迭,老百姓不能不抚,有灾不能不赈,但官府又不是做买卖的,每年的税赋绝大部分都已经上交了,库裡根本就沒有多少存粮,却要拿什么来赈灾抚民?”

  想了想,他又道:“咱们剑南道,尤其是咱们蜀州,其实還算是顶好的,仔细算下来,虽然年年都有些小灾小患的,但几乎不碍事,所以官员们的日子還算好過,但是今年不同啊,今年這大雨您也瞧见了,以老朽愚见,只怕是整個晋原县很多地方都要绝产了,一季稻子绝产,這是多大的灾情啊,而且這還不包括很多家的农田被冲毁,即便晚稻能种上,也能收,却也肯定要减产,而且還有不少人家连带着房屋都给冲了……這個灾,太大了。”

  說到這裡,他不住的摇着头,叹息道:“若是无灾无难,您到任之后立刻就去拜见县令大人,尽快跟他站到一块儿去,毫无疑问是最好的一條路子,但是眼下,您往县令大人身边一站,就意味着巨大的责任就要落到您的肩上了,可是這個责任……不好担啊!”

  想了想,他抬头看看李曦的脸色,见他丝毫都沒有生气的意思,這才又谨慎地道:“大人此前不曾做過官,因此不知道也不足为奇,但是既然今天提到了,老朽這個做门客的却是不得不问一句了,大人以为,为官之道最关键的是什么?”

  李曦闻言犹豫了一下,问:“一心为民?”

  李逸风闻言点点头,却又摇摇头,“一心为民,自然不错。但是如果连自己的位子都保不住,却又怎么一心为民呢?”

  李曦闻言沉吟不已,良久之后,才问:“那先生以为呢?我当下该怎么办?”

  李逸风道:“等。”

  “等?”

  “对,等!裴俊要把您晾起来,那您就让他把您晾起来,眼下這個时候,咱们什么都不争,等到眼下這灾情的事情過去了,再起来跟他争。”

  李曦闻言眉头微皱,不知不觉的就伸出手来敲着面前的桌案,良久之后,他又问:“先生所說,倒是老成避祸之法。只是,等到灾情真的定型了,裴俊会眼看着我清闲嗎?再說了,若是這個时候我躲起来,只怕会叫人齿冷啊,便是县令大人又怎会相信我?”

  李逸风闻言摇头,“若是到时候裴俊往您身上推难题,您只管推回去,或者干脆推给县令郑大人,至于郑大人那裡,恕老朽直言,您毕竟還是不曾做過官呀,這官场上,只要有共同的利益和敌人,那么不管此前双方之间有多大的龌龊,也肯定可以走到一起精诚合作的,所以,在裴俊倒下去之前,您完不必顾忌着郑大人這一头会如何,說白了,其实以您的背景,即便是沒有裴俊這個共同的敌人,郑大人也未必就敢动您。”

  李曦闻言之后闭目凝思良久,到最后却是不得不承认,這李逸风看事情确实老辣,虽然他這個办法有些缩头乌龟的意思,便连自己都觉這等老官僚的办法实在是有些令人齿冷不屑,但却又不得不承认他的高明。

  只是,如果按照他這個办法去做了,自己還是李曦嗎?

  合纵连横固然需要,关键时刻的避祸也不无道理,但若是這般潜头缩尾的,這個官又当得有何趣味可言?

  再說了,像他建议裡這样慢慢熬的办法,自己可等不起!

  为啥票越来越少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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